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Zero 不速之客 Unexpected Guest
各位來往的旅人,
請停下匆匆的腳步,
聽我這個吟遊詩人,
為您講述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來自於過去,
來自於我們所有人不曾知曉的遠方,
被妖精們傳唱,
被遠古冰川呢喃,
為許多人所嘆息。
神用手將曾經的世界抹去,
此事也從此不再為人所知,
但我有幸旁觀,
將其中一切的知曉。
這個故事中有一個旅者,
這個旅者的奇遇,
定會讓各位驚嘆。
那是條曲折而漫長的路,
旅者將其走到了盡頭。
各位旅人啊,
請側耳傾聽,
這為過去所遺忘的故事。
——前語
夜之女神的紗幔*輕柔地籠罩在山中寧靜的村莊上,夜幕如往常一樣安靜地降臨了。
在一間略顯破舊但燈光溫暖的房屋中,滿臉倦色的婦人正將哭鬧著不肯睡覺的孩子抱到床上:「乖,太陽之鳥*已經被巨人*帶走了,不睡覺的孩子會被夜巡鳥*抓走的。」
「說好了給我講故事的,媽媽一點也不守信用!」
完全不知道母親的辛苦,甚至有些過於任性的孩子在因為預先塞了烤過的石頭,所以變得相當溫暖的床鋪上打著滾。婦人在無奈地笑了笑之後從床邊拾起了那本故事書,然後將它翻開來:「我只給你講一個故事,聽完后你就要乖乖睡覺哦!」
「好!我向神發誓,聽完故事之後我會乖乖睡覺的!」孩子在聽到母親的話后馬上就乖乖地躺好了,而且自己蓋上了毯子。
「真乖,那麼······咳咳!從遠古開始,賢者與吟遊詩人一直都在傳頌那個地方。那裡擁有進行鍊金術的最好材料,有著世界上最奇特的景色。在那個遠離活者的世界的盡頭,有著一扇連接兩個世界的門。」
在布滿灰霾雲層的天空下是龜裂熾熱的大地,天空劃過數顆燃燒的隕星,這些隕星在不遠處的地上墜落並濺起了熾熱岩漿。灰燼如同細雪一般落下,在高大岩柱上站立的人所穿的灰色斗篷上留下灼燒的疤痕。混雜沙礫的風撲在這個不速之客的臉上,他有些難受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臉后突然高舉起了右臂。
「在那扇門后是所有人都不能想象的死人的國度*,同時門後有著無數惡魔和怪物,它們都想要突破那扇門出來,但卻都被守門人阻止了。」
「來呀,怪物們!恐怕你們已經等了很久了吧?叩門人(Knocker)終於出現了哦!我可是認真的,你們不小心一點兒的話可是會死的!」在這個自稱為「叩門人」的人話音落下的瞬間,石柱旁的巨大石塊就在顫抖中被無形的力量抬起,隨後這些石塊以極速飛向了不遠處的某個目標。早已脆弱不堪的地面瞬間被擊碎,地面發出了轟鳴聲,一時間大量的灰塵遮住了這個人的視線。
「嗒,嗒,嗒,嗒,嗒······」相當清晰的腳步聲傳入了叩門人的耳中,與此同時,灰塵被風吹散開來,而首先從逐漸消散的灰塵中顯露出來的是幾隻抓住了石塊的巨大手臂,這些手臂僅由泥土與石塊築成,但不知為何看上去顯得極為的有力,剛剛飛出的部分石塊被這些手臂握住,然後被它們捏成了無數的碎塊墜落在地上。
「你還是第一個到這裡來的人呢,我還挺佩服你的,但是你只能到此為止了。」有著銀灰色及肩長發,頭兩側生長著的砂金色細角的少女抬起自己五官精緻的臉,她那雙赤紅眼睛深處彷彿有著緩慢轉動的漩渦。叩門人在盯著她看時居然有片刻的失神。
「愚蠢的人啊,這本來就不是你們該到達的地方,無論死後還是未來都是。」少女露出光滑背部的黑色魚尾長裙在空中翻卷著,她肩膀上作為裝飾的蛇骨似乎被賦予了生命力一般昂起頭來,隨即漂浮起來的是無數細小的石子:「我現在還沒打算動手,你還有機會離開。如果你不離開的話,你將面對的是無盡的痛苦!」
「據說守門人有兩位,而且她們都有著與人類極其相似的面貌,但卻擁有著人類無法企及的力量。她們兩人一起守護著活者的世界的生命。」
「其實我感到挺榮幸的,畢竟我是第一個到這裡來的人嘛!不過,我是不會輕易離開這裡的!你知道來這裡有多不容易嗎?死去的痛苦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所以我想問一下,你能幫我開一下『門』嗎?」呈現半透明的黑色又泛著暗金色的液體從遮蔽了叩門人面容的兜帽下湧出,這灘液體在他手中凝聚成了一條綴滿了尖銳刀片的鐵鏈,而在鐵鏈頂端是鋒利的鐮刀簇擁形成的刀刃之花。
「人類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你難不成是遭受了······」有些吃驚的少女還未將話說完,叩門人就已經將手中的鐵鏈揮舞起來。感覺到危險的少女只好先閉上嘴並輕輕地用腳踏地。於是她立刻像輕巧的羽毛一樣向後飛去,但還是被鐵鏈上鋒利的刀片撕碎了裙擺。
「我可不需要你為我的身份做出任何解釋哦?你現在只要乖乖去死就好了!」嘴角揚起殘忍笑容的叩門人手中的鐵鏈像活著的毒蛇一樣自動追蹤著少女,看到這番情景的少女在皺了皺眉后吹了一聲口哨。於是她肩膀上的蛇骨立即應聲沖了出去將那條鐵鏈死死纏住,但在下一秒,那條鐵鏈重新化為了液體覆蓋在了蛇骨上。
