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付佳希以工作忙為由拒絕相親倒也不是假話,這半個月籌備競標,勞心勞力。
次日,她提前到公司,再次檢查所備資料,確保無遺漏。
八點,與總經理出發去招標現場。
總經理姓林,當初付佳希來應聘,就是林以明錄用的她,算有知遇之恩。
路上,付佳希再次核對數據明細,低頭時,下頜線條細膩平滑,露出漂亮的天鵝頸。
林以明說:「不用太緊張,柏豐集團這麼大的體量,當做一次學習機會也很寶貴。」
柏豐集團生產類目的下游埠,鉛鋅大宗材料預做套保項目,此次放標,早一月便透出風聲,各大期投公司暗中較勁,誓要奪籌。
長迪證券在其中實在不值一提,連喊口號的假設都沒必要。
籌備工作一直由付佳希負責,每個字,每張表都是她的心血。
「努力試試。」付佳希顯然沒放棄。
「也好,丟項目不丟氣勢。」林總另闢蹊徑,「小付好好發揮,樹立長迪的好形象。」
到達柏豐,地下停車場有三層,地大,司機不熟路,在一分叉口猶豫不決。
「左邊。」付佳希提醒。
指路正確,林以明問:「你來過柏豐?」
付佳希淡聲答:「牆上有指示牌。」
招標會議室設在19樓,會議室朝南,一整面落地窗光明敞亮。
長迪抽籤順序是第八。
付佳希翻看名錄,國內耳熟能詳的大公司都有競標,從他們上台的表現來看,的確實力雄厚,資本滿當。
付佳希原本有些緊張,現在反倒心情平復。
差距明顯,無力回天,擺平心態,重在參與。
一小時后,她起身,作為長迪證券的主講人上台。
會議室外。
焦秘書四處尋人,穿過兩個樓層,才得知岳靳成竟在招標這裡。
出電梯,就見老闆站在會議室外,雙手負胸,身姿挺拔。今天不知誰給他選的西服,在飽和度強的陽光里幽幽泛出墨綠絲光,很顯貴氣。
一般而言,項目組各司其職,岳靳成不必勞心參與。
「岳總。」焦睿頓時閉聲。
透過百葉窗,終於知道岳靳成為何特意來這了。
裡面,付佳希身著白色職業裝,有序講解公司標書。無論是方案核心,實施細則,路徑演示,都能評為中等偏上。
她略微緊張,雖神色無異,但岳靳成能看出內心的起伏。
比如,握著遙控的指尖不停變化位置,向上微笑的眼角偶爾會抖。
這些細小的情緒習慣,岳靳成太了解。
焦睿揣摩老闆心思,旁敲側擊說:「思路清晰,表達精簡,切合要義。」
半晌,岳靳成道:「按流程推進。」
焦睿明了。
岳靳成若是個公私不分的昏君,也上不到這個位置。
最終公布結果,付佳希所代表的長迪證券,毫無意外被淘汰。
回程路上,林總見付佳希不說話,反倒寬慰起她來。
付佳希笑著說:「您有先見之明,預判結果。」
林總輕嘆氣,「我是有自知之明。」
「下次爭取機會。」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林總體恤下屬,「你今日最辛苦,晚上一起吃飯吧。」
付佳希婉拒,「謝謝林總,我還要去接兒子放學。」
—
校車準點抵達小區,岳嘉一下車,蹦蹦跳跳地奔向媽媽。
稚嫩笑臉像一朵毫無保留盛開的花,可以治癒任何沮喪。
此次招標由她一手籌備,哪怕結果既定,實力懸殊,但落敗仍讓人心情低迷。
岳嘉一牽著她的手,一口一句「媽媽」,奶呼呼,脆生生,付佳希聽得心裡暖綿綿,暫時忘卻了不愉快。
吃過飯,完成親子閱讀,嘉一趴在學習桌上拼樂高,付佳希的手機響。
是林以明,付佳希接聽,「林總。」
聽了會,她蹙眉,「現在嗎?」
「對,客戶臨時過來,有開戶意向。」
付佳希委婉道:「我孩子在家,他明天還要上學。林總,能不能讓小張去一趟?」
林總說:「這一塊的業務你更熟悉,客戶只是初步了解,不會耽誤太久時間。」
話到這份上,付佳希也不好再拒絕。
她打給白朵,讓她過來幫看一小時孩子。
白朵滿口答應,只是過來需十五分鐘。
岳嘉一很乖,「媽媽你去吧,乾媽來之前,誰敲門我都不開。」
懂事得讓人心疼。
付佳希摸摸兒子的頭,「一小時,媽媽很快回來。」
—
這個點的南正街不堵,付佳希開得快,只想速戰速決將工作辦妥。
找到包間,裡頭一派熱鬧。
十來號人有男有女,除了林總,付佳希都不眼熟。
第一遍打招呼,林總沒聽見。
他應該喝醉了,面紅耳赤,襯衫揉皺如鹹菜,與在公司時的敦厚形象大相徑庭。
付佳希提高聲音,「林總。」
「啊,佳希。」他這才察覺。
林以明捏著半瓶洋酒,晃晃蕩盪地走向她,「我,我就說,你,你是最盡職的一個。」
酒氣撲面,付佳希向後退一步,將話題往正事上帶,「客戶有哪方面的疑問,需要我重點解釋的嗎?」
林以明大笑,「哪裡需要你做這些。」
付佳希忽然意識到什麼。
那群人開始起鬨,「確實漂亮。」
「不漂亮的話,林總也不會錄用啊。」
「果然敬業,領導說來,還真來了。」
作怪的笑聲不懷好意,亦佐證付佳希的猜測。
