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偷渡者之劫
十一
海浪在鋼板上往複溯洄,令甲板下的靈魂無休止的驚悸。
一個男孩摸著開啟舷窗的按鈕,晶狀體充斥著渴望,他眼裡血絲密布,不知道有多久沒休息。
他的情緒似乎到達閾值,把手指捏緊按鈕的突出點,狠心轉動它……
「你在幹什麼!想讓外面發現我們嗎?」
像奴隸販子的男人衝過來把他按倒,男孩見窗戶沒動靜,絕望的撒手就跑,不出兩步就被壓在了身下。
男人重拳錘擊,打得孩子驚慌求饒,快一分鐘過去,男人才發現孩子不動了,自己拳頭上的繃帶也已染紅。
「喂!別裝死!」
男孩詭異的笑聲從下面傳來:
「你……你不敢殺我……」
男人惱羞成怒又給他一拳。
劇震突如其來,兩個傢伙撲倒在地,但這下男人也笑起來,像精神失常。
他聽著腳下的艦船引擎隆隆,海浪聲愈發響亮,也似男孩般扒動按鈕,這次窗口的遮板順利打開,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看著外面昏白的浪濤,無邊無際的浮浮沉沉,居然笑得那麼燦爛。
「洛陰!到了!我們終於……兩個月!洛陰!」
「……洛陰!」
太多人擠在一起,遍地污濁,簡直是養殖場。
空氣里儘是牲畜似的臭氣,為了照明掛起來的破爛燈籠經常摔下,除了吃就是睡,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只有痛苦的呻吟與抱怨,完全是人世間的陰暗面。
在髒水亂倒的地方之外,一片佔地不大的高地,站著一群武裝人員。
他們的甲胄看著真是精良到家了,也是人群里少見的拿著武器的集體。燈籠傳過來的光透過人潮生髮的熱霧,他們的兵戈晃蕩,擦拭熱熔槍的動作怎麼看都像隨時要拿高地下面的人試槍。
「那個!先生們!洛陰到了!」
男孩踉踉蹌蹌跑到他們這裡,捂緊了流血的嘴說。
為首的壯漢戲謔地把槍口對著男孩:「知道了,滾。」
他們看男孩逃跑的樣子取樂。
如此陰翳的空間,任誰也想不到是什麼地方。
「老大,老大!」
一個像是武裝隊散出的斥候慌張靠近,向壯漢單膝下跪:「報告老大!艦船停港了,海關的人從303和221口岸登艦。」
壯漢戴上頭盔,凶相畢露:「把人都趕走,讓他們自己藏去,幫到這個份上,就不要拖累我們。」
一個副手問:「進來多少人?什麼身份?」
斥候掰掰手指,大腦有點失靈:「好像挺少的,才十幾個人。」
副手下了論斷:「老大,十幾個海關的人而已,我們直接做掉……」
壯漢忽然抬起頭:「老二,這麼大的船,我們當初設想的,是海關登陸至少要幾千個人,現在才十幾個?」
人群因為武裝隊的驅逐陷入踩踏,他們攜家帶口的,慌不擇路走向各種角落。
燈籠被踩碎,殘片刺破無數人的腳跟,武裝隊抓住不少逃得慢的,那些人尖叫著,困惑著,不知道為什麼保護他們一路的大兵快落地時要翻臉。
那個男孩趁機「打劫」了一堆逃跑者棄下的物資,包括已經變質發酸的乾糧。
他瘦小的身影在光霧裡彷彿覓食的動物,可憐兮兮。
【這只是一次偷渡。】
男孩把物資盒裡的膏藥摸在生疼的腮幫子上。
【我不服……都是花了錢的,憑什麼這樣對我們……】
他鬼使神差地跟上了武裝隊。
從下層貨箱區逐漸往上走,武裝隊在壯漢頭目的指揮中接近斥候彙報的位置。
一個小弟戰戰兢兢問向壯漢:「老大,真的要搞這麼大?直接逃走了去海里多簡單,這手要是沾了帝國官員的……咱們可咋么逃得脫?」
副手給他甩了一槍托,砸得他不敢再頂嘴。
「早晚有一天要做,不如順勢而為。」
「再說,等海關開啟生命源檢測,我們就暴露了,趁他們剛來,必須果斷。」
副手解釋了一番,讓手下們分散開來,呈圍獵陣型準備。
狹窄的通風區域行走都很困難,罔論作戰,他們停留下來,正是寄希望於如此「地利」。
「把反音言機關打開。」壯漢下令道。
纏在耳道與脖子的細鏈狀裝置,所有手下都有,打開后蜂鳴聲便罩住人群。
出乎意料,「海關」的活動速度幾乎是他們的兩倍,陣型才站住腳,對方已不到五百米之遙。
「老大,怎麼回事?」
「來者不善。」
「該不會是……陸軍吧?」
「陸軍的話,我們現在已經白給了。」
「這麼陰?到底是什麼人?」
追蹤器顯示出來,那十幾個「海關人員」停在五百米外不動了。
「放下武器,立刻停止無謂抵抗。」
副手沉不住氣,聽見對面喊了句話就伸出槍口:「放你丫的!」
熱熔光束像是擊中了通道的牆邊,傳來幾聲空洞的炸響。
壯漢一下怒氣值衝破天靈蓋:「輕舉妄動,你真是!啊!」
斥候忽然尖叫:「來了!老大……」
話語湮滅在虛空里,眾人訝異地看到他的身體被電光擊為粉末顆粒,閃著光飛出去,又在幾米外落地處,粒子重新拼成一個身體,但是已經變成了植物人一樣的痴獃狀態。
壯漢一下子瞳孔地震:「建御靈杖!是監察司!」
鬼魅般的紅衣人從通道盡頭飄過來,雙向法杖如旋翼飛速轉動,無數電鐮上下翻飛,被擊飛的身軀無不是先分解后重組,然後倒地不起。