「······」少女在看到這種景象后微微搖動手指,於是那條蛇骨立即從纏在她肩膀的部分開始碎裂,之後那些無處依附的液體回到了叩門人的手中重新凝聚成了一柄長劍。
「喲,還挺警覺的嘛!」叩門人嗤笑起來。
「可笑,你只會這樣的小把戲么?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接下來就該輪到我了。」少女在嘲諷這個叩門人的同時將手中頂端被雕刻成了梟首的骨杖對準了腳下的叩門人,隨即由石塊與泥土組成的巨人拔地而起,雷電組成的閃耀球體轟鳴著從雲層中飛出,之後雷球和巨人一起砸向了那個叩門人。
「轟——轟——轟!」
地面開始劇烈震蕩起來,雷光閃耀,巨人們的重拳讓地面塌陷,叩門人的哀鳴聲傳入少女的耳中。不過她並沒有就此鬆懈下來——因為以前對付惡魔時得到教訓她至今都還記得。
「我要死了,要死了!!好疼啊啊啊啊!!住手吧,我不會再回來了,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哎呀,失敗了啊!」叩門人凄厲的哀嚎戛然而止了,隨後少女便再也沒有聽見對方發出任何聲音,但是······
「哼,警惕一些果然是對的。人類與惡魔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勾唇冷笑的少女身邊浮現出來的是外形魁梧猙獰的銀白色甲胄,這具無人驅駕的甲胄像活人一樣死死地抓住了從少女背後刺過來的劍刃。下一秒,這個卑鄙的偷襲者頭部被無形的力量擰轉,在一聲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后,這具屍體無力的向著地面墜落而去。
「第二個?奇怪了,今天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到這裡來?到底發生什麼了?」雖然確定兩個叩門人都已經被自己殺死了,但是少女依舊感覺到不安縈繞於心中。突然,她無意間用眼角的餘光瞥到······
「守門人被無數人讚頌,因為她們那無窮的力量和美麗的身姿,所以才有無數的人想要前往那個地方。但是這些人都以失敗而告終,而他們的屍骨被埋葬在路途之中,帶著未完結的執念。」
「嘿嘿,這些可都是那些靈魂未歸去的人的屍骨哦!我幫他們達成了願望,他們幫我拖住你。不過話說回來,畢竟他們只是借用我的力量啊······不能完全把力量發揮出來真是太可惜了。」在遠處觀望了很久之後,真正的叩門人終於拉開了手中的弓箭。由那種奇異液體所凝聚而成的長箭被他射出,箭劃過的空氣微微波動起來,而那支箭在半路中忽然就消失了。
「······糟了!!」意識到危機正在降臨的少女幾乎是在瞬間回身將手中的骨杖插入乾燥的泥土之中。於是瞬間混雜著堅硬金屬的石壁拔地而起,同時她之前創造的巨人們也勇敢地用身軀抵擋那支突然從空氣中出現的箭,但卻無一例外的被貫穿了堅固的身體。最終這些巨人轟然倒塌下來,並砸碎地面揚起了大片灰塵。
「轟——轟——轟!!」
「嘖······還好,就只差一點兒了。」在貫穿了所有巨人的身體以及數面石壁后,這支箭終於停在了離少女額頭只有一點點距離的位置上,瞳孔緊縮的少女小心地向後退開幾步並擦去了臉上的汗水:「可怕的力量······」
「噗——呲——」
正當少女準備再創造出一些由岩石組成的巨人的時候,她卻突然被一個人從背後貫穿了胸膛,漆黑粘稠的血被她噴出。而隨即她便咬緊牙齒用手握住了穿過自己胸膛的劍刃,然後將其折斷後反手貫穿了背後的人的頭顱:「卑劣!」
「呵呵呵······成功了呢!」彷彿從虛空飄來的聲音在少女耳邊響起,少女用眼角的餘光看見被她貫穿了頭顱的屍體正一點點地變成了枯黃的骸骨——似乎之前她都是在與死過很多年的人的屍體戰鬥······
「為什麼······癒合不了?這到底······」突然發現自己無法讓傷口癒合的少女將骨杖抵在胸口流血不止的傷口上。在用冰結的方法暫時阻止了血液的流出之後,她小心地落在回到了地上用骨杖創造出了一隻發光的鳥兒,讓它去向自己的同伴求救。
「咳!還真是大意了啊······看來是一個比惡魔更加難纏的傢伙,這樣下去的話,我說不定會死掉呢?」
說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受過傷了。特別是上次與那些傢伙戰鬥過之後,還真是讓人懷念······想到這裡時,少女有些疲憊地眨了眨眼睛,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用骨杖吃力地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現在還不能倒下!因為在她的面前,又有許多披著斗篷的人向她圍攻過來,而為了阻止這些人將自己那扇背後滿是不幸的門打開,她必須要堅守於此。
守門人的血液,是力量的源泉;失去血液,等於流失力量。
「真是可怕······你們這些傢伙真的是人類嗎?我所見到的人類,完全不是你們這樣的。不過就算如此,我也絕對不會把你們放過去的!」
