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以天地入局
或明或暗的屍蟲在石人陣中盤旋,時有陰風凜冽,好不瘮人。而那發出聲音的石人似乎也在轉動方向,面朝著孟塗、熊英、熊雄三人。
天色漸漸亮了,一縷晨光照在那石人的臉上。
孟塗等人上前察看,才發覺那石人有些異樣。
那石人竟然只有一隻豎立的眼睛!
一隻眼的石人!
「外族人,你們膽敢闖入我巴人禁地。你們可知道什麼下場么?」那石人的聲音依舊透著陰森。
孟塗反倒是毫不在意,上前拱手道:「晚輩乃是奉夏后之命,來巴地蒞訟,徹查這血壇石人陣的無頭屍體一案。若是驚擾神明,還望寬宥。」
「大膽!」那石人的一隻眼死死盯住孟塗,表情也似乎猙獰起來,「我們巴人自有巴人來管,哪裡輪得著你們夏人插手?」
「人命關天,豈能囿於巴夏之別?我孟塗為民理訟,不論夏人巴人,還是夷人蠻人。只要有冤獄,有冤民,我就一定要管!」孟塗正色道,語氣不卑不亢。
「管?哼,你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你對巴地風俗人情懂得多少?你對巴人祭祀和巫蠱又知幾分?更何況我們巴人有白虎神君庇護,哪裡要你一個外族夏人多管閑事!依我看,你還是莫要趟這趟渾水,以免變成那骷髏灘的白骨,死了也沒人收屍!」那「石人」帶著冷笑和嘲弄的語氣,明顯是在威脅恐嚇孟塗,想要讓他知難而退。
「巴人風俗晚輩確實了解不多,但公道人心晚輩確是自幼便明。反倒是你,在這裡裝神弄鬼,我說的沒錯吧,老巫鬼!」孟塗神目如點,厲聲喝道。
「什麼?老巫鬼?是他?」熊英、熊雄也是驚詫莫名,難以置信。
不料那石人竟然真的「動了」,從石人身後跳出一個形容瘦削、面色陰沉的漢子。
老巫鬼!
「老巫鬼!真的是他!他不是在骷髏灘禁地入口就離開了么?」熊雄一臉驚訝道。
孟塗神色不變,沉聲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定然知道繞過骷髏灘來這血壇石人陣的另一條小路。他本想引我們過珍珠河,讓屍蟲攔阻我們,或是讓我們墜河而亡。不料我們竟被屍蟲引到這血壇石人陣,他便在這裡裝神弄鬼,想要嚇走我們。」
老巫鬼冷笑道:「不錯,你們的命確實夠硬!不過,讓屍蟲引你們來這裡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熊英不解道:「你既然不想讓我們插手此事,為何又讓屍蟲引我們來這石人陣,豈不是多此一舉?」
老巫鬼道:「哼!你們本就是來查石人陣無頭人屍案,若是不讓你們知道此地兇險,你們自然不肯罷休。尤其是你們的孟司判,他怎會甘心,定然會在石人村尋找線索。既然如此,還不如引你們來這裡,徹底讓你們死心!」
孟塗道:「你知我一心只為理訟,定然不會放過一點與石人陣有關的線索,所以用屍蟲為引,誘我們來此險地。好啊,老巫鬼,你這招『以人心入局』真是厲害!」
「嘿嘿!」老巫鬼桀桀笑道,「這世間最好的誘惑正是人心!你能在死前想明白這一點倒還不算晚,起碼不會做一個糊裡糊塗的冤死鬼。哈哈!」
孟塗微笑道,「能得到你的誇讚,實在是不容易。」
老巫鬼負手而立,傲然道:「在你之前,能得到我誇讚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不過很可惜,你很快就要去骷髏灘餵魚了。」
孟塗依舊微笑道:「是么?」
老巫鬼冷笑道:「你不信?」
孟塗道:「這山谷中自然埋伏著不少巴人好手,想要致我們於死地。說不定,此刻就有幾十支毒箭正瞄著我們呢。」
老巫鬼道:「你不怕死?」
孟塗坦然笑道:「人本來就是要死的,有的時候你再怕也沒有用,還不如看得淡些。」
老巫鬼臉上充滿著疑惑不解的神色,道:「你真是個奇怪的夏人。」
孟塗道:「你倒是個老辣的獵人。」
老巫鬼有些得意,笑道:「這倒不錯!算上你們三個,共是第四十九件祭品!」
「什麼?祭品?」熊雄上前問道。
「不然呢?你以為你們是什麼?」老巫鬼依舊在笑,笑得很得意,可熊雄卻覺得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孟塗打斷他,怒喝道:「也就是說,你已經湊齊了四十六件祭品?你知不知道,那都是鮮活的生命!」
老巫鬼道:「太晚了,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白虎神君眼裡只有祭品,可沒有生命。他們能成為白虎神君的祭品,應該高興。」
「你個豚彘不如的東西!」熊雄怒道。
「來,今天也讓你個老匹夫嘗一下當祭品的快樂!」
熊英、熊雄兄弟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上前來擒那老巫鬼。
