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都來了
1646年十月,肇慶。
大明桂王朱由榔殿下正坐在府邸的一處涼亭之中,望著遠方怔怔發獃。
雖說面上波瀾不驚,可心情卻已沉到了谷底。
自己本是後世一名普普通通的土木小哥,每日打灰打得十分充實,可半夜按時下班的時候,轉角遇到了他那輛命中注定的泥頭車。
穿越過來后,才發現自己選擇的是地獄難度中的地獄難度。
早在兩年半以前,正兒八經的大明最後一任皇帝朱由檢同志已經自掛東南枝。
去年南明首位皇帝弘光則是被押到菜市口做了無頭騎士。
兩個月前,清軍又攻佔了福州,隆武帝朱聿鍵在逃往汀州途中被俘遇害,南明隆武朝廷滅亡。
消息傳來,原本的桂王爺嚇得口吐白沫,直挺挺地暈了過去,等到後世的魂魄入體才清醒過來。
結果剛醒一幫人就趕鴨子上架,把自己弄上了監國的位置,說是過幾天陞官當皇帝。
全新的朱由榔可是一點也沒興趣,他只想好好的活著。
自己多少讀過點書,特別是顧老爺子那本南明史,每當覺得血壓低的時候,就會摸出來溫故一番,雖然看也是囫圇吞棗,但大致也還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後世那些網友毫無節操,還給自己取了個綽號:RunningMan。
餘生就是逃亡再逃亡,跑遍大半個西南,然後在緬甸寄人籬下,最後被那位「忠孝兩全、情深似海」的平西王從人堆里薅出來,在雲南的某個山坡上用弓弦勒死。
朱由榔想家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現在怎麼樣?他們有沒有傷心?
正在神遊天外之際,思緒被一個陰冷的聲音打斷:
「殿下,這是今日的奏疏。」
來人是王弘祖,司禮監秉筆太監,朱由榔穿越過來后見到的第一個人。
說來有些慚愧,原本的朱由榔雖長得相貌堂堂,但從小運氣不大好,屬於宗室里的劣等馬,學沒上過,書沒讀過,至於宮裡的規矩更是一竅不通。全靠這位王大監教自己一堆「宮中故事」,才讓自己平日里沒有丟人。
所以這貨現在是朱王爺麾下第一紅人,紅得發紫那種。
「殿下,票擬已批紅,還請殿下過目。」王弘祖弓著身子說道。
「你看著辦吧」,朱由榔沒心情看這些玩意兒,等死的人,還搞這些面子工程作甚?
「是,殿下」,王大監也是熟門熟路,收回了那一疊奏疏。
朱由榔正要下逐客令,卻見對方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這位愛卿是?」
「回殿下的話,這位是廣西巡按鄭封。」
「哦?鄭愛卿,你有何事啊?」
鄭封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殿下,臣聽聞殿下身體不適,特意尋了些廣西土產,獻給殿下。」
得,又是個巴著王弘祖來王爺面前混臉熟的,等登基了就是從龍之功嘛,可以理解。
朱由榔也不以為意,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說道:「愛卿有心了,是何土產啊?」
本以為要端些什麼珍奇異獸上來,結果拿上來的卻是幾瓣剝好的柚子。
「柚子順氣舒心,臣聽聞殿下憂心傷情,茶飯不思,故尋了來給殿下嘗嘗。」
朱由榔隨意伸手拿了一瓣吃下,果然汁水甚多、甘美異常,便隨口說道:「嗯,不錯,是哪兒產的啊?」
「回殿下的話,是柳州府金城堡明裡村。」
話音未落,朱由榔腦中像是某根弦被撥動了一般,望著這鮮香白嫩、吹彈可破的柚瓣脫口而出:
「明裡柚香濃,飛霜疊上峰。
水光魚目辨,燈影鳳鉤逢。
雁重書難寄,筆輕字未工。
更憑陵酒綠,相與沃愁胸。」
一首五律念完,三個人都愣住了。
王弘祖是驚訝這文采,他一直知道桂王殿下沒怎麼讀過書,別說寫詩了,之前連起居坐卧的儀態都還要自己提醒,如今這暈了一次就開竅了?
鄭封則是覺得這詩明為寫景,實為抒情,悲愴哀愁不能自已,覺得殿下這柚子大抵是白吃了。
最震驚的是朱由榔自己。
「淦啊,穿越過來幾天了,一直沒有『叮』,不要告訴我金手指是寫詩啊?」
朱由榔怒了,這江山清軍都佔了四分之三了,寫詩有個屁用?咱這身份去考科舉,多爾袞能收嗎?
正要吐槽,門外傳來內侍通報的聲音:「兵部尚書丁魁楚、吏部左侍郎管尚書事瞿(qú)式耜(sì)求見!」
朱由榔嘆了口氣喚道:「讓他們都進來吧。」
「臣丁魁楚/瞿式耜,拜見殿下。」
門外進來二人,先說話的丁魁楚時任兩廣總督,是不折不扣的實權人物,所以說話也就直接了點。
「登基大寶?」
「殿下,正是」,丁魁楚回道:「如今陛下遭難,五省將士群龍無首,為免半壁生靈塗炭,還望殿下早日登基。」
朱由榔轉頭看向一旁的瞿式耜,問道:「瞿愛卿的意見呢?」
東閣大學士瞿式耜也拜道:「臣以為,殿下賢明仁孝,又為神宗嫡孫;以賢、以親,宜正大位。」
「可是......」朱由榔完全沒興趣當這勞什子皇帝,現在滿腦子都是篦子坡那根弓弦,心情正是沮喪的時候,說話也吞吞吐吐了起來。
兩位重臣見桂王殿下推諉,以為又是在玩三辭三讓的把戲,心道前幾日監國的時候就來過一次,這回又來是不是表演欲太重了點?
「國不可一日無君」,瞿式耜還在勸說,渾不知王爺又走神了。
跑不跑?跑去哪?隱姓埋名行不行?
忽然之間,那宛如深海一般的意識深處飄來一段話語,每個字都像重鎚一樣擊打在心臟之上:
「來都來了,難道不想做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