「兩個守門人相互扶持,相互幫助。如果一方死去的話,另一方將會失去對她來說最為珍貴的東西。而在孤獨與寂寞中,最可怕的就是沒有任何可以幫助自己的人。」
可能是受傷的緣故,所以這一次少女並沒有躲開那一支向自己射來的箭。隨後她的右肩、兩隻手臂以及雙腿被貫穿,最後就連用於施法的骨杖也被擊碎。沒有任何還擊手段的她不得不暫時躲避在倒塌的巨人所遺留下來的殘骸后,而那些叩門人在她的頭頂上方走動,尋找著她的蹤跡。
「到哪裡去了?趕緊把她找出來!」
「嘿嘿,等那傢伙死後,我們就可以做我們自己想做的事了!」
「這種力量真是太棒了,我感覺我簡直重生了!」
「人類,不,你們這些才不是我所見到的人類,人類這種生物應該是善良的才對!如果僅僅是這樣的嘴臉的話,你們又和惡魔有什麼區別?」
「失去同伴的守門人,是最悲哀的。」
「誰說守門人很厲害的,兩個守門人不在一起的話,就很好對付了啊!不用花大力氣真是太好了!」真正的叩門人在將劍從少女的胸口拔出后隨手揮劍,漆黑的鮮血為他呈扇狀從劍刃上揮去。隨即他將斬下的少女的頭顱提起並感慨道:「真可是個好東西啊!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之後說不定會有大用處呢!」
「話說回來,我這次還真是輕鬆。什麼都沒有干,就有那麼多人為我送命。哦,對了,他們恐怕不知道在這裡死去的話,是永遠無法歸去的吧?還好沒有事先告訴他們,不然的話,他們肯定不會幫我的!」正當這個叩門人像瘋了一般自言自語的時候,一柄長槍突然從他身邊飛過,斜插在了他面前的土地中。而就在這個叩門人想說些什麼的瞬間,奇異的嗡鳴聲突然由這柄長槍發出,同時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強迫他跪了下去:「哎嘿?你是······」
「罪孽深重的人類啊,竟敢傷害我的友人!!難道你們要違反規則嗎?現在,給我以死贖罪吧!」隨著新來的守門人話音的落下,那柄如藝術品一樣精緻的長槍又一次發出尖銳的嗡鳴聲——這個嗡鳴聲像是在表達那個人的憤怒一般。於是由嗡鳴聲帶來的重壓在瞬間增大,叩門人幾乎整個都陷入了土地之中。
「啊哈哈哈哈······真厲害,不愧是由神直接創造出來的怪物!!獲得神的力量的我居然被你壓制了!不過,現在我是不會跟你硬抗的。這份禮物就送給你了,可別太感謝我哦~」臉朝下陷入泥土的叩門人笑道。
「什麼?」趕來的守門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於是她回過頭去,結果她看見了另一個守門人失去了頭顱的身體在蠕動,似乎是那裡面有什麼東西要突破身體出來一般。
「我知道守門人如果被殺死的話,你們一定會用最後的手段來守護門······不過,可惜她似乎不會分辨同伴吧?」
「······你這傢伙!!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之後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熊熊燃燒的熾金火焰遮擋住了守門人的視線,等待逃脫時機的叩門人趁機一點點地用手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同時,那柄長槍由某種高度透明的晶體製成的槍頭開始出現裂痕,最後在叩門人站起時猛地爆裂開來。
「那我就等著你哦!不過要看看你能不能下得了手了······畢竟她陪了你那麼久,感情還是有的吧?而且下次再見估計就是在外面了。到時候,可別對我手軟就好。」叩門人緩緩站起的身體一點點地虛化,最後他彷彿蒸發了一般消失在了熾熱的空氣中,而他的聲音卻還在空氣中回蕩,並傳入了那個守門人的耳中。守門人怒吼起來,但是她只能與面前自己昔日的同伴戰鬥。
「唔,好複雜的故事呢······我感覺不是很懂唉?那麼,那兩個守門人現在怎麼樣了呢?」躺在床上有些睜不開眼的孩子問。
「媽媽也不知道呢,有些道理你長大就會明白了。好了,故事講完了,現在你該乖乖睡覺了。」
「知道了······」孩子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情願地說道。
婦人放下書在孩子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然後她拿起燭台,慢慢地走出了房間。當她關上門的時候,她對孩子溫柔地說:「晚安。」
「晚安,媽媽。」
每次到了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那個讓「壞的日子*」發生的壞傢伙就會出現,在房間中光所照不到的地方徘徊。
深褐色短髮,深藍色貓一般的眼瞳,臉頰有些偏圓,皮膚白皙且紅潤的男孩在盡量不驚擾到那個壞傢伙的情況下悄悄地將頭縮進了被子里,然後蜷縮起身子抱住雙腿。
