第411章 照實即可
給犯人提升待遇是底層獄卒重要的收入,說起來這幫人挺可恨的,站在皇帝的角度看問題,這些吏的收入微乎其微,勉強糊口,有個途徑創收別斷了。承輝帝就很矛盾,非但不打擊獄卒們假公濟私,還視而不見。偏偏又強調吏治。
所以說,在中央集權的皇權時代,想搞好吏治是很難的。
或者說,任何一個時代,只要是人類的社會,就很難搞好吏治。
賈璉不是聖人,也利己,沒那麼精緻,不會去敲骨吸髓的剝削。
又混了一天的感覺挺好,有的人卻沒啥好感覺,比如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都被御史彈劾了。
彈劾的理由也很簡單,當街群毆朝廷二品大員,這麼大的罪過,身為有司,竟不能先去其功名而後審問。
試問,今後是個秀才和舉人,當街毆打朝廷官員,開審時還能見官不跪,朝廷的體面何在?袞袞諸公的顏面何存?
這個時代的人可是非常講面子的!因為面子意味著威望,是個人都能撅你的面子,在人前還怎麼保持威望?
文官集團的代表內閣也沒人能一手遮天,此前沒人彈劾,那是因為皇帝的態度沒出來。
現在聖旨一下,彈劾如潮水,大理寺和刑部首當其衝,內閣也跟著被彈劾。只不過內閣的罪名不大,失察而已。
賈璉估計,這類彈劾內閣大臣的奏摺,都是閣臣們安排人做的,自己彈劾自己,給犯的錯先定個性,免得有人大做文章。
按照規則,承輝帝要是拿彈劾內閣大臣的奏摺做文章,內閣大臣們都得先在家自省,等待調查。
這就是君權了,皇帝要折騰內閣,太容易了。
只不過,歷任皇帝都很謹慎的使用這個權力,這個bug都被世人淡忘了,這也是方白衣栽跟頭的原因。
我可以不追究,但我必須有這個權利。周朝太祖從制度上,確保了法理上皇帝的權利無限大。
彈劾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的奏摺起作用了,承輝帝批了一句話:知道了。這算是給刑部和大理寺留了顏面。
至於彈劾內閣的奏摺,直接留中不發。
這事情賈璉就單純的吃瓜,同時也看清楚,這個朝廷的本質,還是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的那一套,只不過權利進一步集中了。
當然這也看皇帝個人的性格,還要看臣子和事情。像海瑞罵嘉靖,最後也不了了之。海瑞這個人很有意思,說起來他不過是個舉人,竟然能做到中央一級的官員,真不是那麼簡單的,任何時代都是一個狠人。
再次開審的時候,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面對賈璉時,笑容多了一些,方頌更是悄悄的豎起大拇指。
關於賈璉這個人呢,在朝野之間的風評非常的撕裂。
勛貴們對賈璉又愛又狠,愛的是他作為勛貴的後起之秀,確實為這個集團爭取到了很多利益。太上皇以來,文貴武賤的風氣被扭轉,有均衡之勢。恨的是這個鳥人做事太霸道,大家自己人,好歹互相幫襯一二,一些小事就別揪著不放了。
文官集團對賈璉的觀感也很撕裂,多數文官視賈璉為混進文官隊伍里的異端,要燒死那種。少數年輕的文官,對賈璉則非常的敬服,能文能武,實為我輩楷模。實際上賈璉與文官之間發生利益之爭的時候並不多,多數人不喜歡他,還是因為出身的緣故。
軍方對賈璉的觀點就比較一致了,能打!護短!不好惹!善待士卒。
賈璉彈劾王子騰的事情,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賈璉實際上是在幫忙。
至於薛家的事情,這個怎麼說呢,也怪不到王子騰頭上,人家本來就是姻親,是利益一體的相關方,賈家與薛家之間的聯繫紐帶是王家。
在薛家沒有傷及賈璉的利益之前,賈璉不會去計較,真要傷及了賈璉的利益,說不得也是要下點黑手的。
「升堂!」大理寺卿狠狠的砸驚堂木,好像與這塊木頭有深仇大恨一般。
被帶上堂的不止沈烈,還有好幾個監生,這些人表現各異,沈烈倒是很剛的樣子,看著賈璉的眼神,好像要撲上來咬死他。
其他人則沒那麼淡定了,上了大理寺大堂后,衙役們整齊的一聲吼:「跪下!」這些人紛紛跪下,唯獨沈烈依舊站著,惡狠狠的怒視賈璉。
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的賈璉自然是個非常大度的人,扭頭問大理寺卿:「犯人到堂不跪,算什麼罪名?」
這發問讓方頌都下意識的離賈璉遠一點,保持一下距離。大理寺卿表情凝重的與賈璉短暫對視后扭開視線,抱著不與賈璉爭一時長短心態,打算含糊的對付過去。不料沈烈卻非常剛的怒吼:「賈賊,你殘害士子,必遭天譴!」
賈璉笑的更開心了,扭頭再看刑部侍郎,來了個副got的攤手。
你看看,我可沒找事,是犯人咆哮公堂啊。
刑部侍郎也懵逼了,沈烈這麼猛的么?這是啥地方,你在這博庭仗呢?
