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轉(6) 狐狸
——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主控室,日。第三天。
導演本就只是暈倒,但如此混亂的情況下確實是個好消息,如果不是導演醒來的話,這場鬧劇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收場。資料庫沒有被破解已經被知曉,眼下又多了女巫這個亂子,他們太需要一個沒有捲入這場紛爭的人來看清局勢了。
等拾二關上門,所有隊員再次整整齊齊地聚集在了一起。
「行,都到齊了。」
「導演,剛才……」
「剛才的事我大概都了解了。」
他嘴唇有些發白,但眼神里依然鋒利尖銳,如同一道冰凌。
「先說說我的情況吧,在我安排山口昕過來協助我們的時候,我的後背遭到了偷襲,一股電流讓我昏厥了過去。我不知道是誰襲擊了我,但肯定不是在我前面的山口昕,也不是正在主控室里待著的各位。那東西確實是另外的存在。」
拾二嘆了一口氣,平復這場戰爭,有導演這句話就夠了。
「——倒是你們,在我休息這會兒惹出來的亂子可不小。拾二、黑天鵝,你們過來。」
解釋完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的事情,導演開始整頓起他們。
「你們這夥人,到底在什麼?要守著你們這群妖魔鬼怪我比唐三藏還難,怎麼看到我要咽氣,打算分家產跑路了?」
「還有你們不知道的。詩人懷疑我收了會社的錢,以為我要把你們扔在這兒自己開溜;黑天鵝和寒蟬又起了矛盾,覺得我們的新成員有問題;你又和黑天鵝因為山口昕的問題爭得你死我活。女巫就算不進來我們也離完蛋不遠了。女巫的事我暫且不管,但我們現在像什麼?
「像一個笑話。」導演說。
導演指了指布滿整個大樓的監控。
「外面的人正在攝像頭那邊看我們。看著我們之間一步步地信任崩塌,看著我們狗咬狗、黑吃黑,變成他們酒足飯飽后的笑料。只是一個女巫就把我們給搞成了這樣,我們還想跟會社去斗,怎麼斗?你們忘了你們來這裡的目的了嗎?」
他看著詩人。
「詩人,你師父因為協助會社製造軍用高殺傷性義體,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他晚節不保。你要為自己的師父正名,還自己師父一個乾淨的名譽。」
他指著還在昏迷中的瘋丫頭。
「瘋丫頭,她父母因為試圖揭露會社的機密而被殺害。她要做完她的父母沒有做成的事,她要向天下告知會社隱瞞的所有真相。」
接著,他的眼神經過那張與瘋丫頭太過相似的臉。
「寒蟬,雖然跟我們同伍不是你主動的選擇,但你想從會社獲得一個真正的肉體,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最終,他的眼神落迴向黑天鵝和拾二。
「你們兩個,你們為了你們的妹妹小紫能活著,所以你們要來造一顆最好的心臟。」
「所以,我們放棄了本可以安穩的生活,冒著生死進到了這棟大樓里來。可是現在呢,你們被恐懼裹挾,劍拔弩張刀劍相向,看不清身邊是敵是友,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明明我們目標是統一的,為什麼要在這時候反而質疑我們的初衷?不管女巫易容成誰,不管女巫到底用的什麼辦法,我們把她抓出來就好了,但我們如果心散了,甚至不用女巫,我們自己就能在猜疑中把我們自己毀掉。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拾二說。
就拾二最愛受批評認錯態度又最積極,別人還沒來得及吭聲,她第一個給導演表了態。
「大家把手放過來,記住誰才是我們的敵人,記住我們的目標,別再發生這樣的事了,好嗎?」
嘭的一聲,就在此時此刻一顆子彈打在了導演的臉上,導演像碎掉的鏡子一般,中彈的地方散出五彩繽紛的稜鏡,像是一拳把導演臉上的空間打得支離破碎。
「瘋丫頭?」
就在所有人都還沒回過神時,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如期而至,槍口滾燙的硝煙後面,是一張皺緊眉頭煩悶的臉。
