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靈能覺醒
時至今日,他還記得自己二十一歲那年剿滅的一支異形;那是在系外黑域的時候了。
這種異形沒有被帝國記錄在冊,也沒有任何典籍可供查詢。因此德里克給它們起了個名字,叫做查魯。
時至今日,他依舊記憶猶新。
之所以說是剿滅的一支異形,因為德里克很確信他們只是摧毀了這種異形的一個居住地而已。至於查魯有沒有控制其他星球他就不得而知了。但最終他還是摧毀了所有試圖逃逸的查魯戰艦,消除了一切痕迹,確保未來可能的查魯人來這裡的時候,不會知道是誰屠殺了它們的親族。
時至今日,他也忘不了自己當時在查魯那用硬化的粘液,未知金屬,泥土和某種不知名生物質材料建造的巢穴深處見到的東西。這是最令他印象深刻,或者說刻骨銘心的一件事。
他看到了一張人臉。
在遍地查魯人球形屍體的大殿之內,他和他的殺戮隊看到了台階的扶手上,那個圓球形狀的扶手上的人臉。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什麼惡趣味的雕塑,或者這些該死的異形垃圾不知道從哪兒抓來的人類然後剝的皮蒙上去的。直到他上前摁了一下。
是軟的。
接著,那已經變成圓球的人臉上的眼睛睜開了。他的嘴艱難的微微開合血液從裡面一波一波的冒了出來。每一次張嘴,他的皮膚就撕裂了一點。很快,整張臉都是皸裂了。
他沒有聽到那人臉在說什麼,但他知道他要表達什麼。
他突然覺得無比噁心和惡寒,殺戮小隊迅速散開,接著,他們發現不只是扶手。大殿里的燈,傢具,承重柱,牆壁,供查魯人「坐」著的墊子,一些用途不明的工具和器具,這些,全都是人做的,而且都還活著。
也就是說,查魯人在拿人類當材料。
最開始的地表上他們確實發現了一些人類的遺迹,但鑒於這裡的狀況,他本以為這是一處失敗的殖民地,或者這裡的人類在黑暗時代就被這種異形殺光了。但他始終沒有想到會是這種令人無比噁心和恐懼的情況。
很快,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人會死,屍體也會腐爛。它們怎麼才能把人做的活著的材料儲存這麼久?
他們就找到了答案。這些查魯人似乎在進行什麼活動,德里克他們殺光了所有能找到的查魯人,然後炸開了一扇用幾百個人類做成的活體大門。
在那件事之後,跟隨德里克一同殺入查魯人巢穴的殺戮小隊里,有兩人很快就自殺了。還有一人在一次亞空間跳躍中被惡魔附身而死。剩下的人除了德里克和圖波以外都選擇了記憶刪除。
那是一群人類,似乎沒有骨頭一樣詭異。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他們像是蛆蟲一樣在地上爬動,許多人都明顯有著近親繁殖造成的畸形和變異。他們沒有舌頭,眼睛也是單純的灰白色。在這些「人類」的下面,是一層又一層腐殖質。這些人排泄,進食,幾乎所有生存的活動都在這裡。詭異的呻吟從他們沒有舌頭的口中發出,四周是畜欄一樣的金屬造物,這些人類擠在裡面,就像是一大坨趴在腐屍上爭搶的蟲子。
一根機械巨爪抓了下來,許多人類被那隻爪子提了上去。他們就像是受驚的畜牲一樣抽動,不少人掉了下去,砸在他們的同胞身上,兩個水球一樣的身體在壓力下直接脹裂。那爪子像是鏟車的鏟斗一樣把那些被捕獲的人類丟進一台位於這個房間左邊的高大機器里。就像是往攪拌機里倒材料一樣,那機器的罩子是透明的。德里克看到了那裡面磨的無比鋒利的骨頭做成的刀片。機器開動了,德里克也閉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只聽見了血肉被絞爛,呻吟被血淹沒的聲音。他希望那台機器里的人能死的痛快些。最終,當他睜眼的時候,他看到了那機器上還連接著幾根管子,每一個根都在這台機器攪拌的時候往裡注入大量不同顏色的不明液體。
機器下方是一個排口,當攪拌停止的時候,那排口也打開了。從裡面擠出一股肉色膏狀物掉進下面裝配線上,德里克看到那是無數人體由內到外被徹底打散重組才變成的形狀。他看到了無數眼睛一眨一眨的,還有不停開合的嘴巴,以及那徹底變了調的聲音。他看著不遠處的各種塑性和加工機械,只是沉默的轉過身去離開了這個地方。
後來根據奧希尼的回憶,德里克在回到探求者號上以後就直接去了指揮室,然後利用整隻艦隊徹底擊碎了那顆星球,火力之猛烈持久,甚至讓這顆破碎的星球連大一些的碎塊都沒有留下,接著又將這些碎片導向了這個星系的恆星。在做完這些以後,德里克就把指揮權交給了奧希尼,自己回到了卧室,整整一周都沒有出來。
在那之後,德里克有整整一年的時間看到肉類或者膏狀食物就會反胃,後者的嚴重程度甚至到了一看見就會跑到廁所嘔吐不止。
查魯人的巢穴可以說是他印象最深的地方,直到今天為止。
