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打壓與欺凌
在乾朝的科舉體系內,童子試屬於第一階段,入門級的;而秀才功名也只算是士大夫的最底層,擁有些權利,並不多。
但萬丈高樓平地起,想要走到高處,基礎的第一步必不可少。
陳錚之前已經考過前面兩關,獲得「童生」頭銜,不用再去考縣試和院試了,直接參加最後一關府試即可。
可就是最後一關,他屢次折戟,考不過去。
對此,旁系族內的老人們總是說陳錚「祖蔭太薄,導致時運不濟」。
在以前,陳錚深信不疑,所以孤注一擲,想要認祖歸宗,只要成功,便能得到先人祖宗們的青睞和庇佑。
到那時候,不但父母阿婆們能遷入祖山,自己同樣會時來運轉,青雲直上。
如今看來,一切都是自己想當然了。
參加院試的流程早已熟手,主要分為報名與保結兩項,其中報名容易,花點錢而已;保結則不同了,不止花錢那麼簡單,還得有一定的人情面子才行。
出身陳氏,以往同意保結的廩生人員都是同族中人。
彼此同姓,沾親帶故的,只要給的人情足夠,不會為難。
然而今年不同,出了問題。
「陳錚,抱歉,我無法幫你出具保結……」
「陳錚,聽哥哥的一句勸,你今年沒有文運的,不適宜去考,何不等到明年再說?」
當陳錚備好手信禮物,登門求人時,接連兩家,都碰了個軟釘子。
他心知肚明,背後肯定是九叔發了話,至於怎麼說的,問也沒用,讓人難做罷了,更不會問得出來。
陳氏族規中本有條文,不能打壓欺凌同族,不分嫡系或旁系,但有什麼用?
王法律令都明文禁止貪腐咯,可衙門中的官員,有幾個真能做到兩袖清風?
很多時候,律法會因人而異,從來做不到真正公正。
況且,不管是陳一公,還是陳渭斌,他們從沒有露面說過陳錚的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九叔出面,但只是不咸不淡地提過那麼一句話而已,根本構不成把柄。
說的人可以輕描淡寫,聽的人則要鄭重其事。
這就是上位者的權威所在。
「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某種喜惡而已。
在當日九叔找上門來,陳錚已經有了相關的心裡準備,並不感到意外,只是例行公事地來問一問。
被拒絕後,來草堂找杜元亭。
杜元亭沖了一壺好茶,與陳錚對面而坐:「你考試的保結不難,三五個人,老夫總能幫你找到。」
在江州,陳氏是本地望族,勢力不小,但畢竟不是名門,更非世家,還做不到一手遮天。很多事情出了陳家集外,就又是一回事了。
陳錚拱手道:「多謝老師。」
杜元亭笑了笑:「你叫我一聲『老師』,當學生求上進,要考功名,能幫的,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說到這,頓一頓,語氣一轉:「只是你真得打定主意要與陳氏大房唱對台戲了嗎?」
陳錚沉聲道:「是他們無理取鬧地來與我過不去,人生有幾個三年?這一次,能用文運的借口,讓我停兩三年,那以後一樣能換個借口,再來攔一回。」
「這般做法,著實莫名其妙,荒謬得很。」
「所以我沒有辦法,唯有奮力抗爭,搏一搏,只要考到了功名,就有了些立身之所。」
杜元亭沉吟道:「但是,胡大人與陳一公頗有私交。」
胡大人,就是江州府的知府胡煒。
而府試,顧名思義,由本地知府主持。
作為第一階段的童子試,在程序和規矩上並不算嚴格,不管是考試命題,還是閱卷環節,都相當寬鬆。作為主考官,有著極大的權柄,甚至可以在考完當場,就圈定相關名次。
陳錚聽出了夫子的言外之意。
如果陳一公跟胡大人通過氣,那麼陳錚去考,不管考得如何,文章寫得如何,最後都會被刷下來,根本考不中。
「夫子,你認為胡大人會這麼做?」
杜元亭苦笑一聲:「我的認為並不重要……這種事本就不是什麼新鮮事。」
他為官多年,經歷諸多,見到的腌臢與黑暗不知幾許。
相比之下,圈定秀才的名單,只算小兒科。
文章取士,但文章本身,就代表著人情練達,從沒有標準的說法,即使鬧將起來,也很難抓到把柄。
古往今來,關於舞弊的案子,基本是泄題和夾帶那些,極少聽說會因為沒有錄中某人而引起的。
因此,如果陳錚沒有考中,也沒地方說理去。
若開此先河,那每一屆考試落榜的考生都可以鬧了。
陳錚心底有煩躁之意湧起,只感到四周的一切,猶如一張大網,從始到終,都是將他困在其中,差別在於是否收縮起來了:「老師,那你的意思?」
杜元亭看著他:「我也曾年少過,血氣方剛,無所畏懼,覺得只要自己努力,心寬無私,就能闖蕩天下,改變世道。可到了後來,我才發現,能改變的,只有我自己。」
其沒有明說陳錚該怎麼做,但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若是去考,註定考不中,何必為此而與陳氏大房對著干,得罪了對方?倒不如順水推舟,得個人情,在宗族內要好辦得多。
在乾朝,個人與宗族之間的關係相當緊密,根本無法切割開來。
說起來,從小到大,陳錚本身算是在族中有一定獲益的,比如讀書,比如練武,比如借錢等。
如果沒有宗族,他不會獲得相關便利。
當然,作為個體成員,族中子弟也會為宗族提供貢獻。
貢獻越大,地位越高。
陳錚忽地笑了:「老師,其實我並沒有想過要改變天下,我現在只想改變自己,以及提升自己。另外,我認為,陳氏大房和陳氏宗族並不是一回事,他們因為一己之欲而打壓同族,我覺得是不對的。」
杜元亭雙眸閃過精光:「既然你決心已定,老師自會支持你,我這就把願意保結的人員名單寫給你,你分別去找他們即可。」
「多謝老師。」
陳錚拿著名單,告辭離開。
其背影挺拔而堅決,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杜元亭滿心欣慰,這才是他希望教出來的學生:有氣魄,有膽勇,遭遇不公,敢於抗爭,而非畏手畏腳,苟縮起來得過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