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存在的人

第十一章 不存在的人

人這種生物,極為複雜。

當認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就會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可有了一線生機后,那些因自己必死無疑而無所謂的一切,就會再一次湧上心頭。

甚至會因為自己獲得生機這件事,而產生罪惡感。

從心理學角度,這種心理被稱之為倖存者綜合征(survivorsyndrome)。

作為精神科醫生的錢佑,自然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出現了問題。

但……

精神科醫生也是人,雖然比普通人了解的多一些,可這並不意味著精神科醫生就不會患病。

錢佑很清楚,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安全性甚至有可能比全國人都要高。

這是自己的幸運,如果這還不滿足的話,那完全可以用『不知好歹』四個字來形容。

對於救了自己的王煜,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再提出更多的奢求。

然而……

明白,並不意味著能做到。

人類就是如此,明白很多事情,通曉許多道理,明明都懂,甚至會拿這些道理去勸導別人。

可唯獨……

勸不了自己!

所以在他人勸自己的時候,那些所謂的道理,根本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因為連說這話的人自己都做不到。

就好比如經常在網上寫雞湯的那些人,是絕不會把那些雞湯,作為自己的人生格言。

很多的道理,從自己嘴裡說出去的時候,覺得確實如此,可是當他人用這些道理來勸誡自己的時候,就會覺得那些是多麼的假。

所以,錢佑才會糾結。

也因此,他才會奢求…奢求王煜能如『送佛送到西』這句話般,幫助自己離開這裡,幫助自己去接來自己的妻子、母親,然後帶著她們一同回到這個安全的庇護所。

錢佑看著透明門扉外的臃腫喪屍,又看了眼面色蒼白的王煜。

他並沒有將自己的奢求述之於口。

因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一個人對自己的目標有多麼不確信,就有多麼渴望得到他人的幫助。

這說明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很清楚這個奢求有多離譜,也清楚自己的奢求可能會導致王煜喪命。

正因為是精神科醫生,因為了解這些心理,他反而無法像一般人那樣將內心渴望訴之於口。

自己現在該有的正確心理邏輯應該是:對自己所追求的目標足夠自信,然後以行動贏得他人的支持,進而獲得成功。既達成了自己的目標,又不辜負他人的支持。

也就是說……

不能一味的去仰仗王煜的幫助來達成自己目地,而是展現出足夠價值與行動,以此來換取王煜的幫助。

「水稻種子啊~」

聽著王煜的呢喃聲,錢佑微微一愣。

有些不明白王煜為什麼會突然提到水稻種子。

水稻種子可以用來做什麼,錢佑很清楚,可以現在的情況,相比種子,能夠食用的食物顯然更加重要。

不要說北原市位於華國東北部,水稻一年一熟;就算是那些一年三熟的地區,水稻也需要四個月的成長期,等水稻成熟人早都餓死了。

話說回來,底下的空間能種植水稻?

嗯……

光照、土壤、水源,這最基本的三大要素確實不缺。

從那些土壤上所長的草來看,土壤與光照應該沒問題,但就憑那個長寬兩米的方形水池能種水稻?

錢佑想到這裡,掏出白大褂兜裏手機,發現信號已經滿格后,轉而打開瀏覽器,開始搜索起來。

根據搜索的結果來看,南方降水量多,雙季稻每畝灌溉用水約為350—670立方米,一季中稻為200—460立方米,一季晚稻為500—600立方米。

北方稻田由於需水多而降水少,每畝需灌溉用水266—1000立方米不等。

而這裡……

下邊那個空間大概率無法降雨,也就是說所有數值都要以最大需求來計算。

以中稻和四個月成熟期計算,每天需要3-4立方米水,也就是說一畝地水稻每天需要3-4噸水。

他又搜了下一畝地的大小,得出的結果是長與寬相乘為666.67平方米,如果是正方形的話,那就是長、寬約為25米。

至於下方庇護所……

根據自己先前查看的情況來看,長、寬大概都是10米,水池長、寬為2米、深20厘米左右。

去掉水池、再將水池兩側充當休息區,可以用於耕種的地面只有大概是8米乘10米大小,也就是80平方米,一畝地的十分之一多些。

以此計算的話,下面那片區域種植水稻,每天需要0.3噸多,或者說300多升水。

當然,以庇護所的情況來看,那不知多厚土壤下邊應該也是金屬構造,對於水的損失應該可以降低。

但有光照,就會有蒸發現象……

不對,要是會蒸發的話,蒸發的水會去哪裡?

變成雲?

難不成還會下雨?

