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鬩牆之憂(一)
終於,張淮深全盤同意了張延禮的做法,任命張延禮為甘肅二州觀察使,二州刺史由張延禮自行任命,反正也只是虛職,就由他拿來拉攏本地大部落酋長。
而墨離軍,則仍駐守肅州,由張延禮統一指揮。
對於目前的情況,歸義軍兩線作戰,西邊伊州防備高昌回鶻,東邊肅州攻打甘州回鶻,兩邊戰線上千里,根本不可能來得及互相支援。
而歸義軍的核心統治一直在沙州,故而沙州亦需留守。
所以,對於如今的局勢,張淮深想的也很透徹。
歸義軍總共有沙州、伊吾、墨離、赤水四軍,其中索勛領伊吾軍,守伊州,防備高昌回鶻,康通信領沙州軍,坐鎮沙州。這兩軍互相支援,防備高昌回鶻,若遇大戰,則張淮深親自出征,統領兩軍。
而赤水軍和墨離軍則負責東面戰線,這翁婿二人合作的不錯,則由親子張延禮統一指揮。幾次大戰,張延禮也已經向歸義軍眾人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張淮深對這次任命則沒有任何顧慮。
如此,四軍兵馬,兩面戰事指揮之權,都在張氏父子二人手上,倒也不用擔心。
宋潤盈見張淮深如此下令,心中大定,但內心仍有憂慮,卻不好直說,此刻頗為躊躇。
而一旁的張淮深難得見宋潤盈如此模樣,也不追問,看他欲如何。
終於,片刻之後,宋潤盈還是開口道。
「明公,某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其實對宋潤盈想說的話,張淮深不是毫無猜測,此刻故作輕鬆。
「潤盈一向敢言直諫,如今怎可做小兒女姿態。」
「若是公事,有何不可對人言。」
「若是私事,亦無妨,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此事出自汝口,入吾耳,不復第三人知曉。」
見張淮深如此,宋潤盈也不再保留。
「此即是公事,亦是私事,乃明公家事。」
「請恕某直言,不知明公百年之後,欲傳位於何人。」
宋潤盈直接問道,歷來這種事情,都是臣屬極力避免牽扯的,因為此事實在是風險太大了。
而歸義軍孤懸在外,形同割據,也是一個小勢力,將來也會有這樣的問題。
這次,張延禮鋒芒畢露,讓歸義軍內部出現新的危機。
「某至今未獲旌節,而節度使之位,自有朝廷任命,哪裡輪得到吾等私相授受。」
張淮深語氣悵然,有所感傷,但言語間還是刻意迴避了這個話題。
但宋潤盈既然已經問出口,又豈會中途而廢。
「明公何必瞞我,瓜沙二州基業,昔年司徒起兵,從吐蕃獲取,這河西節度之位,自然是張氏一族,若是外人取得,何以服眾。」
「潤盈即知,六州基業,乃司徒獲取,如今叔父尚有子嗣在長安,若真論來,這河西節度之位,當由叔父子嗣繼承。」
張淮深一臉凝重的說道,與宋潤盈談到此刻,他亦不再保留,這是目前歸義軍內部最大的矛盾。
昔年張議潮去長安為質,諸子年幼,加上也是對兄長張議潭入朝為質,病逝長安的歉疚,讓張淮深代領藩鎮。
本來若是朝廷任命,也就名正言順,加上張淮深乃張議潮親侄,張議潭也是昔年起兵的元老,此事乃張氏家事,倒也能服眾。
但張淮深一直沒能獲得朝廷旌節,而且他也有增強實力、削弱各大家族的舉措,故而境內的其他大家族多有反對,讓他的統治不算穩固。
若不是張議潮子嗣仍在長安,而歸義軍周邊強敵環繞,說不定都打起了一場內戰。
「明公何必如此,明公乃司徒親侄,明公之父亦有大功,而此位亦由司徒當年親傳,名正言順。」
「而明公治理河西多年,對內百姓安居樂業,對外開疆拓土,亦有大功,何必謙讓。」
「況且,嗣位傳承皆有序,不可私相授受,昔年戰國趙襄子、成漢李雄身後之禍猶在眼前。」
宋潤盈神態頗為緊張,一臉凝重的說道。
他說的趙襄子乃春秋末年晉國四卿之子,其為趙氏家主之時,被智伯兵圍晉陽,卻能與韓趙兩家合謀,共滅智氏,三家分晉,奠定戰國趙氏數百年基業。
但其乃趙氏庶子,其父趙鞅越過嫡長子伯魯,傳位於他。而趙襄子感念長兄之恩,傳位於長兄之孫趙浣,卻造成親子趙嘉驅逐趙浣,而趙嘉死後,國人共殺趙嘉子而復迎立趙浣。
而成漢李雄,乃氐族首領,兩晉時割據益州自立,生前也是一時梟雄,但死前捨棄親子,傳位侄子李班,但不久李班被李雄親子李期與李越所殺,造成成漢內亂。
宋潤盈此刻頗為焦急,有些口不擇言了,他舉的兩個例子都不恰當,用詞也頗為僭越。
但張淮深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深想,只是覺得有些不合時宜,亦沒有繼續堅持。
張淮深既然已經自稱留後多年,又怎麼可能在此時放棄權位,交給還沒有見過幾面的堂弟,只是多年苦苦維持局面,卻多有掣肘的抱怨罷了。
說完沒多久,宋潤盈就已經明白了他言語中的問題,但見張淮深未有追究,也不再繼續言語。
片刻后,兩人默契的沒有再提這茬。
而宋潤盈見張淮深沉默,又重新回到了張淮深刻意迴避的話題。
「不知明公百年之後,是否欲傳位大公子。」
而張淮深見宋潤盈直接說出這句話,亦不再迴避。
「不錯,延暉為嫡長子,為人友愛,處理政務亦無錯漏。吾百年之後,當傳位延暉。」
「潤盈之意吾已知,但延暉、延禮二人皆吾親子,延暉為長兄,延禮為弟,二人皆純良之人,兄友弟恭。」
「昔年太宗玄武門之禍必不會發生在吾家。」
「而延暉坐鎮沙州,統領各地,處理政務,而延禮開疆拓土,為兄長征戰四方。」
「有二子如此,吾無憂亦無憾。」
張淮深知道宋潤盈擔心何事,將心中所想一併說出,並不擔心將來兄弟二人相爭,再上演一出玄武門之禍。
而眼見如此,宋潤盈亦知今日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不管他心中如何想,但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
而有了剛才一番話,兩人也沒有繼續對弈的心思,宋潤盈不久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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