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藝，但不夠文藝
「啊？！你今天不是和魏淑芳訂婚嗎？」
這一刻，唐雪薇檀口微張，滿臉錯愕，心情激動而複雜。
他們是陰差陽錯發生過關係。
但張揚的一顆心都在魏淑芳身上，她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我發現，我喜歡的是你，而不是魏淑芳。我已經和她吹了。」
張揚前世沒怎麼戀愛過，所以撩妹沒啥技巧，主打一個簡單粗暴，直抒胸臆。
「別開玩笑了……」唐雪薇凄然一笑。
「沒開玩笑，你剛剛沒注意到一輛騾車出村嗎？那就是魏家的騾車，他們已經走了！」
唐雪薇低下頭看著腳尖，低聲道：「可是，這怎麼可能呢？我爺爺是資本家，家裡成份不好，我也不會勞動，幹活很差勁……」
「雪薇，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啊。這幾天，我雖然沒見你，但一直在想念你。」
張揚靈機一動道：「我甚至，在睡不著的時候，為你寫了一首詩！」
記得唐雪薇是文藝女青年。
平時特別喜歡看一些不合時宜的文學書。為此，還被知青點的青年們發現過，批評過。
「真的嗎……」唐雪薇有點不敢置信。
社會風氣太緊張了，她已經很久沒看過小說和詩歌了，可心底里，她還是很喜歡文學。
「對！」
張揚深情地念了起來：「當你老了，頭髮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心……」
唐雪薇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瞬間愣在了那裡，等張揚念完，她依舊目光茫然，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很明顯，她被深深地打動了。
「這首詩叫什麼？」
「當你老了。」
「你好像只上了一年高中，怎麼能寫出這麼好的詩……」唐雪薇感動又驚奇地道。
「沒什麼技巧，只是有感而發。」
張揚謙遜了一下。
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
唐雪薇的確文藝女青年，但還不夠文藝，要是讀過葉芝的原著，那張揚就抓瞎了。
關鍵這時候，市面上流行的文藝作品本來就很少，除了魯迅為首的幾位，也沒啥了，外國作家的作品幾乎沒有，張揚猜她沒看過。
唐雪薇俏臉羞紅，心中有一股久違的甜蜜。
「雪薇，那伱願意嗎？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就帶你回家，告訴我爹娘，咱倆今天就結婚！」
張揚態度非常真摯：「你放心，我一定會痛改前非，不再當二流子，努力勞動賺錢，讓你過上舒坦日子的！」
「我會讓你風風光光的，回頭我會給你六百六的彩禮，還買三轉一響，再起三間大瓦房，還要專門配備洗澡間。」
唐雪薇低下頭，若有所思，一瞬間，想了很多東西。
「太突然了，你得讓我考慮考慮……」
唐雪薇不想回家，但一想到一結婚就要一輩子留在這窮鄉僻壤，她又很糾結。
「要不，咱們今天先訂婚？正好老少爺們都在，到時候我表現不好，你就是把我踹了，我也不說啥。」
「那，好吧……」
「太好了！」
張揚激動得淚光四溢，胳膊動了動，想把唐雪薇擁進懷裡，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這年頭，社會風氣保守，就是訂了婚，倆人也要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
現在擁抱唐雪薇，萬一叫人看見了，可不會覺得張揚深情流露，只會認為這二流子在耍流氓。
唐雪薇也只會感覺難堪。
當張揚帶著唐雪薇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發現又多了不少人，估計都是聽說消息來看熱鬧的。