錢佑越想越迷茫,最後索性放棄了思考。

因為下方那小水池從體積來看,當中的水大概只有800升,幾天就會消耗殆盡。

除非它能夠自動補充,否則根本無法支撐種植水稻。

不對啊!!

錢佑猛然驚覺,自己確實是準備展現價值,以此來爭取王煜的幫助,但這並不意味著王煜做出錯誤的決定,自己也要不加思索的沿著錯誤道路走下去。

恰恰相反,想要對他起到幫助,那就要糾正他的錯誤。

念及此處,錢佑開口問道:「王煜,你是想要種植水稻嗎?」

隨著王煜點頭,錢佑也沒廢話,直接將自己剛剛的計算結果告知給王煜。

「……所以,除非那水池能夠自動補充,否則根本無法支撐水稻的種植。」

王煜聞言沒有說話,而是一臉驚嘆的看著錢佑,因為錢佑所講的這些,他之前壓根沒有考慮過。

在王煜看來,所謂的水稻,就是弄點種子撒下去,然後澆點水等它成熟后,煮著吃就可以了……

從小在精神病院長大的王煜,接觸的信息極為有限,也壓根沒人教過他怎麼種地。

「錢醫生,您真厲害啊。」

迎著王煜那驚嘆的視線,錢佑眼角微微一動,突然有些心虛。

厲害的不是我,是互聯網……

他雖然比王煜接觸的東西多些,但也沒閑到去學習種地,唯一的種植經驗就是養兩盆花而已。

不過,出於急於展現價值的心理,錢佑也沒有去解釋。

同時,他心中不由鬆了口氣。

錢佑還真怕王煜聽不懂、或者不聽勸,堅持走上錯誤的道路。

「錢醫生,那如果水池可以自動補充的話,是不是就能種植了?」

「你明白就好……」

錢佑下意識道,不過話沒說完就察覺到了不對,瞳孔猛地一縮:「你是說那水池能夠自動補充?」

「也不算是自動補充,只是那水池中有個泉眼,可以補充消耗的水;不過日涌水量只有一噸,一噸用完后,當天就不會再有水出來了。」

「……」錢佑。

那豈不是更牛逼!?

覺醒者的異能,都這麼恐怖的嗎?這簡直堪比造物主了啊!!

雖說,造物主的本體有點弱……

「這樣的話,確實能夠進行水稻種植,只不過……」

錢佑看向透明門扉外,依舊鍥而不捨砸門的臃腫喪屍,如何獲得水稻種子卻是一個問題。

不要說離開地下隔離區尋找水稻種子了,不解決眼前的第二階段喪屍,他們連這個門都出不去。

而且……

就算臃腫喪屍暴斃,從這裡離開去尋找賣種子的商店……

嗯?

錢佑彷彿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糙米!!」

糙米?

王煜有些迷茫的看著錢佑。

「地下隔離區雖然沒有水稻種子,但廚房中有兩袋糙米。」

錢佑看著一臉迷茫的王煜,解釋道:「糙米是稻穀脫殼后不加工或較少加工所獲得的全穀粒米,由米糠、胚和胚乳三大部分組成。」

「前幾個月後廚採購的時候,聽推銷的人說糙米營養豐富就買了兩袋,結果只做了一次就被丟進倉庫。」

「因為營養雖然高,但吃起來味道一點也不好吃,而且還不容易消化,把幾個本就腸胃不好的病人,都吃壞肚子了。」

「為這事,主任大罵了后廚一頓,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當初我還特意去查過糙米是什麼,其實和我們常吃的大米都一樣,只是脫殼后沒有進行多次加工而已,可也正因如此……」

錢佑迎著王煜的目光,很是得意的道:

「糙米可以種植,雖然發芽率比較低,但我當時看到一個視頻,他確實用脫殼后的糙米種出了稻苗,並且培育成熟!!」

錢佑越說越激動,但當說完以後,他發亮的雙眸便暗淡了下去。

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並沒有改變。

而且說實話……

錢佑看著門外的臃腫喪屍,嘆了口氣。

不久前還被他認定為極佳庇護所的地下隔離區,現在極有可能已經變成整個北原市最恐怖的區域了。

不算大的區域,擠著兩隻第二階段喪屍,而且極致速度與極致力量的恐怖組合。

另一邊,王煜則是陷入沉思當中。

庇護所的安全性可以保證,但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就算身處環境再安全也沒用。

而想要搜集物資,就必須出去外面。

以地下隔離區的情況,在這裡搜尋物資,可以說十死無生。

想去醫院外尋找物資,又必須要開闢出第二條通往外界的通道,可想要開闢新通道又必須完成水稻播種的任務。

死循環。

必死無疑。

毫無完成的可能性。

無論怎麼去思考,這都是王煜所得出的答案。

可是……

現在這種感覺是什麼?