她冷下神色,「林總,你喝多了,聯繫司機送你回去。」
林以明一把拉住她胳膊,「來都來了,別白跑一趟,佳希,有拿手的歌曲嗎?」
付佳希甩開手,「林總,請你自重。」
甩手的幅度太大,指甲恰好刮到林以明的下巴,痕印冒出了血絲。
酒精上頭,痛覺放大,對方卸下面具,露出本真面目,「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
付佳希不屑一笑。
林以明惱羞成怒,「你一個工作經驗貧瘠,還獨自養孩子的女人有什麼競爭力?」
付佳希笑意收斂,一語不發。
對方口若懸河,「名校金融博士比比皆是,要不是因為你長得美,就你這情況,也能進公司?你加不加班,工作完成得好不好,我根本不在乎。我以為你是個聰明女人,沒想到會錯意,錯大意了。」
鼓點掀頂的嗨歌背景樂里,付佳希安靜的這十餘秒,如火焰灼燒之下,依然不化水的寒冰。
林總將這認作順從,笑眯著攬過她的肩,「也好,我們之間坦誠相待,解開你的誤會,以後就……」
「林總,你剛才說的什麼?」
「啊?」
「你說,我加不加班,標書完成得怎樣,工作幹得如何,你不在乎。」
「啊。欸,對,對。」
付佳希點了點頭,然後側過身,拿起吧台上的一隻空酒瓶當回禮——伴隨一聲痛叫,在林以明頭上乾脆凌厲地開了瓢。
人是當場倒地,沒幾秒血便流滿前額。
林以明痛苦哀嚎,在場的酒醒大半,急三火四地沖向付佳希。
付佳希又不傻,拔腿就跑。
人多勢眾,不容樂觀,她心底一沉,怕也討不著半點好。
包間門拉開,付佳希迎頭撞上一堵「牆」。
她抬頭,氣喘未平,看清是岳靳成后,不可置信。
岳靳成將她撥到身後,擋開身後來碰她的那隻手,狠狠往後一折。
付佳希想看一眼,還沒來得及轉頭,岳靳成的掌心貼向她的臉,不想讓她見到混亂。
「我來處理。」他低聲。
「佳希姐。」焦睿匆匆趕到,跑得快斷氣都追不上老闆,「沒受傷吧?沒事,我們來處理。」
付佳希喉嚨跟堵了塊石子似的,方才遭受的言語輕蔑,像後勁無窮的一把鈍刀,此時此刻仍在刮她的血和肉。
「不用。」她後退一步,「我自己能處理好。」
岳靳成壓著火氣,惱她的衝動,或是氣她的急於撇清,問:「你就是這麼處理的?」
「不然呢?」佳希停頓步伐,眼神帶刺,「以和為貴?忍辱負重?對他的偽善欺騙報以理解?對不起,這是你們這種人慣用的招數,我忍不了。」
岳靳成說:「不是我們『這種人』及時趕到,你剛才能脫身?」
付佳希一時語噎。
內心的焦灼,在他刻薄卻又真實的冷語澆灌下,化作一團粘稠無力的泥。
岳靳成惱的不是她的偏執與衝動,而是她那句「你們這種人」。
真搞笑,從「我們」到「你們」,楚河漢界,無半點舊日情分可講了。
付佳希不明所以,站在夜色里,像一片蔫了的花瓣。
岳靳成散了氣,先低頭,拉開副駕門,沉聲說:「回家,兒子在等你。」
—
岳嘉一仍在拼樂高,較出門時的進度有所進展三分之一。
陪著他的是秘書辦的一位副助,禮貌叫了一聲「佳希姐」后便離開。
岳嘉一熱情展示他的成果,天真無邪地關心:「媽媽,你的工作順利嗎?」
付佳希走去桌邊倒水,背對他,「順利的。」
「媽媽,我已經洗完澡,喝完牛奶,刷完牙啦。」
付佳希抬手抹了抹眼睛,嗓音乾澀地嗯了聲,「真乖。」
穩了穩情緒,她問:「白朵阿姨沒來嗎?」
「來啦,但她來之後好生氣地給爸爸打了電話,還凶凶地罵了爸爸。」
「罵爸爸什麼?」
「白朵阿姨捂住了我耳朵,不給我聽,說少兒不宜。」
「……」
白朵看不過,自己姐們這麼辛苦跑去加班,憑啥那個當爸的能花天酒地?那不行,孩子又不是付佳希一個人的事,必須將岳靳成拖下水。
當然,這是氣話。
岳靳成從不花天酒地,這個點也在加班。
莫名挨了一通罵后,岳靳成沒脾氣地趕過來陪孩子。再一細問,付佳希是被男領導叫走的,不放心,沒猶豫,立刻開車找過去。
了解完始末,付佳希枯坐在沙發很久很久。
情緒像一滴一滴流墜的吊瓶,在極致的安靜里,流速徒增,最後只剩麻木的空洞。
付佳希慢慢起身,去卧室看熟睡的嘉一。
把小傢伙踢落的涼被重新掖好,再調暗夜燈,順手將電話手錶充上電。
摁亮手錶屏幕,一眼看見,來自「爸爸」的未讀簡訊。
是25分鐘前岳靳成發來的:
[拿顆糖給媽媽。]
[媽媽今天受委屈了,你幫爸爸哄哄她。]
像封口的薄膜被撕開,眼睛泛起濕潤。
眼淚里,有今夜的委屈,有未來的迷惑,有自身的審視,有客觀的悔意。
也有兩分失意的茫然。
她和岳靳成,在好好的一條路上走啊走,怎麼就走到這荊棘泥濘的分叉口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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