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神話(分封 下)
「啟奏陛下,臣出去轉了一圈,方知道世事虛實。陛下可知,如今地方官員行事,多有懈怠,百姓之苦,常被忽視。臣見諸多郡縣,雖表面太平,然百姓有苦難言。」
「臣認為,當務之急,是建立嚴格的官員績效考核體系。過往政績考核,多依賴傳統指標,如稅收、治安,此二者固為重要,然僅以此評判官員之功過,遠遠不足。陛下,地方官員或為求稅收之豐,過度盤剝百姓;或為保治安之名,濫用刑罰,百姓苦不堪言。
「故需引入百姓滿意度調查。從各郡縣隨機抽取百姓代表,評價當地官員施政情況。百姓乃國之根本,其生活之優劣,最能體現官員之功過。此結果作為官員晉陞、降職或獎懲之關鍵依據,如此,方能促使官員真正關注民生,不敢懈怠,盡心竭力施政,提高行政效率。」
「同時,設立專門的官員培訓機構,實乃必要之舉。陛下,如今官員,或因循守舊,或才學不足,面對新政,常不知所措。定期選拔有潛力之官員進行培訓,內容涵蓋行政管理、律法、經濟等。行政管理可使官員明了如何有效治理地方,律法能讓官員公正執法,經濟之學則助官員發展地方民生。通過培訓提升其綜合素質和專業能力,培訓后考核,成績優異者優先晉陞,為大秦培養高素質官員隊伍,以保我大秦之昌盛……」
易華偉拱手而立,看向帝坐之上的胡亥繼續道:
「新納入帝國之西羌、東胡、匈奴等地,應據其民族特點、地理環境與經濟發展狀況,行靈活地方行政制度。少數民族聚居區,可適當保留部落管理模式,但需派大秦官員監督指導,保中央政令暢行。」
「且加強郡縣間作交流,建立互助機制。經濟發達郡縣對口支援落後郡縣,於農業技術、手工業生產、商業貿易等方面幫扶,促各地區均衡發展……」
伴隨著易華偉洋洋洒洒長篇大論下來,胡亥聽得連連哈欠,卻不得不強打精神,等待易華偉步入主題。
易華偉環視群臣,而後朝著胡亥一拜,朗聲道:「陛下,自始皇十一年令王老將軍攻閼與伊始,我大秦無歲不興兵東征,至今已近四十載。每歲皆有戰事,將士們奮勇殺敵、斬首奪城,立功者眾,皆需受賞。關中之地,無主之田數年前便已分盡,就連邊邊角角的林澤,也多有開闢,用以安置從五國遷來的豪貴。自滅魏之戰後,關中士卒獲賞之田,便開始向邊郡延伸了。」
胡亥微微皺眉,群臣也交頭接耳,神色各異。
易華偉繼續說道:
「山東各郡情形更甚。潁川、三川、河東、河內、南陽等郡,本就人稠地狹。如今,這些地方籍貫的兵卒,新得之田甚至需從太原、雁門、上谷等地開闢。」
說到此處,易華偉稍作停頓,目光掃向眾人,只見有的大臣微微點頭,有的則若有所思。
「大秦四十八郡,每郡有近百萬人口,然田地不過一千萬畝出頭,早已無多餘之田。」
易華偉一邊說著,一邊攤開雙手,表情凝重。
胡亥坐直了身子,看著易華偉問道:「那如今該如何是好?」
群臣中傳出一陣低聲議論,有的貴族大臣微微變色,卻也不敢言語。
「且秦國之軍功爵制度,在吞併六國之時,亦在消耗秦自身之土地,猶如一個無底之壑。雖每年皆有新開墾之土地,然新興之軍功地主更多,需求遠大於供應。如此一來,原本土地便緊張之中原,愈發捉襟見肘,甚至多地出現縣中無地賞有功將士之窘況。」
易華偉搖頭嘆息:
「信,乃國之根本。許諾之土地若不能兌現,軍功爵、名田宅這兩個強國之基,恐將崩塌。當下,有三個辦法。」
「有何辦法?」
胡亥身子前傾,群臣也都豎起耳朵。
「其一,加大對內郡之開發。將苑囿林地、山澤獵場盡皆化為耕地,令有功將士於原籍開荒。過去十餘年,始皇陛下亦是如此行事,屢次重申商鞅之墾草開荒之令,命各縣繼續開墾。只可惜,墾荒多集中於平原,山地森林之大量土地暫時無法利用,只能勉強維持田畝之供需平衡。」
