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淮邊縣城

騾車出了村，沿著清河河堤邊走了約莫三公里狹窄的土路，就拐上了……一條更寬闊的土路。

土路兩側，是社員挖的，一米多深的用於灌溉的人工水渠。

水渠邊坡和土路之間，栽種著一棵棵手腕粗細的楊樹，枝葉婆娑，在地上留下斑駁的陰影。

這就是縣道了，建國后的二三十年，受限於縣域經濟發展水平，始終是坑坑窪窪的泥巴路，有些土坑深得能卧下一頭牛。

但直到八十年代末期，經濟條件好轉，才修成了柏油馬路。

四月的田野很美。

明媚的陽光下，一塊塊整齊的麥田、油菜花地，宛若地毯般鋪在大地上，田野里、道路旁紫雲英花盛開，開得耀眼，開得迷人。

人工水渠邊坡上長滿了青草，一些半大孩子在放羊，羊們有的安靜吃草，有的在沒羞沒臊地繁衍後代。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戀愛的季節。」張揚心裡痒痒的，看向對面的唐雪薇。

天氣熱了，唐雪薇今天穿著一件粉色碎花的白襯衣，外面罩著一件藍布褂子，敞著懷。

張揚伸手拉住唐雪薇的手。

唐雪薇小手如跳躍的白鴿般掙扎了幾下，紅著臉低著頭，輕聲道：「你，你幹啥呀？」

張揚嘿嘿一笑，也不鬆開：「你也經常下地幹活啊，可手上一點繭子都沒有，皮膚真好！」

唐雪薇使勁把手給抽回去了。

「咱倆好都好過了，你怎麼還這麼害羞呢？！」張揚笑著問道。

「你，你……」唐雪薇抬眼看了一眼張揚，晶瑩的眼淚頓時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張揚以為小丫頭要麼羞羞地罵自己流氓，要麼啐自己一口不讓自己佔便宜，但沒想到，她竟然哭了，頓時被整不會了。

「你還咋哭了啊，快別哭了，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你了，把我當流氓給抓起來！」張揚急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好女人，心裡輕賤我，娶我也只是為了和魏淑芳置氣？」

唐雪薇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淚，哪怕是在質問張揚，依舊嬌聲細語的，讓人火不起來。

「雪薇，我真心喜歡你，也打心眼裡敬重你。不然，我會許彩禮許大瓦房那些嗎？」張揚雙手握著小丫頭的小手，深情地道。

「可你原來一直很喜歡魏淑芳，發了瘋中了邪一樣，我原來求伱娶我，你還不答應，咋可能轉變這麼快呢？」

唐雪薇歪著小腦袋，皺著眉頭，好像在思考一個高等數學難題。

「那時候不是小么，不懂愛情。」

張揚笑道：「現在這不是幡然醒悟了嘛。她和你比，就好像狗尾巴草碰見牡丹，掉毛的土雞遇見鳳凰，給你提鞋都不配！」

「你，你嘴巴真損。你倆好歹也是青梅竹馬，你不許這麼說人家呀。快別說了，我相信你了，還不成嗎？」唐雪薇臉羞得通紅，似嗔似喜地瞪了張揚一眼。

張揚嘿嘿一笑：「只要你相信我真心疼你愛你就行啦，她，都是過去了。」

「油嘴滑舌！怪不得別人叫你二流子。」唐雪薇把腦袋偏向一邊，不看他。

但其實，唐雪薇心底還是挺高興的。

感覺跟第一次喝醉酒一樣，小腦袋暈暈乎乎的，都被張揚給忽悠迷糊了。

這個年代，男女之間表達感情都很含蓄，不是「希望和你結成革命友誼」就是「期待和你一起戰天鬥地」。

就是結了婚的兩口子，在外面都不會手拉手，哪見過張揚這麼搔話連篇的啊！

接下來，兩人談談說說，距離拉近了不少，在午後時分，才來到了淮邊縣城。

這年頭的縣城，建築基本還紅磚平房和二層樓為主，極少有超過四層的。

但比著清河公社，已經繁華太多。

縱橫交錯的柏油馬路寬闊筆直，路燈整整齊齊，不時有騎著自行車的工人幹部路過。

除了政府機關，醫院、學校等事業單位，還有農機、麵粉、肉聯、紡織、被服等幾個大廠子。

此外有電影院、國營商場、飯店和供銷社和代銷點。

張揚自然不會沿街叫賣。

現在還有不少紅袖章巡視全縣城抓投機倒把分子呢，被逮到那就完球了。

張揚打算去黑市賣掉。

前世的1977年，張揚還做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夢呢，對縣城的黑市交易一無所知。

但張揚前世發達后，擔任過黃淮市商會會長、淮邊縣商會榮譽會長，人脈很廣。

淮邊縣首富王抗美，是張揚的鐵杆小弟，天天以給張揚拎包開車門為榮，言必稱張揚是我好大哥。

而王抗美正是70年代末期淮邊縣黑市的骨幹！

王抗美原本是市肉聯廠的職工，77年年初因為褲當藏肉盜竊公有財物被開除，還勞教三個月，從此人送綽號「大褲當」。

這貨不僅沒有收斂，還變本加厲，干起了投機倒把的勾當，成了縣城一號倒爺！

這傢伙滑溜的很，愣是沒被抓過一次。

這年頭，農村很貧困，學校教學也沒啥質量可言，但工廠倒是搞得紅紅火火，當工人也是人們眼裡最好的工作，甚至勝過在機關當幹部。

誰要是能進廠當工人，那頓時揚眉吐氣，一輩子都不用愁了，說媒的能踏破門檻，連爹媽孩子都有廠里管。

這時候的廠子，福利待遇很好，往往都有附屬廠辦醫院、託兒所、幼兒園、小學中學，那真真是「以廠為家」。

像張揚這些社員，一年掙滿工分，累死累活，年底也未必能發個幾十塊。

要是有點病或者出點事兒，掙不滿工分，那就更少了。

其他福利，更是一點沒有。

而工人，學徒工資每月就有23塊，加上10塊補助，共33塊。一般工人一級工33塊8，二級工38塊5，最高級別的甚至能拿到六七十塊錢，每年都有調級的機會。

不光工資、發的票證多出社員一大截，而且活兒輕鬆。

像是收發室的文員、保衛科的門衛，一個月輕輕鬆鬆就拿三十多塊，頂農民辛苦小半年的收入。

衣食住行也都是好處。

就拿衣服來說，社員們一個月也就那麼三四尺的布票，得攢大半年才有資格買布匹做一件衣服。

像之前張揚準備結婚，那是全家人包括大丫二丫一起提前好幾年就開始積攢布票，才能給新人準備兩身新衣服，縫製一床新鋪蓋。

而工人呢，每年都發工裝，通常夏裝冬裝各兩套，這麼一來，就不用買衣服，省下來的布票，還能拿出去賣錢呢。

總之，這年頭的工人，就是最富裕，最有消費潛力的群體，因此，各地的黑市一般也滋生在當地大工廠附近。

據王抗美說，淮邊縣最早的黑市，就在肉聯廠旁邊的一條巷子里。

很快，張揚唐雪薇來到了肉聯廠門口。

路過一條約莫二百米深的巷子的時候，張揚把騾車停了下來，低聲道：「這就是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