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青氣蓋頂
一波清倌人表演結束,又換上新的姑娘。
吹拉彈唱,翩翩起舞。
坐在李平安旁邊桌的書生,命侍女取來毛筆宣紙,刷刷刷寫出兩首詩,文不加點一蹴而成。
侍女捧著詩作,來到舞台上高聲唱詞。
「贈淼淼二首……」
詩名如其意,書生為台上領舞的姑娘作詩。
用詞綺麗,句式華美,初聽很有文采,實則不能深入考究,不過臨時所作已經很厲害了。
客人中不乏讀書人,高聲為書生叫好。
那些商賈不通文墨,然而聽不懂就是好,紛紛掏出銀子打賞。
李平安看得很有趣,這勾欄不同於認知中的青樓妓院,姑娘們賣藝更重於賣身。
明星可比小姐賺銀子多得多!
智剛嘖嘖道:「這京城勾欄哄騙銀子的套路,可比鄉下深多了。」
「不能說是哄騙,將客人捧高興了,明知道是托也願意灑銀子。」
李平安笑著說道:「情緒,是有價值的,可以用來換取物質價值。」
「居士常有振聾發聵之語!」
智剛仔細揣摩,愈發能感悟其中玄妙。
這段時間與李平安閑談,明明是個沒見識的殮官,不通世俗、江湖,卻常常說出高屋建瓴直指本質的話。
否則堂堂狂僧,可不會與尋常人搞交情!
二人說話聲沒有遮掩,那作詩的書生聽到,起身走過來:「小生蘇明遠,見過大師、公子。」
智剛眉眼抬了抬,閃過幾分驚訝:「洒家智剛,捉刀人。」
「李平安,坊間殮官。」
李平安報了職業姓名,見書生沒有任何厭惡,不禁生出幾分好感。
胥吏看似比平民百姓收入多、地位高,實則屬於賤籍。
不得科考、務農、經商,又因胥吏多貪婪兇狠,所以大部分讀書人對胥吏厭惡至極。
「蘇公子過來所為何事?」
「聽二位說話有趣,不似尋常人,特意來結識一二。」
「咱就一腌臢胥吏,大師是個江湖廝殺漢,可沒什麼結交價值。」
「我也不過是個屢試不第的落魄秀才而已。」
「請坐。」
李平安命侍女添了副碗筷酒杯,稱讚道:「蘇公子寫的詩不錯。」
蘇明遠面色一紅:「我不擅寫詩,都是事先寫好。」
李平安忽然問道:「一首幾兩?」
「十兩。」
蘇明遠下意識回答,又連忙解釋:「家裡實在無米下鍋,不得不來賺這銀子,平日里我都是抄書、蒙學。」
智剛說道:「洒家殺人為生,居士摸屍過活,蘇公子莫要嫌棄咱們不知禮。」
「吃飯不分高低貴賤!」
蘇明遠說道:「未考中秀才時,我在鄉下務農,連身完整衣服都沒有,彎腰就露腚,講個狗屁的禮。」
智剛聽到狗屁二字,哈哈大笑,立刻招呼侍女。
「上好酒!」
李平安莞爾:「咱聽說書上說有句話,說勞什子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應該讓說這話的人去種幾年田。」
蘇明遠沉聲道:「小生狠命讀書來城裡生活,不求財,不求官,純粹是出於活命的本能!」
李平安微微頷首,對此很是認同。
京城每天都有凍死骨,遇見的人會感嘆幾句,放在鄉村則是尋常事。
鄉下遇上飢荒年景,哪會講什麼同類,路邊凍死的屍骸就是糧食,再逼急了活人也一樣。
京城尚且講幾分文明,鄉下則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
譬如農人多秋天娶妻結婚,不是圖什麼良辰吉日,只因為孩子出生在夏末秋初,夭折的概率小些。
大乾鄉下嬰兒夭折率,超過四成,活到成年的又掉半數!
李平安感嘆道:「活著已經是很難的事!」
蘇明遠聞言,似是想起了餓死的父母兄妹,不禁潸然淚下。
「阿彌陀佛!」
智剛宣了聲佛號,聲音直接鑽入二人耳中,震得頭皮發麻。
「咱們來勾欄聽曲耍樂,莫要提那些喪氣事,否則銀子不白花了?」
「喝酒喝酒。」
李平安舉起酒杯,三人碰了碰一飲而盡。
喝酒是男人拉近關係的重要方式,縱使第一次見面,幾杯酒下肚也能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三人邊喝酒邊敘話,李平安講陰門行當的詭聞怪事,智剛走南闖北亦有許多玄奇經歷。
蘇明遠喊著子不語怪力亂神,話音一轉說自己寫志怪話本賺錢。
從北疆聊到江南,從東海聊到西域,從江湖聊到……江湖!
半點兒不沾朝堂!
李平安肚子里貨有數,講完了鬼故事就敗下陣來,聽著智剛、蘇明遠談儒論道釋佛。
「佛教出順民……」
「儒家出奴才……」
二人引經據典,爭論不休。
從晌午時分到天色昏暗,舞台上姑娘換了一輪又一輪,仍然沒分出個勝負。
李平安嘖嘖稱奇,一個酒肉和尚一個落魄秀才,竟然讀過如此多的書,那中進士的又該如何厲害?
直至戌時左右,蘇明遠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智剛得意道:「洒家修行熬鷹術,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這廝還差得遠!」
李平安頗為無語,二人辯論到後面,明顯智剛心有不足,偏偏不要麵皮的死犟,原來等著這茬兒。
「大師似乎讀過不少書?」
「武道強壯氣血,進而易燥易怒。」
智剛說道:「佛經說四大皆空,道經講清心寡欲,儒家則修心養性,實則都是在教導如何化解、降服狂躁。」
「洒家在寺中修行時,讀了許多佛經,當年不以為意。」
「後來在江湖上廝殺,時不時就氣血上頭,回想起佛經中勸誡,靜下心來思索,救了洒家幾次性命!」
「原來如此。」
李平安記下此事,回頭去買些書來讀,指了指昏醉不醒的蘇明遠。
「大師為何這般看重蘇公子?」
智剛說道:「青氣蓋頂。」
青氣者,表官運亨通,所以才有青雲直上的說法。
李平安皺眉道:「原本覺得蘇公子有趣,打算接回家住一宿,明兒再招待結交一番。」
「大師既然如此說,咱還是避一避吧!」
官場如戰場,兇險不差分毫。
蘇明遠將來官運亨通,左右朋友或者雞犬升天,或者九族升天。
「洒家也一樣。」
智剛喚來老鴇:「給洒家在三樓安排房間。」
老鴇提醒道:「佛爺,三樓的姑娘價格……」
智剛摸出一疊銀票,老鴇點了點數額,頓時眉開眼笑的去安排。
李平安眼珠亂轉左右亂瞟:「大師要在樓上過夜啊?」
「莫要做那偽君子假道學,深入其中才能真切批判!」
智剛一手拎著蘇明遠,一手把李平安推向三樓。
翌日。
李平安小心將姑娘藕臂蓮腿從身上移開,鑽出綉被,穿衣下樓,偷偷摸摸躡手躡腳彷彿在做賊。
「先前幾月算是白活了!」
穿越到古代社會,原本以為沒什麼娛樂活動,生活就是枯燥無味,昨晚當真是打開了新世界。
姑娘知書達理,清麗脫俗,還會撫琴吹簫,放在前世就是只可遠觀的才女、女神。
那聲聲哀婉啼鳴,令李平安流連忘返。
「居士感覺如何?」
「很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