在鄉下,如果要讓教會的人來家裡驅魔的話,需要花費很多的錢。不過,由於父親一直都不太相信他說的關於那個壞傢伙的事情······所以他就只有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忍耐——等到天亮了,那個壞傢伙就會自己消失了。
可是為什麼每次那個壞傢伙靠近床邊的時候,他都會覺得身體僵硬和呼吸困難呢?
「叩,叩,叩。」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但奇怪的是,屋外看門的狗居然沒有發出警告性的吠叫。本來已經睡熟的農夫在被驚醒后不滿地嘟噥了一句,之後他翻了一個身並且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這個時候敲門的一般都是四處漂泊的旅者,如果屋內沒有人回應的話,他們很快就會自己離開。
「叩,叩,叩。」有節奏的敲門聲在停頓了一會兒之後繼續響起,門外的人似乎並不願意去其他地方尋找住所。最終無法忍耐的農夫猛地從床上坐起,然後他帶著怒氣走出了房間,用力地拉開了破舊的木門。
夜晚寒冷刺骨的風迎面撲到了農夫身上,幾片雪花也跟著寒風一起進入了房屋中,但還沒有落在地板上就已經融化了。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穿著漆黑長袍的傢伙,寬大兜帽下只露出一點蒼白的下巴,根本看不出其身形與樣貌。不過,農夫在看見對方的時候卻無比警惕的將手伸向腰間,但常年掛在那裡的匕首!已經在逃亡途中被他拋棄了。
「這裡果然是布里得達伽先生和他的家人所居住的地方,還真是打擾你們了。」斗篷下居然是一個年輕有禮的男人,他微微欠身的動作與平緩優雅的言語都在顯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和貴族文化的熏陶······以至於他出現在這種貧窮的鄉下,實在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
「你這個將我們其他人的行蹤暴露給教會的叛徒,生活的也並不比我們好啊?看樣子,現在吃飯都很困難吧?」突然之間,男人的言語中出現了明顯的嘲諷與奚落,而被他稱作布里得的男人只是沉默著,也不為自己爭辯。與此同時,天空中飛舞的雪花忽然間大了起來,雪花輕柔地落在男人的身上,過了很久之後才融化在了他的斗篷上。
滿是單調顏色的世界中,有著雪花飄零的聲音。
「我們一直在躲避國王的追捕,現在好不容易才稍微安定下來。」白色霧氣在男人說話時從空氣中出現與消散,而這個男人在得到布里得的允許之前就邁步進入了屋中:「這鬼天氣可真冷啊,你應該不介意我進屋來和你喝一杯吧?畢竟讓客人這樣站在外面是很不禮貌的事情啊?」
「打攪了。」另一個更加瘦小的人緊跟在男人的身後進入了房屋,一身長袍就算裹緊他的身體也依舊顯得過於寬大。當這個瘦小的人從布里得的身邊走過時,他從對方身上聞到了強烈的血腥味——對方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拜託把壁爐點起來,外面真是太冷了······」
「嘖······」
門外敲門的陌生人似乎進入了家裡,說話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更加清晰起來。之後父親開始與那個人爭吵,其中還夾雜著杯盞相碰的聲響。一直在豎著耳朵偷聽的男孩開始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於是他悄悄地將頭從被子下鑽了出來,結果卻猛然看到了一張恐怖猙獰的臉。
這張臉的左半邊還保持完好,可以看出是個皮膚蒼白,淺藍色眼睛渾濁沒有神採的少女。少女另外半邊臉以及脖頸以下的身體已經高度腐敗,甚至可以看到其內的骨骼和內臟,根本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同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讓男孩幾欲嘔吐。灰白的蛆蟲在這個少女腐爛發臭的肌肉下蠕動,有時會和腐臭的液體一起滴落在他的枕頭上。
這個壞傢伙是什麼時候到自己的床頭來呢?當這個令人困惑又恐懼的問題從腦中閃過的同時,突然感到全身顫慄的男孩張開嘴巴想要尖叫,但卻被少女腐爛見骨的手捂住了嘴。下一秒,他就感覺到舌頭像是被凍住了一般變得冰冷僵硬起來,同時他身體的力量也在一點點的流失,他甚至連掙扎的力量都快沒有了。
「請你來代替我吧,在黑暗中忍受孤獨。」詭異沙啞的聲音從少女鼓動的腹部中發出,她左半邊臉上缺失了眼瞳的眼眶裡湧出粘稠發黑的血液,就像是這個少女的淚水。很快,她伸出了另外一隻手,用力地掐住了男孩的喉嚨。
「咯······」既無法移動,也沒有辦法求救的男孩驚恐地看著少女腐爛滴血的下頜中探出一條布滿了冰晶一般的碎齒,呈現出一種噁心的醬紫色的長舌頭。
爸爸······媽媽······救救我!!