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的瘋丫頭坐在輪椅上,一槍槍朝著導演的要害打去。
子彈毫無花巧的命中,在導演的身上綻放盛開。可詭異的是沒有鮮血,沒有創傷,甚至都沒有實感。子彈像打碎一面面玻璃,中彈導演好似是一個被打壞的顯示屏般四周出現破碎的方塊,整個人像刮花的錄像一般開始出現像素的錯亂。
破碎的稜鏡像一張半透明織網,阻攔在導演和子彈之間。
突然,碎掉的像素開始朝著眾人咆哮,如同撐破虛空般和旁邊的顏色蛻開,一張女性的面孔透過破碎的空氣暴露在眾人面前。
這時候,他們終於看清了那種裹藏在導演身上無形的怪物。
那是一隻因光學成像被打壞而暴露的改造人,她的身形如同蒼蠅般雙翅六肢,秀麗的五官因被破壞而顯得格外猙獰,如同一隻廢棄的喪屍機甲般扭曲詭異。
改造人逐漸與導演的身體分離,開始胡亂地在房間里跳躍嘶叫。
「這是…女巫?」
沒有猶豫、沒有間歇,瘋丫頭的子彈繼續追逐著那隻亂竄的女巫,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整個房間那麼多人,愣是一個也沒回過神來。
「拾二。」
黑天鵝使了一個眼色,拾二點點頭。瞬間血紅色的刀光和兩把鋥亮的腿刃一左一右朝著女巫攔截而去。起落間鋒芒已經追上女巫,刀影割碎鋼甲傳來清亮的聲音。
「斬她翅膀,別讓她逃了。」黑天鵝說。
「明白。」
眼見女巫朝著窗邊逃去,兩輪浮光掠影貫穿她的振翅系統。
她的嗓音里再次傳來如利爪抓在玻璃上的嘶鳴,那種幾乎震破耳膜的聲波再次逼退拾二和黑天鵝,讓她朝著窗口逃去。
只要溜出了窗口,大樓外圍的狙擊槍就能逼退他們,女巫將徹底逃出他們的掌控範圍。
眼見那六肢已經飛到了窗邊。突然,導演右手打了個響指,指尖交錯響起的剎那,女巫如同被一顆被透明隕石砸中的蚊子般,瞬間栽倒在地。
她繼續咆哮著,勉強從地上爬起來。身後,一把血紅色的苗刀從它後背穿過,頂穿它的胸膛把它高高舉起。巨大的痛感讓她的嘶叫聲越來越刺耳,她瘋狂地掙扎著,試圖重新從苗刀上逃離,可黑天鵝沒有再給她機會。
那是一記筆直修長的高橫踢,腿刃如流星般劃過女巫的胸口,若地平線將天海相隔。
女巫只是掙扎了幾下,接著胸下的改造體與上身徹底分離,電磁短路火星四濺,那雙猩紅的義眼隨著機械的停轉聲黯淡了下去。
苗刀抽走,只剩兩半截機械的骸骨,和骸骨後面拾二那張濺滿機油卻冷酷冰冷的臉。
「都說女巫厲害,搞半天原來是女巫的信息有假。她不是會易容呀,是能夠隱身然後附體在人身上操縱宿主。噫~這不是賽博版的鬼上身嘛,好噁心。」
瘋丫頭一臉嫌棄地看著那半截的女巫,又嫌惡地看嚮導演,彷彿因為導演被那隻蒼蠅玷污過,已經不能要了。
「她這改造程度剩半截死不了,留著吧,我還有話想問她。」導演提起女巫的頭,扔進了治療艙里,此時導演才算是重新恢復了神志,「你怎麼知道我被女巫控制了?」
「什麼給大家鼓勁打雞血說那些噁心話,這確實是你的風格,但不是這種時候。」
瘋丫頭一眼不屑。
「我認識的導演可沒這麼婆婆媽媽,真正的導演只會一眼就找出誰是這個冒牌貨然後立馬乾掉。既然她沒這麼做反而在那發表長篇大論,那隻能說明導演是假的。」
「她還操縱導演拉著我們和好?女巫人還怪好嘞。」
拾二突然想起剛才導演說的那些話,那會兒她是真心想認錯的。
「她演呢!難得裝睡了那麼久,我倒是看懂了。」
瘋丫頭擰了擰兩根馬尾辮,把橡筋挽高。
「一開始女巫確實是想控制山口昕把導演殺了,可是呢被黑天鵝打了個岔,情急之下重新附體在了昏迷的導演身上。
「那時候你們已經開始鬧矛盾了,如果這時候女巫還拉偏架的話反而容易被識破,所以她乾脆順水推舟,看上去是在重建你們之間的信任,實則就是炫耀自己拿到的情報,告訴大家你們想幹啥我都摸清楚了,順便以此坐實自己的好人身份。」
「擱這兒玩狼人殺呢!」
瘋丫頭咧開嘴,露出一個邪惡的微笑。
「至於後續嘛,只要你們默認給她發了好人卡,那她說話沒人不信。然後就是導演擅長的套路,拉三打一、拉二打一、拉一打一各個擊破,不愁沒機會一個一個把你們玩兒死。」
「你沖著我開槍。是因為知道女巫是附體型改造人?」導演問。
