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154章 未歸
是夜,安玲容宿在養心殿。
皇上睡得極熟,她卻輾轉無眠,只是依任他牽住自己的手沉沉睡去。
呵,真是酣眠。
她盯著枕邊人熟睡中的面孔,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有溫暖而誘惑的姿態,眼角新生的細紋亦不能掩飾他巍峨如玉山的容顏。
當真是個俊逸的男子,不為歲月所辜負。
她的手與他緊緊交握,在他熟悉的掌紋里默默感知著彼此年華的逝去。
安玲容出神地想著,忽然覺得有些冷。
她伸手抓住錦被緊緊裹住自己的身體,卻在那一剎那察覺,如果靠近身邊身體溫暖的男人,會是更好的選擇。
然而,她還是選擇了自己保護自己,哪怕是在與自己肌膚相親過的男人身邊。
這一種下意識,幾乎在瞬間逼出了她一身冷汗。
是,或許在她的心底,這個男人未必能保護自己。
那麼會是誰,誰才能在危險的境地里義無反顧地護住自己。
她細細尋思,細細尋覓,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這一世生母。
驟然,皇上的呻吟聲在睡夢中響起,他溫柔地呢喃:「純元,純元,宛宛……」
安玲容仔細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是純元皇后的閨名。
在她的記憶里,皇上從未這樣叫過皇后的閨名,他一直是以身份來稱呼她,「福晉」或者「皇后」。
她看著皇上在睡夢裡痛苦地搖著頭,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終於忍不住推醒了皇上,輕柔替他擦拭著汗水。
「皇上,您怎麼了?」
皇上驚坐起來,有瞬間的茫然,看著帳外微弱的燭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氣息起伏不定。
安玲容柔聲問:「皇上,您是不是夢魘了?」
皇上緩過神來,疲乏地靠在枕上,搖頭道:「容兒,朕夢見了純元皇后。
她站在朕的床前,滿臉淚水地追問朕,皇上皇上,你為什麼那麼久沒叫過臣妾的閨名?」
皇上頹然地低下頭,沒了之前的神采。
安玲容看著皇上,神色清淡溫然,有著讓人平靜的力量。
「純元皇后在皇上的心也是無人能取代的,因此不必天天掛在嘴邊。」
燭影搖動暗紅燁燁,皇上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寢殿中並不真切,深邃的眼眸彷彿一潭深不見底的池水。良久,皇上長舒了一口氣。
夜風拂動芙蓉錦帳堆雪似的輕紗,帳上的鏤空銀線串珠刺繡花紋晶光瑩然,床頭的赤金九龍帳鉤在晃動中輕微作響,連那龍口中含著的明珠亦散出遊弋不定的光。
皇上復又躺下,沉沉睡去。
安玲容望著他,只覺得心底有無數端緒縈繞輾轉。
最後,亦只能閉上眼,勉力睡去。
這一覺睡得輕淺,安玲容醒來時,皇上正起身準備穿戴了前去上朝。
安玲容已無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上穿上龍袍,扣好盤金紐子。
皇上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安玲容站在他跟前,正好夠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覺得他呼吸間暖暖的氣息拂上面頰亦有滯緩的意味,輕聲道:「皇上昨夜沒有睡好,等下回來,臣妾熬著杜仲雪參紅棗湯等著皇上。」
皇上溫言道:「這些事便交給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穩,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安玲容低低應了一聲,侍奉著皇帝離開,便也坐著軟轎往翊坤宮中去。
天色只在東方遙遠的天際露出一色淺淺的魚肚白,而其餘的遼闊天幕,不過是烏沉一片,叫人神鬼難辨。
寶萍伴在她身邊,悄聲問:「娘娘,為何純元皇后薨逝之後,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安玲容淡淡笑道:「有時候人的情深,不僅是做給旁人看的,更是做給自己看的。
入戲太深太久,會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寶萍有些茫然:「娘娘的話,奴婢不懂。」
安玲容長吁一口氣:「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著的時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這樣想著,安玲容不知為何想去找眉庄談談心裡話。
於是洗漱好后,二人正說話,軟轎一停,原來已經到了眉庄的宮門口。
安玲容扶著寶萍的手下了軟轎,宮女匆匆迎上道:「安妃娘娘可算是來了,我家娘娘從昨夜進了太後宮中,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可把奴婢們愁壞了。」
安玲容心下一涼,即刻問:「這消息旁人知道么?」
宮女搖頭道:「宮的人都是惠妃娘娘親自調教出來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遞到咱們這裡,旁人都不知道。」
安玲容略一思忖,微嘆一口氣,終究忍不住轉身:「去太後宮中!」
安玲容趕到太後宮中外時,天色才蒙蒙亮。
熹微的晨光從濃翳的雲端灑落,為金碧輝煌的太後宮中罩上了一層曖昧不定的昏色。
安玲容佇立片刻,深吸一口氣。
這個地方,無論她來了多少次,總是有著難以言明的畏懼與敬而遠之。
然而此刻,眉庄在裡頭,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但安玲容隱隱覺得不安。
太后雖然主持著六宮事宜,但一向並不插手小事,而且她御下也極溫和,甚少會有不讓回宮的厲舉。
所以越走進太後宮中,安玲容心底的惴惴越重。
外頭的小宮女們一層層通報進去,迎出來的是竹息。
她見了安玲容不驚不詫,只是如常平和道:「安妃娘娘略坐坐,太后已經起身,梳妝之後就可見娘娘了。」
太后素性喜愛時鮮花卉,皇帝又極盡孝養,故而太後宮中內廣植名貴花木,以博太后一笑。
諸如海棠、牡丹、玉蘭、迎春等皆為上品,又有「玉堂富貴春」的好意頭。
花房還特撥十名積年老花匠,專心照料太后最愛的幾株合歡花。
因此太後宮中內繁花似錦,永遠花開不敗。
更兼夜露瑩透,染上花花草草,更是透出別樣的嬌艷來。
安玲容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花草芳菲,唯有兩隻仙鶴在芭蕉下打盹兒,四下靜靜的,並有著什麼人。
安玲容越發擔心,低聲問道:「姑姑,惠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