「隱藏在黑夜中,侵擾孩童的邪穢之物······給我滾開!」就在那條不斷滴落粘稠唾液的舌頭即將鑽入男孩的耳朵里的瞬間,有一個人從少女的背後揪住了其那一頭乾枯粗糙如稻草一樣的長發,將她用力地從床上拖到了地上,然後這個人再用匕首把那條就像蛇一樣扭動捲曲的舌頭釘在了木質的地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斷了,要斷了!!我的舌頭啊啊啊啊啊!」少女倒在床的另一邊痛苦地哀嚎起來,與此同時,她還攥住那柄釘住她的舌頭的匕首瘋狂掙扎——她哀嚎時的聲音尖利到彷彿可以割裂人的耳膜,這簡直就像是地獄被烈火焚燒的靈魂的哀嚎。
不過,襲擊腐爛少女的人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一般以極快的速度跳上了男孩的床,然後伸手把還沒有力氣坐起來的男孩拉了起來:「沒事吧?」
「謝······謝謝你······」死裡逃生的男孩眼中因恐懼而積滿了淚水,然而就算感到無比恐懼,他也依舊沒有忘記對面前救了自己的人表示感謝,但他還沒有把感謝的話全部說完,對方就突然抱住了他,然後帶著他滾下了床。
那條布滿了利齒的舌頭從他們兩人頭頂上掠過。
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從抱住男孩的人的斗篷下透出,這時男孩才注意到對方手臂上纏著厚厚的布帶,而且血已經將大部分佈帶染成了猩紅色——他突然間意識到對方受了很嚴重的傷。
「別怕······沒事的。」穿著斗篷的人所發出的聲音清冷且有些沙啞,像是被寒風吹過風鈴時風鈴所發出的清脆而有些空靈的響聲——有勇氣面對怪物的居然是一個年齡並不大的少女。
隨著少女做出低下頭的動作,男孩看見一縷猩紅的長發從少女的斗篷下滑出,那頭髮在他的眼中像極了一匹被浸染了鮮血的絲綢。而同時他感覺到按住自己的那隻手在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的疼痛,還是她心中那一絲的恐懼導致的。
「附身於蠟燭上的火之精靈*,我給予你猛烈燃燒的力量······驅除眼前的邪穢——其真名為:腐蛆之屍*。」少女將一根不知何時攥在手中的白色蠟燭高舉起,當她用力握緊手中的蠟燭時,血從她手上纏繞著的布條中滲出,然後像無數條小蛇一樣在蠟燭上蜿蜒流動。
「把你的腦漿給我嘗嘗!!我一定······一定!!」名為腐蛆之屍的怪物一邊聲音沙啞的哀求著,一邊俯下身體讓手腳接觸地面,然後她彎曲四肢猛地用力蹬踏地面。於是她就這樣高高地從地上躍了起來,並且直接從床的上方掠過,撲向了舉著蠟燭的少女。
「可憐的迷途之人,被dian『污了身體之後連靈魂都變得污濁了嗎?」
「轟!」突然,熾熱的金紅色火焰從少女手中的蠟燭上燃起,火焰短暫的化為了火焰花的形狀,然後火流分散。火焰中周身纏繞著這種美麗的火焰,外表與人類極其相似的妖精展開了自己由火焰組成的翅膀,然後他笑著伸出手,擁抱住了朝少女撲過來的腐蛆之屍。
「吾來賜予汝救贖。」
「滋滋滋······」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我還沒有來得及報復那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與骨肉被焚燒的聲音一起響起的還有腐蛆之屍更加尖銳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她的身體只是在瞬間就完全被火焰包裹並迅速開始萎縮,之後那個逐漸變得焦黑的形體在火焰中無力的掙扎著,然後一點點的坍塌,最終化為了一堆灰燼。
「腐蛆之屍大多數都是還未成年就被男人所dian『污了身體的少女,她們的終日都在黑暗中徘徊,得不到安息。」緩緩放下手的少女看著那攤灰燼,其中殘餘的火光在她眼底靜靜地燃燒著,然後她握緊了某樣藏在斗篷下貼近胸口位置的東西——這樣東西似乎對她來說很重要。
「咳咳咳······」少女突然捂住嘴咳嗽起來。
「啊啦啊啦,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呢。不管怎麼樣,現在汝等安全了!」從燭火中出現的妖精抱著雙臂俯視著下方的兩個人類小孩,火焰之翼在他的背後收斂著。溫暖的火光下,他古銅色的皮膚泛著微微的光澤。在過了許久,他彷彿填滿了融化黃金的眼睛半眯起來:「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汝。話說汝還真是脆弱啊,就像是在暴風雨中的花朵一樣······」