這個時候最輕鬆的就是賈璉了,他什麼都不用做,就等著看戲。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會體現在奏摺上。
有心回護沈烈的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交換一個眼神后,刑部尚書抓起面前的簽道:「犯人沈烈,見官不跪,咆哮公堂,打二十殺威棒!」
三個衙役上前,在沈烈一臉錯愕的表情中,兩人架著他的雙臂,一個人用棒子不輕不重的戳他膝蓋窩,沈烈承受不住跪下。
行刑的板凳抬過來,沈烈被按著,想喊卻被塞了一顆核桃在嘴裡。這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重複使用的,反正看著就挺噁心的。
什麼叫殺威棒呢?實際上是一種羞辱犯人的刑罰,就是打掉你的驕傲。
大理寺的殺威棒正常情況是要扒掉褲子的,衙役們給沈烈留了最後的體面,隔著褲子打板子。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伴隨著衙役的數數,是啪啪啪的板子落下的聲音。
沈烈被打的疼的眼淚鼻涕都下來了,糊了一張臉。
作為奉旨督審者,賈璉的臉上帶著笑容,與其他人的凝重並不一致。
沈烈挨揍后,後續的審問賈璉一言不發,全程安靜的聽審。對於官方指控的罪名,沈烈全都認了,他是這次行動的建議人,組織者,與他人無關。其他人都是受他影響才跟著去的。
看到這個回答,賈璉倒是佩服這廝是個漢子,臉上的笑容也收起來了。
不過佩服歸佩服,這人的下場已經註定了,真以為衙役打板子時候做了手腳,賈璉看不出來么?無非就是一點皮外傷,看著動靜大,絲毫沒有傷筋動骨。賈璉也從沒把沈烈當對手,要收拾,也會去收拾他兩個叔叔,還有他一大家子。
說起來,沈烈把賈璉當仇人,就是非常荒謬的一件事。
奉旨督審的賈璉,所作所為無論從人情還是從法理上來講,都沒有任何問題。
既然如此,你選的嘛!
「以文制武乃先帝之方略,此舉意在杜絕藩鎮之禍,陛下以岳齊為兵部尚書,此策大謬也。」沈烈似乎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在慷慨陳詞。
「我輩讀書人……,嗚嗚嗚……。」還要繼續的沈烈,被大理寺卿一個眼神后,衙役上前往嘴裡塞核桃打斷了。
沒能及時制止沈烈的大理寺卿,此刻後悔莫及,眼神頻頻觀察賈璉,發現他面無表情時,更是暗暗的叫苦。
其他人也都看著賈璉,搞的賈璉一臉迷茫:「都看著我幹啥?怎麼不讓他說了?」
這個話一出口,方頌再次悄悄挪了一下椅子,你這是怕沈烈不死啊。
刑部尚書及時開口:「帶下一個!」
審問繼續,換了個人之後,也許是受了沈烈的影響,這位監生說話也很硬氣,表示沒有被人蠱惑,就是自己要去,要糾正陛下的錯誤。
賈璉繼續一言不發,又換人,這幾個犯人有點「耿直」,也許是讀書讀傻了,全都表示,沒人蠱惑,自願去的。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的額頭上全是冷汗,最後還是大理寺卿道:「各位,時候不早了,今日就審到這裡,如何?」
賈璉沒意見,找到記錄員那裡,拿走審問記錄,讓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先簽字畫押,表示抄一份再還回來。賈璉率先離開時招呼方頌一起回督察院。方頌忙不迭的跟上,這地方不能呆久了,以免被傳染傻子病。
剩下的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互相看看后,宣布退堂,相約到後院說話。