包括高建設他爸河灣村生產隊隊長高留根也在院子里，估計是來幫忙出出主意。
「爹娘，我打算和唐知青結婚，她也答應了。」
張揚進了院子里，拉起唐雪薇的手，只覺得柔若無骨，滑膩溫軟如玉，掌心一點老繭都沒有。
唐雪薇羞羞地甩開張揚的手，頭勾得更低了，但卻沒否認。
所有人一臉錯愕。
沒想到張揚剛剛和魏淑芳鬧掰，就竟然真去找未婚妻了，而且還這麼快找到了，還是女知青唐雪薇！
莊戶人家哪裡見過這麼刺激的情節？！
「啥，你要和唐知青結婚？！」
「張揚，像你這麼牛的人，咋這麼想不開呢！」
「和唐知青……聽說她爺爺是資本家啊，成份不好啊！」
但有幾個半大小夥子，卻為張揚感到不值當。
這年頭，下鄉知青和當地村民結婚，也不少見。
剛下鄉的時候，很多知青以為待上兩年就能回城了，心裡有個念想，心氣挺高，那肯定不能將就。
但後來那點念想也被一點點地消磨掉了。
不少人認命了，和當地人結婚，紮根農村。
不得不如此啊，要錢沒錢，工分糧食又沒有人家本地人分得多，幾乎沒幾個人能吃飽的，活兒又累。
和當地人結婚，好歹也能填飽肚子，哪怕是紅薯、豆麵餅呢，至少餓不死。
有些知青以為自個原來是城裡人，和本地社員成親是「下嫁」「下娶」。
但更多本地人，還看不起他們呢。
這群城裡來的少爺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拿村裡的糧食，就好像一堆沒有骨頭的米蟲一樣！
讓他們挑個大糞，那就跟讓他們上刑場一樣。
啊呸！吃起大糞澆出來的糧食蔬菜來，也沒見誰嘴軟過！
唐雪薇更是米蟲中的典型代表。
據說她第一次去村口水井挑水，就被扁擔壓趴了，倒在地上嗚嗚地哭，特沒出息，關鍵是成份也不好啊。
聽到眾人的議論，唐雪薇的頭更低了，如瀑布般的長發遮住臉，看不清表情。
「你們幾個懂個屁，能娶到唐雪薇，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以後誰敢說我媳婦不好，別怪我翻臉啊！」張揚臉一沉，惡形惡相地喝道。
其實，他並沒有生氣。
人都難以超越時代的局限性，何況這些都是沒啥文化的半大孩子。
誰也不知道後面歷史發展的趨勢，很快就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了。
他擺出這幅姿態，是為了唐雪薇心裡舒服點。
當然，這也是也符合他原來的「人設」。
不然，突然就變得溫文爾雅，別人還以為他鬼上身了呢。
爹娘進裡屋嘀咕了一陣子，出來后，張金魁嘴巴嘬起煙鍋子吧嗒吧嗒猛抽幾下，道：「雪薇願進俺家門，是一件大喜事！俺兩口子都同意！」
唐雪薇的確嬌氣，不能幹重活，但老兩口身體還好，還能再幹個十年二十年。
只要能給張家延續香火，二老就是累死，也心甘情願。
「高隊長、各位老少爺們，原來我是個二流子，給大家添了不少堵。」
張揚高聲道：「在這裡，我向大家表個態，從今天起，我要重新做人，好好掙工分，讓雪薇、爹娘和三丫過上好日子！」
「今天，請大家務必留我家吃訂婚席，一方面是我向大家表示歉意，一方面，也是請大家為我和雪薇做個見證！」
張揚沒有什麼花言巧語，但這番表態大方、真摯、誠懇。
只是大家並不相信，都揶揄地笑著，好像看耍猴的一樣看著張揚。
這傢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長得白白嫩嫩，跟地主家的傻兒子似的。
他要是能變勤快，掙工分，那豬都能上樹了。
倒是隊長高留根笑著鼓勵：「好！老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偉大領袖教導我們，任何犯錯誤的人，只要真正願醫治，願意改正，我們就要歡迎他，把他的毛病治好，使他變為一個好同志！」
「在這裡，我也代表河灣村生產隊表個態，我們歡迎唐雪薇同志落戶河灣村，紮根農村，建設農村。」
「只要你們結婚，唐雪薇的工分，就和其他婦女同志一樣，按照一天八個工分算，再分一塊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