「在這種命運中奮力掙扎吧。吾很感謝汝,因為汝讓吾完成了作為一根蠟燭的使命。」滿足的笑容在燭火妖精嘴角浮現,他在說完話之後便閉上了眼睛,隨即他的身體漸漸地化為了灰白的煙塵,轉眼間便消散在了滿是難聞的焦糊味的房間之中。
「······」男孩還有些茫然地望著妖精消失的方向,然後他感覺到抱住自己的力量在逐漸減弱,與此同時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抵住他的脊背。於是他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去,結果驚恐地發現少女正用匕首指著他,而她另外一隻手上的蠟燭已經完全融化了,還未完全凝固的蠟油在她的手上流淌,與此同時那隻被燒傷的手掌散發出了一股奇異的香味。
「咳咳咳咳······站起來······」少女捂住嘴的手的縫隙間湧出了猩紅的血,她說話的聲音似乎比剛剛更加沙啞甚至低沉:「現在跟我去見你的父親。」
簡陋破舊,甚至顯得有些蕭條的房間里,穿著漆黑長袍的年輕男人將手中一直提著的布袋放在滿是油污的桌子上,下一刻難以目測數量的金幣從口袋中傾瀉而出,並在燭火的照耀下閃著迷人的光澤。
看到這麼多金幣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布里得逐漸變了臉色,他脖頸上的喉結因為他吞咽口水的動作而上下滾動。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伸出了一隻手將一把金幣緊緊地攥在手中:「······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見面禮而已,如果你願意答應我的要求,這些就全部都是你的了,而且未來你還可以得到更多。」男人在聳了聳肩膀之後拿起了放在桌邊的銀制酒杯與玻璃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後他輕盪酒杯,看著磚紅色的酒液在杯中迴旋波盪:「可真是辛苦啊,差點就被國王的走狗抓住了。那個愚蠢的國王,明明國家都快要滅亡了,卻還在乎這些事情。對了,在逃亡中我們丟失了很多東西,包括幾個我們重要的同伴。」
「可是告密的可不只有我一個人,我可以把剩下幾個人所在的位置告訴你。」布里得沉聲道。
「的確是這樣,不過多謝你的好意,因為你可是我最後找到的人。哎,我不得不說你藏的的確很好啊,居然連妻子和孩子都有了。」男人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一邊將酒杯放在嘴邊輕抿了一口。隨後他歪頭看向了布里得的身後,並向那個打開門從房間中走出的身影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真是辛苦了,我的女兒。」
「你這個傢伙······」布里得這時才吃驚地發現剛剛那個被自己完全忽視掉的傢伙竟然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了孩子的房間!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個蠢孩子居然連逃跑的意思都沒有,就這樣站在那個人的身邊獃獃地望著他。
「赫魯,你在幹什麼?!」反應過來的布里得憤怒地咆哮起來。
「唔······父親,這個姐姐她、她救了我。有怪物在我的房間裡面。」被自己的父親嚇了一跳的赫魯有些害怕地攥住了少女斗篷的一角,然後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快給我到這裡來!」布里得說著邁步向前,試圖讓赫魯拉回到自己身邊。
「這位老爺,您的孩子可沒有亂說,他的房間裡面的確存在著不潔之物,只是您看不見而已。自身不可見的東西,不代表就不存在。」一直警惕著的少女在布里得靠近之前用藏在袖中的匕首抵住了赫魯的下巴。
擔心赫魯受傷的布里得不得不停下腳步,然後他兇狠地盯著毫不慌張的少女。與此同時,他舉在身側的手緩緩地張開來——他現在依舊可以徒手擰斷一頭狼的脖子。如果面前的少女敢傷害他的孩子的話,他就會立刻撲上去擰下她的頭!
