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賈科長寫給方明華的信
汾陽,位於晉省腹地非常普通的小縣城,縣城裡有個叫轆轆把街5號大雜院,裡面有7、8戶人家的大雜院。
大雜院里住著有工人,有農民也有軍人,有勤勞的,也有好吃懶做的,有善良、好面子卻有懦弱、貧窮,也有蠻橫、不講理、厚臉皮的。
賈章柯就出生在這裡,在這裡度過他的童年和少年,現在已經邁入青年。
今年他已經22歲。
別的這個年齡的男生,已經大學畢業,可他依舊在為考大學苦苦掙扎。
已經是第三次參加高考了。
1990年的第一次高考,他填寫的是南開大學新聞系,不過就如他日後拍的電影一樣,他的人生也沒出現所謂的「奇迹」。
因為數學成績拉胯,賈章柯衝擊失敗,於是聽從父親的建議:去考美術,因為可以不考數學。
於是他懷裡揣著300元學費和生活費第一次獨自上路,到達人生中的第一個「遠方」——省會太原。
為了報考山西大學美術系,賈章柯進入一家考前班,勤勤懇懇學專業。為了賺錢給飯店畫過招牌,給村子畫過影壁。
也見識了省會城市的機場、美術館,以及外文書店裡,梵高、塞尚、雷諾阿、米勒作品的複製版。
如果就這條路走下去,賈章柯也許成為一名畫家,但一個偶然原因,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學校的附近有一家「公路局電影院」。
有一次他看了一部電影。
從鏡頭裡看見了一望無際的黃土地,沉默的人,深刻的貧窮。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鄉的黃土,那些面孔、眼睛、表情。往昔的生活經驗在不住敲打他,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被喚醒,整場淚流滿面。
這部電影叫《黃土地》
從那一刻他決定:「我就要干這個工作,我要學張億謀,陳開歌,我要報燕電。」。
為了勝算更大,他諮詢多方意見,決定曲線救國,決定饒過難度較大的導演系,報考文學系。
要知道,在高中期間,他是一位愛好文學的文藝青年,愛讀詩、寫作還會跳霹靂舞,寫的小說被發表在《山西文學》,和同學成立的「沙派詩會」,出過三本詩集,寫的第一首詩名為《吻》,那時候他還沒有吻過。
山西甚至作協放出話來,考不上大學沒關係,作協大門朝你敞開!
賈章柯真的沒考上。連續兩年報考燕電都鎩羽而歸。
這讓年輕的他不免有些彷徨。
現在正在放暑假期間,他哪裡也沒去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看著雜誌。
當然,不是《故事會》、《知音》、《意林》之類,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名文藝青年,要看高端一點的東西。
他今天看的是《延河》,隔壁秦省的《延河》。
對於秦省,他有一種莫名羨慕和不解。
這個名字和自己省份很相似,外省人經常叫不清,而且只隔著一條黃河,同樣吃麵條甚至都一樣窮的省份,文化卻異常發達。
文學上有四駕馬車傲視文壇,影壇上有西影廠獨領風騷,而且這兩年又蹦出來了個盛世影視公司,出品了好幾部優秀的影視作品。
現在他就看著秦省文壇四駕馬車之一明華的一篇小說《hello!樹先生》。
這是個小人物的故事。
他突然覺得,小說中描寫,彷彿就是自己居住的這個地方。
灰濛濛的空氣,灰濛濛的小城,灰濛濛的人。
而這個樹先生,不就是院子里那個誰嗎?
雖然沒有一天蹲在樹上,但懦弱、貧窮、好面子,骨子裡卻透露出一種善良——這不是和書中的樹先生一樣嗎?
賈章柯突然有一種衝動,將來,自己要將這部小說搬上大熒幕,拍出來!
可是想想自己現在連最好考的燕電文學系都考不上,心裡不免有些氣餒。
於是乎,他突然產生一個想法,給作者明華寫一封信,訴說自己的心中的煩悶和苦惱。
在這個年代,讀者給作者寫信是件很平常的事,何況賈章柯本身就是一個文學青年,於是跳下床來到書桌前,取出信紙寫起來,洋洋洒洒好幾頁。
在心中,簡單介紹了自己,訴說自己現在面臨的問題和心裡的困惑。
「我喜歡電影也喜歡文學,嚮往外面的世界。小時候,我父親經常帶著我爬上舊城牆的牆頭,望向牆外一望無際荒涼的空曠,看路、看來往的車,眼神和平時不一樣。
後來慢慢長大了,才明白,那種眼神里有兩個字:傷感。
「有一天,那時候才上二年級吧,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星期天早上不上課,我正在掃院子,一個嘹遠厚重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時空,彷彿一種呼喚。」
「我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後來問爸爸,他說那是火車汽笛聲,等我上初中后,擁有了人生第一輛自行車,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騎上它到幾十里的隔壁縣城去看火車,那時候我也擁有了自己人生的方向感:到外面去。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潮流,在我們汾陽,去天津考南大,便是一種潮流。
我爸爸當年就有這樣一個夢想,只不過趕上特殊年代,由於身份問題,沒能實現。
於是,高考第一年,我毫不猶豫報考了南大新聞系。
結果沒考上,數學成績太差,於是聽從父親的建議去學美術考山西美術學院,於是我就去了太原
方明華接到這封信已經是一周以後,大連玩了六天之後,坐輪船海渡,又乘坐火車趕到青島逛了三天,坐車到濟南,然後乘飛返回西京,
此時的他正在看《燕京文學》刊登的一篇讀者來信。
他的這篇小說發表之後,立刻被《燕京文學》《中篇小說選刊》等雜誌轉載,同時刊登一份讀者來信。
「我是一名高中生,喜歡文學,無奈何沒考上大學,於是接了父親的班在一家工廠當工人。看了這篇《hello!樹先生》之後,我突然覺得小說中的二豬、老三、高朋.
不就是我身邊的老同學老朋友老同事嗎?
現在咱們國家似乎發展太快了,他們努力奮進,快步往前跑,很快,我一點都趕不上他們都快步過去了,我就這麼無能為力看著他們這麼跑過去。
他們讀大學,甚至讀研讀博,出國,進事業單位、國企,當公務員,開公司,我只能車間感受無所適從的窘迫。
惹了「二豬」們發飆我可以不跪,不過能差多少?我講兩句屁話大家開心開心,我去借車誰理我?我被村長佔了地除了說兩句不痛不癢的狠話還能幹什麼?我會可悲地幻想彎道超車,像神棍上身一樣,
我閱讀、寫作、創作或者任何其他小路,想象到最後你們又回過頭來見我,就像最後神棍上身一樣,把我遠遠甩在身後的你們,回過頭來找我。我也就努力在大家面前保持一點體面,求你們不要拆穿我。」
方明華看了默然無語,又看到這封來自山西汾陽的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