只有私下兩人的時候,刑部尚書怒道:「人在你這裡關著,怎麼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你看看他都說了啥?」
大理寺卿也很惱火:「昨日沈管家親自去了牢里,呆了一個時辰才出來,怎麼就沒準備了?」
刑部尚書也聽傻了,搖搖頭:「算了,你我做的也夠多了,沈家兄弟的情分已經還上了,明日再審時,別把自己搭進去。」
「現在最要緊的是那份審問記錄!」大理寺卿一句話,給刑部尚書干獃滯了,結結巴巴的問:「你做手腳了?」
大理寺卿不語,刑部尚書眼淚都要下來了,豬隊友,豬隊友啊。
你們這些人,是有多看不起賈璉啊。
來到督察院,賈璉招呼方頌一聲,喚來一個書吏,謄抄審問記錄。
方頌默默的坐在一邊,看著書吏抄完后,賈璉把謄抄件遞給他,方頌捏著鼻子拿起筆,簽名畫押。
賈璉也補上簽名畫押,原件也一樣,然後交給方頌,由他還給大理寺卿。
這就叫互相監督,整個過程賈璉滴水不漏,一點毛病都沒有。
賈璉還借了個地方和筆墨,當著方頌的面寫今天的督審材料,對照原件和謄抄件,將整個督審過程全部復原於紙上,弄好之後,簽字畫押,再讓方頌簽字畫押。方頌整個人都麻木了,本能的跟著簽字畫押。
這個審問記錄有問題么?當然有啊,而且問題很大。
舉個例子,沈烈罵賈璉的時候,記錄的不是原話,就一句:沈烈怒斥賈璉。
賈璉的材料上卻記錄的原文,對照一下就知道,大理寺那邊做了什麼手腳。
有這個東西,賈璉什麼都不要做,只要把事情經過照實記錄,事情就很嚴重了。
所以,方頌在賈璉離開前,看著他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賈大人記性真好!」
賈璉還謙虛了一下:「也不算多好,若不是及時記錄,也是會忘掉一些細節的。告辭!」
說完賈璉進宮去了,將謄抄件與復原件一起送到皇帝面前,並表示:「陛下,微臣所揍,完全屬實,所有虛言,任意處罰。」
承輝帝看到方頌的簽名了,忍不住吐槽:「那是,方頌也簽名畫押了!」
賈璉絲毫沒有尷尬的意思,乾脆利落的告辭退下。
仔細的看完這份沒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材料,承輝帝看到了字面背後的東西。
所有的讀書人都達成了一個共識,武將,絕不可拜相。
別說入閣了,就算出任尚書,也是一個不可接受的事情。
這個事情大理寺和刑部確實做手腳了,但在兩位當事人的心目中,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督察院的方頌,心裡也是這麼認可的。
也就是說,承輝帝讓岳齊為兵部尚書的舉動,是在與整個文人階層對抗。
承輝帝還看見了賈璉雞賊的笑容,這狗日的居然一點不知道粉飾一下,就想看朕為難么?
「去,把賈璉抓回來!」承輝帝果斷的下令,裘世安兩腿如風火輪,追出去,在宮門口給賈璉叫住。
「賈大人,多虧你走的慢。」裘世安還不忘記陰陽一下,賈璉笑眯眯的看著裘世安,沒有辯駁。
承輝帝再次看見賈璉時,開口沒好氣的問他:「如何處置?」
賈璉笑道:「給內閣送過去唄!至於要不要加點料,那看陛下需要不需要咯。」
這話的語氣就很欠揍,承輝帝伸手抓起茶杯,又放回去,怒視賈璉:「為何不當庭駁斥沈烈?」
「微臣不過是去督審的,並無審案的權利。」賈璉一臉的無辜。
承輝帝沉默半天後:「退下吧!」
賈璉這次可以走了,承輝帝等他走後,交代裘世安;「去查一查,有沒有沈家的底細。」
何謂底細,黑料啊!
其實賈璉做的一點都不高明,但怎麼說呢?
有的事情,承輝帝是真的不能忍!明知道賈璉在想啥,卻依舊按照他的思路在行動。
沒法子,除非承輝帝是個軟弱的性格,任由文官拿捏,否則,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