「以前就應該有人跟老爺您說過吧?如果夜間只有孩子在房間中的話,就必須在房間中點燃一根蠟燭,因為蠟燭中有守護孩童的妖精。如果房間內長期沒有蠟燭照明的話,就會導致污穢橫行,吸引來窺伺孩童純潔靈魂的怪物。」少女一邊平靜地說著,一邊用另外一隻空閑的手按住了赫魯的肩膀,強迫他背對布里得,然後她猛地掀起了他背後的衣服。而布里得吃驚地看見赫魯背上生著一叢叢灰紅色,菇傘略扁平的蘑菇。在菇傘的陰暗面的下,一隻隻眼睛在不斷地轉動閉合著,並不時地發出古怪的聲音。
「老爺,這些蘑菇是幽靈菇*,它們會使人的身體從外部到內部一點點的腐爛。如果你去找教會的人的話,他們給你的辦法大概就是把背後的肉全部割掉吧?」少女同情地拍了拍對此根本毫無察覺的赫魯的頭,然後她看著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布里得,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我保證我沒有欺騙您,如果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話,也要為自己的孩子考慮一下。」
「······」布里得眯了眯眼睛后重新站直了身體,此時他的身材似乎高大魁梧起來,簡直就像是一頭強壯的棕熊,而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就實在是顯得太瘦小了:「你確定能救我的孩子嗎?」
「是,但是您得答應我父親的要求。」
「好,這可是你說的。」布里得在聽到少女的話之後動作僵硬地轉過身,面對依舊在品嘗著葡萄酒的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詢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照顧我的女兒,直到我來接她回去為止。報酬是一月一百金幣和······給你孩子治病。」
「成交。」
「那好,我的女兒來幫我和這位布里得先生建立一個誓言吧。」
「我明白了。」在男人的召喚下,少女無聲地走到了男人與布里得之間的那一張木桌前,然後她變魔術一般從袖中抽出了一卷羊皮紙。在將羊皮紙在桌上鋪平后,她便在上面撒了一些紅色的沙礫,然後伸出手在羊皮紙的中央按下了一個猩紅的手印。
「這是在干······」
「噓!」少女伸出左手的食指按在自己毫無血色的嘴唇上示意布里得不要說話之後,她重新低下頭看著羊皮紙,然後閉上了眼睛。
「沙沙沙······」房屋中窗戶緊閉,空氣中根本就沒有風產生,但羊皮紙上的那些沙礫卻突然間顫抖並運動起來,這些沙礫在布里得驚恐的注視中,圍繞著少女印下的血手印組成了那些奇詭的像是鎖鏈與群蛇交纏在一起的圖案。
「吾乃監督契約之履行的妖精*,多西利亞。吾本身便為契約。」奇妙飄渺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在房間中四人的耳邊迴響。這個聲音聽上去像是溫柔的女人的聲音,又像嚴肅低沉的男人的聲音,還像是蒼老沙啞的老人的聲音,甚至還有天真稚嫩的孩童的聲音······或者說是這幾種聲音的交融,聽到的人無不心生畏懼。
肩膀上方奇異的有著四顆頭顱的妖精正抱著雙臂俯視著腳下的人類,他四顆頭顱都罩著由古石所雕刻而成,花紋繁複而美麗的頭盔,而這四個石制的頭盔呈現著不同的樣式:它們中有的形狀像是不知名的野獸,有的則像是人面。
這個妖精皮膚為古銅色的上半身不但掛著鎖鏈一樣的金制飾物,而且皮膚上還用金粉描繪著複雜的古文字,他的下半身則是覆蓋著鱗甲的腕足在盤卷——這個妖精的外貌既讓人敬畏,又讓人感到恐懼和戰慄。
「嗯嗯,果然又是你們······在吾的注視下結締契約就絕不可反悔,汝等是否真的已經決定好了?」多西利亞四顆頭顱上那四對從石制頭盔下突出的深紫色眼睛在轉動,隨後他無聲地伸出了自己的腕足纏繞在了同時對他點頭的男人與布里得的手腕上:「既然你們雙方都同意了,那麼契約就成立了。」
一陣輕微的灼痛從被多西利亞腕足纏繞的地方產生,當那兩條冰冷滑膩的腕足遊走開之後,男人和布里得的手腕上都出現了一圈菱形圖案,像是一條嵌入皮肉的暗紅色鎖鏈。
「······這一次,終於是個值得信任的人類了。」
「嗯,畢竟很多人都在結締契約之後就立即死掉了呢。但願這一次可以長久一點吧。」與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多西利亞低聲交談的少女突然感覺到頭有些眩暈和沉重。於是她用手按住木桌的邊緣,然後對多西利亞抱歉地笑了笑:「真是抱歉啊,麻煩你這麼多次。」