他很幸運的摔到了一片由骨質增生物,腫瘤和如同藤蔓纏繞的肉須組成的檯子上。檯子從一個巨大的血紅色人臉口中伸出,人臉的兩隻眼睛的眼皮都被某種腸子一樣的東西封在了一起。
德里克覺得自己的骨頭好像從裡面裂開了一樣,內臟都絞在了一起。血液不受控制的從嘴和鼻孔里流出來,滴落到那些長滿突觸和尖刺的骨縫裡。
之前被那個奇形怪狀的手雷和無皮猿造成的傷還沒有徹底痊癒,他已經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只能靠著人臉坐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耳朵里全是蜂鳴聲。他試著說點兒什麼來測試自己的神經,但是一試圖說話他的胸腔和腦袋就鑽心的疼,那兩根砸庫塔胸甲的手指被這麼一摔已經徹底斷掉了,不知道掉到了哪裡。他用盡最後一點力量把腰包里的醫藥罐拿了出來,用顫抖不止的手盡量對準兩根手指斷裂處無數重影里最清晰的那一個,噴了些葯上去。哪怕只是這個行為都讓他幾次差點兒暈過去。
周圍的光都是紅色的,他不知道是因為視網膜充血,還是奧格姆體內那些發光的器官。德里克抬頭向上看去,但他只是一看就怔住了,高空墜落給他造成的嚴重影響和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大腦一時間停止了思考,完全無法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
眼前是一個豎直的通道,乍一看去像是骨白色的石頭建成的,但很快就能發現那就像是一根被掏空,只剩下一個空殼的脊椎。其上擠出一張張巨大人臉,每一張臉都沒有皮,所有人臉都頗具宗教意味的排列著,看上去就像是肉體橫截面那些緊密的細胞一樣。
一條條血管一樣的東西如同藤蔓一樣在其中穿行,每張人臉都是活的,大部分都籠罩在一層半透明的肉膜內,浸泡著羊水。一切都糜爛在不應該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惡意中,對生命和肉體這兩個概念遠超褻瀆的嘲弄所帶來的陰暗與苦難在德里克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甚至開始向他的靈魂伸出用心險惡的觸鬚。幾乎凝聚成實體的怨念擠壓著他的腦袋,每吸一口氣就如同有無數微小刀片在割開他的喉嚨一樣。德里克跪倒在地,用力摁著自己的腦袋,血液已經開始從他的眼睛和耳朵里滲出來了。
平台並不算寬闊,他一倒就看到了通道底部的景象。他看到了扎法上被奧格姆殺死的所有人。儘管頭痛欲裂,儘管視線如同瀕死之人一樣模糊,但他的眼睛卻在以另一種方式觀察這個世界。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他可以清晰的分辨出那些沒有皮的人臉。這些人跪倒在一個血池裡面,無數蠕動的觸鬚和這些人連在一起,把他們的身體向後拉去,就像是蒙冤之人仰天痛哭那樣看著德里克,他們的嘴大張著,但沒有哪怕一分貝的聲音從其中傳出。但是德里克卻清楚的聽到了他們的哀嚎。千萬人的恐懼,憤怒,悲傷和痛苦所化的哀歌並不需要通過德里克緊緊捂著的耳朵,它直接抓住了德里克的靈魂,強烈的情感引起了靈魂的共鳴。
他努力抓著檯子邊緣讓自己不掉下去。滾開!他對那些無時無刻不想擠入自己腦袋的聲音吼道,他現在只要一開口血就會從嘴裡流出來。他只能想象著這麼做。
他不想知道自己如果掉下去會發生什麼。那千萬人的中心是一顆橙黃色的卵,周遭那些身上長著和血池連接在一起的肉須的人扒在上面,看起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血肉之花,那橙黃色的卵就是那花蕊。而且,似乎那些花瓣都是為了給花蕊供養才存在於此的。
最開始德里克認為扎法上沒有混沌的痕迹,但現在他徹底摒棄了這個念頭,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應該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東西。他看向那個橙黃色的巨大的卵,那卵正在一抖一抖的跳動著,裡面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準備破體而出。他依舊在使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觀察方式,他能透過那巨型腫瘤一樣的東西看到裡面的某種輪廓,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吸引過去。奧格姆體內的溫度高的嚇人,甚至能把人燙成重傷,但他現在只覺得自己如同在酷暑之日掉進冰窟一樣寒冷。