胡亥點頭,群臣中有人附和。
「然,這種情況,隨著西征之勝利,已被徹底打破。且不說李信等將領增地數頃、數十頃。僅參戰之三十萬人,每人平均一級爵位嘉獎,便需三千萬畝土地!」
易華偉提高了聲音,神色嚴肅。
胡亥面露驚色,群臣也紛紛咋舌。
「僅靠開荒已難以為繼。為安撫有功將士,只能另尋他法。」
「第二個辦法,在原五國故地之郡大力打擊貴族豪貴,奪其土地,讓秦軍將士移民佔有,但始皇陛下此前未曾如此行事,臣亦不敢擅作主張。始皇陛下雖遷部份豪貴至關中以便監控,然並未奪其土地,而是默認了秦軍進入前之土地佔有情況。令各地百姓將自身所擁有之土地向縣令、嗇夫申報,即自實田。除那些反抗大軍之豪貴土地收為公田外,其餘百姓民田,官府並未侵奪……」
胡亥微微點頭。
大秦吞併六國之初,若在矛盾尖銳之五國故地行此奪田之舉,無異於火上澆油。百姓雖可坐視國家社稷更替、王侯倒台,但若是動其土地,便會視大秦為仇敵。哪怕是平日老實巴交之農夫,亦會扛著農具反抗。
「第三個辦法,開疆闢土,於蠻夷戎狄之土地上開闢新郡縣、新田地,以此作為對將士之封賞…」
「哼!」
一位武將冷哼一聲:「那西域偏遠之地,如何能與中原相比,這豈是封賞,分明是貶斥!」
其他武將也紛紛附和,群情激憤。
胡亥眉頭緊皺,陷入沉思,群臣也議論紛紛,整個朝堂一片嘈雜。
「咳咳!」易華偉輕咳一聲,這聲音在寂靜的朝堂中格外清晰。緩緩環顧四周,目光如炬,殿下群臣被他的目光掃過,皆心生敬畏,頓時閉口不言,朝堂中一片安靜,只餘眾人的呼吸聲。
易華偉上前一步,朗聲道:「諸君可曾想過,若無大秦先祖在西陲不辭辛勞地苦耕經營,那片土地至今恐怕依舊是戎狄縱橫之所。那是怎樣的艱辛?先輩們一鍬一鋤開墾荒地,抵禦戎狄侵襲,方有今日大秦西陲之安穩。」
易華偉稍作停頓,又道:「楚人先祖亦是如此,他們篳路藍縷,披荊斬棘,才使得江漢之地有了生機。想當年吳起改革,令楚國貴族遷移至邊地,那些貴族滿心不願,楚悼王在世時尚能壓制,待悼王死後,他們群起而攻之,吳起雖讓不少貴族與之同歸於盡,但楚國變法也因此半途夭折。那些逃過一劫的貴族歡天喜地地跑回江陵,繼續他們的奢靡生活。於是,百多年過去,如今的楚江南地,依舊是那般荒蕪落後。」
易華偉微微皺眉:「諸君,哪個時代的變革沒有犧牲者呢?若人人都貪戀家鄉的安穩,不願前往邊地開疆拓土,華夏如今的地域,恐怕仍只是中原那小小的一片。我們怎能因一時之安逸,而忘卻先輩之付出,放棄拓展大秦之疆土?」
胡亥微微點頭,似有所悟,群臣也陷入沉思,有的武將眉頭緊鎖,有的文臣眼神閃爍,都在權衡易華偉話語中的利弊。
「其實,依照目前的情況,田地的問題主要不在於田畝。」
易華偉恭敬地朝著胡亥一拜,而後面向群臣,開口道:
「我大秦引進了幾種新的作物,土豆、紅薯和玉米。這些作物在過去的一年裡已經在部分郡縣試種,其產量之高,超乎想象。就拿土豆來說,即便種植在較為貧瘠的土地上,其畝產也能達到數十石,紅薯、玉米亦是如此。若將這些作物推廣開來,以當前的耕地面積計算,養活三億人口並非難事。經過這一年的摸索,種植之法已漸趨成熟,產量也穩定下來。然而,即便糧食產量有望大幅增加,可我大秦的危機並未解除,如若放任下去,我大秦便會有傾覆之險。」
「趙大人危言聳聽了!」
這時,姚賈站出一步,先朝易華偉拱了拱手,方質疑道:「趙大人,既有如此高產之物,能養活更多人口,又何來危機一說?還有傾覆之險?如今我大秦執銳百萬,天下鄢有我大秦之敵手?」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大秦如今雖無外敵環伺,邊疆安寧,但內憂卻如附骨之疽,正一點點啃噬我大秦的根基。」