「哼,自不量力!」老巫鬼一臉冷笑,目光陰鷙而兇狠。隨後他一聲呼嘯,只見石人陣旁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走出四五十個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熊英、熊雄兄弟一驚,忙抽身回到孟塗身旁,一左一右,護住孟塗。
「別再掙扎了,束手就擒吧!」老巫鬼領人一步步逼近,逼近的還有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司判大人,我們現在怎麼辦?」熊英皺眉問道。
「還能怎麼辦?司判大人,我們兄弟先攔住他們,您趕緊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熊雄慨然道。
孟塗不閃不避,緩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了狴犴令。
老巫鬼笑道:「行了,不要再掙扎了,你這是夏朝的狴犴令,怎能……」
忽然,林間一聲虎嘯震動山谷,老巫鬼身後的眾人只覺前後左右都是虎嘯之聲,不覺雙腿發抖,顫慄不已。
老巫鬼也漸漸變了臉色,露出恐懼的神情,雙手撲地,朝著虎嘯聲叩首道:「外人闖入禁地,驚擾白虎神君大駕。還望神君恕罪!」
巴地族人都是面如死灰,慌忙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畢竟誰都知道,得罪白虎神君,那將是所有巴人的噩夢。巴人從小便信奉白虎,祈求白虎庇佑巴地風調雨順和人畜平安。若是觸怒白虎神君,無異於得罪神祇。
而這面容瘦削、目光陰沉的老巫鬼正是這巴地石人村方圓數十里唯一的巫師。每年的白虎神君祭祀都要由他主持,眾人獻上祭品,他登台祭祀,在巫舞中念著流傳已久的巫師咒語,向白虎神君祈福。白虎神君的旨意也由他來傳達。
而三年前的石人村白虎神君祭祀大典,老巫鬼突然渾身抽搐,翻著白眼,口吐白沫。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正要上前攙扶。不料他突然從地上翻起身子,搖搖晃晃地指著眾人喝道:「外人奪寶,必遭天譴!石人赤血,珍珠骷髏!月圓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說罷,他便有昏倒過去。
眾人起初也不知其意,老巫鬼醒來問他也是茫然不知,彷彿是帶神明傳語一般。
後來珍珠河慘案,外地採珠客紛紛葬身魚腹,采珍珠的寶地也變成人人聞之色變的骷髏灘。而血壇石人陣不斷有無頭人屍出現,更引得人心惶惶。
有人想起老巫鬼在白虎神君祭祀大典上說的話,「外人奪寶,必遭天譴!石人赤血,珍珠骷髏!月圓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眾人不禁都感嘆老巫鬼所傳之言靈驗,都相信那是白虎神君的神敕。
外人奪寶,已遭洪水天譴。石人陣有無頭人屍,珍珠河也變成骷髏灘。這前四句全都應驗。眾人都在推測這后四句神敕的含義,可任憑眾人絞盡腦汁、苦思冥想,都難以探明究竟。
「月圓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
這天星地水是什麼?
這黑玉白虎又是什麼?
天地入局又是什麼意思?
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月圓之夜。
因此,每到月圓之夜,便是石人村巴人最緊張恐懼又最好奇的時刻。眾人如臨大敵、嚴陣以待,一刻也不敢鬆懈。
而此刻老巫鬼俯身叩拜白虎神君,不禁又讓眾人想起那后四句神敕。
黑玉白虎?
啊?!
孟塗手上的狴犴令不正是一塊黑玉么?那黑玉之上正是一頭凜然生威的白虎。
「白虎神君顯靈了!白虎神君顯靈了!」有人瞧見孟塗手中的狴犴令,高聲呼喝道。
「看,黑玉白虎,他一定就是白虎神君的使者!」
眾人紛紛調頭朝著孟塗跪拜叩首。
「不錯!看,今晚還是月圓之夜!」一個年輕族人起身指著銀色的月輪。
一個中年族人忙扯住他的腿跪下,道:「快跪下,不能在白虎神君的使者面前無禮!」
老巫鬼此刻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其餘眾人想到那后四句神敕,也都是皺眉不語。
孟塗也沒料到這狴犴令竟有如此威力,見眾人都朝自己跪拜,也是心中不安,上前道:「大家趕緊起身,孟塗實在不能受如此大禮!」
「您是神君使者,我們區區山野之民,受神君福澤庇佑,理應叩拜!」一個年老的族人道。
「我……我……」孟塗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是……神……君……使……者……!我才是!」老巫鬼目中閃著陰沉可怕的怒火,慢慢走到孟塗身前,與他如虎豹對峙,一字一句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