副手掩護壯漢,竟徑直衝上前,抽出彎刀砍向大理寺紅衣,那卿員側身閃躲,一杖挑飛了刀,行雲流水支開槍械,降下杖擊,力道如同鐵蹄踐踏,直將那副手大兵打得七葷八素。
彈雨傾落間紅衣們鎮定如山,那些激光束灼穿紅布,留下黑洞圈,卻不能使紅衣的攻勢放緩分毫,雷光頻閃,武裝隊倒下大半。
幾個持刀的成員喊話壯漢頭目,讓他快走,轉眼就撲向紅衣人的陣中拖延時間。
壯漢後知後覺發現,十幾個做好戰鬥準備的大理寺的力量,已經不是那幾千個海關人員能相比的事物了。
他為自己堅持抗衡的立場感到愚蠢,自己正確的行動,應該是在聽到斥候回報的時候趕緊跑路……
他們拖著幾個「無辜的」偷渡者威脅著後撤,大理寺則默不作聲地步步緊逼,三名紅衣以巨銃瞄準武裝分子,兩名持杖侍者護衛銃手左右,杖刃向前,陣型嚴整,讓他們不得不質問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怪物。
獅鷲形的面甲嚇軟了幾個貧民的腿,武裝分子們拖著他們走不快,退到一座反應堆的某個艙室,頃刻陷入絕路。
紅衣銃手命令道:「人質交緝,解除武裝!」
眾人看看壯漢,期望他無論帶他們走向何方,至少像他們熟悉的雷厲風行,做出決斷。
可是他們發現頭目顫抖如獅鷲羽翼前的兔子,勇氣與肌肉一起散架,失望透頂。
大理寺諸員收起武器,面對這群落入下風的反抗者和貧民,他們因為一個人的到來放手不管。
那是一個與高大威猛的大理寺作戰卿員們風格迥異的女人。
艦倉內斷連的燈光悄然恢復正常,奶白色的照明下,紅衣們弓下腰來行禮。
一個穿著旗袍,外罩長褂正裝,梳著丸子頭留兩絡長發的女人?!
「你們真的很辛苦啊,花兩個月時間橫跨庫斯托洛達、禹州、筱淵、淮安鎮、利縵拉五個星區來為吾人的業績添油加醋。」
女人的話客觀,又充滿個人特色的諷刺性,拋開場景聽,腔調慵懶可愛,然而她的墨藍色眼睛卻像是不願留什麼活口,對這些使她不能在工作時間痛快摸魚的人,完全沒有留情面的理由。
「淮安節度使是故意放你們出鎮關的啊……真的是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到了洛陰的監獄,記得給本官簽一個五星好評。」
頭目的手下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女人提著與關刀相接的長柄斧鉞,一個箭步來到人群中,橫過長兵噌的一下壓去——!
斧鉞在空氣里下沉,不知是魔力還是科技的遁出,使眾人呼吸的能力消失,菌酸氣從肺腔騰起,意識也一樣被不由分說的剝奪。
八尺斧鉞寒光爍爍,女人神態自如。
「噯,怎麼還漏了一個。」
大理寺們像墓碑狀站著觀摩,這是難得的休息時刻。
壯漢欲還手搏擊,卻自知沒有力量,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跳下身後的廊道,奪路而逃,不再管昏迷不醒的手下們,女人撇嘴,拖起刀鉞一路追。
「站住!大理寺執勤,符到奉行!跑什麼跑!」
如果告訴壯漢,女人刻意放慢了速度,甚至穿的高跟鞋,結果繞一圈跑到他前面,他應該會自閉。
「救命!救命啊!」
意外的呼救聲讓處理窒息昏倒之人的大理寺們抽調出三名持杖者,趕到女人附近。
「大人!有情況,請注意安全。」
女人摘下沒有持斧鉞的左手的黑色手套,臉色不悅:「吾人知道情況,退下,用不著你們,別幫倒忙。」
事發突然,那個跟著「大部隊」偷渡的倒霉孩子迎頭撞到逃跑的壯漢,霎那間成了最完美的人質。
「救命啊!別開槍!」
壯漢屈膝踩了他一腳:「別亂動!不然都活不了!」
男孩嫌棄道:「你……你知道還……手抖成那樣?」
「住口!」他周身一個手下也沒了,眼前又是來自女人的威壓,手抖得沒有辦法控制。
「你到底是誰?!」
她哼的一聲,雙手插兜:「吾人有三重身份,你要先聽哪個?」
「都說吧!讓我死的明明白白的!」壯漢歇斯底里。
「小女不才,入仕天下十年,今日不過是裁雨集團話事人,九關秋家族的掌門人,以及洛陰監察司首席監察御史罷了。」
「你……!我……!」
顯然頭目驚的說不出半句措辭。
「吾名九關秋才羽,最後一次機會,放下武器,讓你活命。」
「你們這些狗官,我一個標點符號我都不信!」
嘗試「話療」無果,女人皺眉攤手,赤金色的輝煌綻放在她的指尖,絲線纏綿,她旗袍上亮起龍身金鱗,比頭目見過任何恆星都要閃耀。一陣聚變的響動連接斧鉞和她的手掌,對面的孩子和武裝頭目瞬間魂穿三界,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你就算再不信,到了監獄,也得給本官五星好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