易華偉嘴角微微上揚,看向姚賈,開口道:「李大人有所不知,田地雖然增加了糧食產量,但土地兼并問題卻愈發嚴重。目前,全國耕地約三億畝,人口約三千萬,看似按五人一戶、一戶百畝的標準分配是足夠的。但實際上,大量土地集中在少數貴族勛臣手中。」
說著,易華偉拿起一份錦帛,展開念道:「據各地上報,關中之地,土地兼并尤甚。不少勛貴之家,田連阡陌,而普通百姓卻僅有少量土地,甚至無地可耕。就拿長安附近來說,某勛貴一家所佔土地達數千畝,而周圍農戶,數戶人家才有一畝薄田。」
群臣中傳出一陣低聲議論,有的大臣神色尷尬,有的則露出擔憂之色。
易華偉繼續說道:「山東各郡情況也不容樂觀。潁川、三川、河東等地,人口密集,土地本就緊張。當地的豪強大族,利用各種手段兼并土地,許多百姓失去生計,淪為流民。這些流民若不能妥善安置,必將成為我大秦的隱患。」
胡亥眉頭緊皺,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解決?」
易華偉道:「陛下,首先,對於新作物的種植,應在全國範圍內大力推廣。朝廷可派遣有經驗的農夫前往各地,指導百姓種植土豆、紅薯和玉米。同時,對於種植這些作物的百姓,給予一定的獎勵,如減免賦稅等。」
「其次,關於土地兼并問題,必須加以整治。朝廷可下令重新丈量土地,清查各地土地歸屬情況。對於那些非法兼并大量土地的貴族勛臣,按律懲處,沒收多餘土地。」
易華偉話音剛落,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
一名勛貴滿臉漲紅,幾步跨出,強壓著怒氣道:「丞相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家族之土地,皆是祖上隨先王征戰,論功行賞所得,何來非法一說?你這般行事,是要與我等為敵,更是要陷大秦於不忠不義之地!」
旁邊幾位貴族也紛紛附和:「正是!我等勛貴為國效力,如今卻要被清查土地,這是何道理?」
「朝廷若如此對待功臣之後,日後誰還願為大秦效命?」
內史騰站出來道:「諸位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土地兼并嚴重,百姓流離失所,已成為大秦心腹之患。若不整治,長此以往,民不聊生,國將不國。趙大人之提議,乃是為大秦長遠計。」
「哼!」
一位武將出身的貴族瞪著內史騰:「你懂什麼?我等勛貴為大秦流血流汗,多佔些土地又如何?那些賤民,生來就是為我等服務的,他們沒地,那是他們無能!」
此言一出,朝堂中一片嘩然。不少有良知的大臣面露怒色,卻又懼於這位武將的權勢,敢怒不敢言。
這時,李斯緩緩開口:「趙大人,老夫明白土地兼并之害,但你這方法太過激進。重新丈量土地,清查歸屬,這工程浩大,且極易引起動蕩。若處理不好,恐引發內亂啊。」
「陛下,田地之法,還是井田制度為好,這樣一來,便沒有了土地兼并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對於各大世族才是最有效的遏制。」
就在這個時候,殿下一名儒生博士站起身,朝著胡亥大言不慚地建言。
博士的話音落下,整個咸陽宮大殿之上,又是一片嘩然。
易華偉位高權重,威勢一日重過一日,這群勛貴才好聲好氣地試圖跟他講道理,想讓他收回這個想法。
一個儒生,也敢如此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