那哀歌又轉變了音調。這次聽上去好像某種狂喜的吶喊。德里克被這一下整的清醒過來,那種模糊的聯繫瞬間斷開了。他慌忙的退到檯子中心,又不敢離背後那巨大人臉太近。他聽到了一陣心跳聲,那是扎法上所有已死之物的心跳。這些跳動的聲音逐漸清晰,震耳,最後合而為一。他驚恐的發現那聲音的源頭正來自於下方。
橙黃色的卵炸開,那千萬受害者的肉身在同一時間瞬間萎縮下去變成一層干皮,血池也一同露出坑坑窪窪的腐爛肉質底部,無數冤魂的咆哮讓他尖叫出聲,他看到了千萬人的一生,他們犯下的罪,他們行的善,每個人的悔恨,希望,痛苦和夢想。從領主到乞丐,從平民到富豪,他從未如此仔細又粗略的遊覽過別人的人生。他的記憶就像那些可塑材料一樣好笑,一閃而過的回憶被他立刻忘卻,只剩下那些在他最深沉的夢裡才會出現的點點碎片。
一個長滿眼睛和觸手的肉球從破碎的卵和熒黃色的組織液中鑽出,隨之而來的是周遭一切的死亡。那些鮮紅的血肉逐漸萎縮乾枯,骨頭也變得脆裂開來,如雪花般掉下一片片死亡的遺骸。人臉的各種表情在迅速衰老和死亡中變成了統一的哭泣,檯子也死亡了。脆弱的結構無法支撐德里克的重量,他像個任人宰割的肉塊一般摔了下去,砸塌了一大片死肉。
那觸手團顯然看到了掉下來的德里克。它蠕動著上前,幾根觸手伸向他,卻被他一把揪住了。
毫無疑問,這個才是本體。或者說,這是奧格姆死後誕生的全新的東西。但無論如何都還沒有完全成型。某種未知因素阻斷並扭曲了這個過程,這就不是德里克要考慮的東西了,他要它死。
德里克的雙眼因為靈魂撕裂的痛苦和瞬間湧入的過多雜亂情感與破碎記憶而湧出血淚。這些記憶都已經被他遺忘,但其帶來的影響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發的。他把他的靈魂滲了過去。既然他的靈魂被吸引,那德里克就不做阻攔。
觸手團察覺到了德里克要做什麼,一時間它的體型突然膨脹了兩倍,數十條觸手扎入德里克全身,刀鋒般銳利的末端撕開他的血肉,在他的器官和骨肉中橫行無阻。觸手鑽入他的眼眶,撬出他的眼睛,刺入他的大腦,將蛛網一樣神經網絞爛,它沒注意到的是,德里克臉上愈發瘮人的笑容。他就像一個臉上只有四個黑洞的怪物一樣無聲的大笑著。沒有眼球的眼睛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怪物的基因編碼,那些被某種力量硬綁成雙螺旋結構的破碎之物。他碎裂的靈魂化作一條條觸鬚扎入其中,正如怪物將他的身體撕裂的觸鬚一般。但這都不重要了,他不再需要肉體這種愚蠢的束縛。他變成了某種更加高級的存在,他像一個造物主一樣審視著這個新生命的一切,奧格姆孕育的怪物,它的基因太過破碎。上億的生命,人類,牲畜,微生物,來自其他星球的生命體,碳基生命的有機分子,氣態生命的化學反應和物質交換,硅基生命那超乎常理的硅骨架生物分子,液態,能量…一切可能與不可能的形式如同一個個已經給出答案和過程的方程式一般在他面前鋪開。
每一個方程式在他尚未將視線投去之時便已解開,無數數字悅動著,如同生命之歌的樂譜上的音符,他的靈魂絲線進一步深入,無數的基因融合造就了眼前的這個怪物,但多不一定代表著好。片段的缺失,無意義的改動和強行添加的外來物讓這個編碼如同即將自行崩塌的廢碼,它們彼此間並不兼容,終有一天這種惡性增生會拖垮它自己。但有一個東西,一個因素,一個原因,讓這些惡性bug一樣的破碎基因能強行繼續運行下去。
他明白了。德里克的一條條靈魂絲線如同一雙雙巧奪天工的手一般開始重新排列組合,在這個瀕臨崩潰卻依舊運轉自如的模型上不斷刪改添加,他將自己化作萬千絲線的靈魂完全扎入奧格姆孕育的怪物的靈魂之中,他改變了那些基因的排列組合讓他們的先後順序得以重新回到正軌,他刪除了一些致命的部分,填補了漏洞,又通過修改一些不兼容的東西,接著,他讓這個模型重新運行。
無數生命絲線纏繞著模型讓它開始重新運作,德里克感受著無數物種融合帶來的生命之流,他的靈魂順流而上,撥開一層又一層阻礙,最終,他看到了那個原因。那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根本,靈能,巫術,數學,科學。他的靈魂所形成的一隻大手抓住了它,將其捏成齏粉。
他毀滅了這個新生命存在的根基,他掐滅了它存在的意義。原子們像是死敵一樣彼此分開,生命之線一點點的迅速破碎,模型轟然倒塌。新生命的存在消失了,甚至連煙塵都不復存在。就好像這是一場虛無的夢境。
德里克變成一攤爛泥的肉體蠕動著,就像精細的零件一樣,細胞找到了自己應在的位置,它們彼此吸引,一點點的重構。不同的是,一切錯誤都將被修復。時間線上的漏洞將不再出現。它們的目標是完美。
一點一點的,德里克的肉體得到了重塑,他就像睡著了一樣躺在死去的地面上,就像從死亡中孕育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