絕望?恐懼?不甘?

不太像!

精神類藥物有著極大的副作用,從10歲就開始服用相關藥物的王煜,有著很嚴重的肌張力障礙與遲發性運動障礙,精神方面更是出現了過度鎮靜的副作用。

所以他所能感受的情緒都顯得有些輕微。

但此時此刻……

王煜卻發現自己有了極大的情緒,以前從未有過的情緒。

日復一日的不變生活;

毫無目標的規整作息;

遵循醫囑的按時服藥;

毫無進展的精神治療;

等等、等等……

原本習以為常的生活,在這一刻,盡皆崩潰。

自己本該感到不習慣與恐懼,但實際上卻是完全沒有。

一個個任務,讓王煜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目標,第一次有了努力的方向。

感受到艱難的同時,也感受到達成目標過程中的激動,還有完成目標后可能會感受到的喜悅。

不再像曾經那般,唯一的樂趣就是接觸其他病人,尤其是那些看起來家庭圓滿的病人!

如果從其他病人那裡學到的知識中,挑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那最符合這種感覺的辭彙是……

活著!!

「我很高興。」

「啊?」

莫名其妙的話,讓錢佑下意識看向王煜。

當看到王煜表情的剎那,錢佑微微一愣,因為……

他在笑!

不對,王煜之前也很愛笑。

但現在的笑,卻與之前完全不同,僅僅只是看上一眼,就讓錢佑有種這笑容過於純粹的感覺。

錢佑眼角微微一動,小心翼翼的往後退了一步。

笑容確實純粹,可在世界末日、門外有血肉淋漓的怪物砸門、不用幾天就會餓死的情景下出現,讓錢佑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不對,李大爺曾經教過我,高興到極致應該是我很興奮。」

「……」錢佑。

所以才嚇人啊!!

「我還活著。」

不,快死了,甚至世界都快滅亡了。

錢佑再次向後退了一步,他總覺得王煜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另一邊,王煜並沒有去理會錢佑的反應,他的大腦在這一刻全速運轉起來。

在他的腦海當中,浮現出昨天來到這裡后的每一秒,還有被帶去檢查時所看到的一切,當確定無誤后,他將這些信息與今天醒來后的所見所聞,全部結合在一起。

隱約間,整個地下隔離區的平面圖出現在他大腦當中。

平面圖上有著密密麻麻的人,這些人隨著他的記憶而移動,按照原本的軌跡進行重現。

需要分辨~

腦海中念頭一閃,密密麻麻的人,變成了紅白二色,隨著演變,紅色的人越來越多,白色的人越來越少。

王煜全神貫注的觀察著腦海中平面圖。

變化在持續、加速、乃至於倒退。

最終停留在一間病房,還有病房當中的白影之上。

紅色的人是變成喪屍的人,他們當中很多都被關押在病房當中,王煜並沒有看到他們,只是從他們不斷撞門的聲響與非人的呻吟,得出了他們變成喪屍的結論。

然而那間病房,明明在自己昨天的記憶中有著病人,可……

沒有任何一個喪屍在那裡停留過,從記憶軌跡來看,一個都沒有,就彷彿那間病房不存在任何患者一般。

最為詭異的是……

自己在重現記憶軌跡前,都不知為何忽略了那間病房。

「7號房的患者,昨天出院了嗎?」

王煜對著一邊的錢佑問道。

地下隔離區的病房以單雙數劃分,單數為一列,雙數為一列,分別在長廊兩邊。

王煜所在的病房是13號房,位於通往地面通道左側盡頭。

7號房與王煜所在的13號,中間僅僅隔著9與11號兩個病房,哪怕站在這裡,都能夠清晰看到7號房那緊閉的房門。

「7號房?」

錢佑看了眼那間病房,搖了搖頭:「沒有出院,7號房住的患者叫做李忠,從六年前就一直在地下隔離區接受治療,醫院幾乎用盡了一切方法,都無法治癒他的疾病。」

「什麼病?」

「他的表現特徵有些類似於隱性人格障礙,但又有些不同。」

錢佑回想了一下關於李忠的資料,緩緩開口道:「說簡單一點,就是他認為自己是『不存在』的人,內心完全封閉,思維極其混亂。」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他還不至於被送到這裡。」

「可一旦有人在他面前,認知到他的『存在』,李忠就會將『認知自己存在』的人視為威脅,想盡一切方法的消滅對方。」

「所以地下隔離區的護工與醫生,都會選擇無視他的存在,除了每天按時給他送摻了藥物的食物外,完全不與他發生任何接觸,以免刺激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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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末日地下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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