「這我倒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就是看你那裝嗶的樣子不爽。那幾梭子主要是個人恩怨,跟你是不是女巫關係不大,誰知道歪打正著把她給打下來了。」
說著瘋丫頭聳聳肩,一臉可惜的模樣。
「真有你的,」導演搖搖頭,再次起身,「不過事情還沒完,瘋丫頭,重新啟動死信箱。」
沒錯,雖然女巫的事解決了,但是會社已經知道了他們沒有破解機密,情況並沒有改觀。他還要解決最重要的一件事——資料庫的秘鑰。
「我們已經解完謎了,但是沒有生成密鑰。」
看著導演又打算進死信箱,拾二插了一句。
「我知道。因為最後一步,必須我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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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走進了死信箱,推開了那幅名為《遺忘》的畫,走進了這道謎題最後的房間里。
這扇房間里有六隻巨大的動物,它們各自被枷鎖束縛在這個巨大的圓形祭壇的一角。祭壇的地面是一朵六片花瓣的花形,每片花瓣都指著它們其中一隻動物。而整個祭壇正中央的祭壇上是一朵小到渺小的小白花。
那朵花實在嬌小,嬌小到與巨大的祭壇和這四周的巨型生物格格不入。
導演走近獅子,獅子抬眼問他。
「我是誰?」
「你叫愛德華多·麥哲倫,是極寒監獄的典獄長。也是我這是右臂最開始的主人。你是個軍人,也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你更是一頭狂野的獅子,你被我們殺死,因為我們要逃出去。」
獅子聽見了它期待的話,點點頭,蜷縮進了黑暗的角落裡。
導演走近大熊,大熊昂首問他。
「我是誰?」
「你叫格里高利·彼得洛維奇·門捷列夫,但你壯得像一頭熊,大家都叫你大熊,你是3區的獄頭,監獄里最兇狠的老大。你幫了我越獄,但我卻殺了你,把你的屍體拋向了註定沒有歸宿的地方。因為你發現了我想做什麼,並且你也打算殺死我。」
大熊聽了,如同掉進了記憶的長河,它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回到了最開始的沉默中。
接著,是那隻碩大的長頸鹿,他的個子很高,高到兩隻眼睛像兩顆星星。
「我是誰?」
「你是安東尼,大熊的手下。因為你個子本來就高,又弄一套高腳的植入體,大家也叫你長頸鹿。抱歉,回家的路上沒有安排你的位子,所以我不得不在上船前就殺了你。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不會發現超重的緣由,我才能保住我的秘密。」他回頭看了一眼祭壇中央,「——那朵花的秘密。」
它仰天哀叫一聲,長頸鹿的雙眼消失在漆黑之中。那長長的腿、長長的脖子,像一條通往黑暗的階梯,遁入夜色。
「我是誰?」
「你是戴夫,猴子,長頸鹿的兄弟,大熊的手下……」
導演就這樣,一個一個解答著他們的疑問,一個一個闡述著曾經發生的事。一隻只動物得到答案,釋然地變回石像,回歸死寂。每一個得到答案,地上花瓣的圖案就亮起一片,逐漸把整個祭壇照亮。
導演突然有些惆悵,他轉身正對向那朵小百花,看著從祭壇頂部的光芒傾蓋在它的花瓣上。他想抓住它,可他明白,他早就做出了放手的選擇。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忍不住低聲呼喚起那朵小花的名字。
「——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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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信箱外,現實的世界里。拾二一頭霧水地看著潛進溶液里的導演。
「為什麼嘛。為什麼他就能解最後一個謎題,我們就不行?」
昕偷偷在背後拉了拉拾二的袖子,她有些神秘,卻又異常肯定地說。
「拾二,導演就是那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