「沒關係,吾還是很期待能再次看到汝的。人類啊,從遠古開始就已經會承諾和契約了,吾真希望還能再次見到像汝這樣的人呢······」多西利亞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了少女的臉頰上,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在漸漸的變得透明,「本來契約是需要一個見證人的。但吾知道,那些人類最終一定會違背契約,吾希望汝不會被卷進去······」
多西利亞在完全消失之前說出了他早已看出的未來。而這種事情他早就見過很多次了,畢竟和平與妥協終究是表象,契約最終會被撕裂,就像是兩個彼此臨近的國家,無論表面上表現的有多麼和睦,這兩個國家最終有一天一定會發生戰爭。
「祝福汝,孩子。」
「布里得,果然孩子還是很重要的啊!對了,你知道嗎?之前那些被我找到的人,他們大多數都因為有違背契約的想法,所以當場就死掉了。」對布里得的妥協感到相當滿意的男人將桌面上的另一個杯子里倒滿了酒,然後將它遞給了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手腕的布里得:「我想我們可以慶祝一下了,畢竟是你獲得的好處最多啊!」
「······」布里得從男人的手中將酒杯搶了過來並毫不猶豫地仰頭將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然後他隨手丟掉了酒杯,轉身伸手按住了少女的肩膀。而當他看到少女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時,他又把手收了回來:「我們說好了的。」
「請先給我準備一些鹽和晒乾的艾草,還有一把在井水裡面浸過的銀刀。」
「就這樣就可以了嗎?」
「······再帶一盆炭火回來吧,就這些。」少女說完話后就將一直不敢說話也不敢動的赫魯拉回房間。當她瞥到放在屋角的燭台的時候,還順手打了一個響指。於是落滿灰的蠟燭瞬間燃起,突然亮起的溫暖燭光瞬間驅散了房間中的黑暗。
「過一會兒可能會有點痛,你自己要忍住。」少女在讓赫魯面朝下躺時,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對他說道。而赫魯則相當乖巧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居然連疑問和懷疑都沒有。
「······乖孩子。」少女在愣了一下笑了笑。
「這是你要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布里得就將少女要求的東西拿來了,隨後布里得抱著雙臂站在床的另一邊,表情嚴肅的看著少女將艾草揉碎成粉,然後又將粉末和鹽混合在了一起。
「本來必須用在陽光下曬過十天的海鹽的,但這種鹽應該也足夠了。」少女一邊輕聲說道,一邊將因在井水中浸過而變得極其冰涼的銀餐刀插入混雜了艾草粉末的鹽堆中,然後她再用這把沾了一些鹽粒與艾草粉末的餐刀,去切割那些長在赫魯背上的幽靈菇,幽靈菇在被割下來的時候發出了細微的哀鳴聲,直到少女伸出手指捏爛了菇傘下的眼睛,這些吵鬧的蘑菇才徹底安靜下來。
「每一朵幽靈菇,都是一個沒有人埋葬的孩子的靈魂。」少女將赫魯背上的幽靈菇全部割下來以後,小心地將它們丟入了放在一旁的炭火盆中。在火焰的灼烤下,這些蘑菇一點點的變黑和萎縮,沒有味道的白色煙霧從盆中升起,居然隱約在空氣中形成了無數張人臉的形狀——是小孩子哭泣的臉。
「已經處理好了,記得用剩下的鹽刷洗他的背部,以防幽靈菇再生。」
「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東西的?」
「這些知識從遠古的時候就已經被人類記載下來了,只是在久遠的時光中,逐漸被人遺忘了而已。我所做的,只是學習遠古的人的智慧。」少女幫赫魯把把衣服整理好之後,隨手掀起了他常睡的枕頭。枕頭下閃耀著斑斕光芒,青灰色像是苔蘚一樣的植物在燭火的照耀下很快就枯萎消失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是只有人在做夢的時候才會產生的東西,無論是好的夢還是壞的夢。我們曾做過的夢,都會被這些夢苔*記下來。不過如果遇到其他的光,它們就會消失。」
「還有,布里得老爺,從今天開始我也算是您的家人了。」少女面無表情地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後她伸出另外一隻手掀開了斗篷的兜帽,那頭絲滑的猩紅色長發順著她的肩膀滑落:「希望在未來的時間裡,我們能愉快的相處。」
「您聽說過《守門人》這首詩嗎?我們要做的就是越過守門人,打開死人之國的門。而在此期間,我會學習關於那扇門的一切。」
偉大的守門人,
請把那扇門永遠的封鎖。
門后是廣闊無垠的荒原,
沒有太陽,沒有月亮,
沒有色彩,沒有生命。
在那裡只能永遠擁抱虛無,
就連淚水也被憐惜。
靈魂歸去的路經過那扇門,
所有的靈魂都會看見,
痛苦與悲嘆的來源。
那裡的群魔承諾,
將死者的靈魂帶回活者世界。
親愛的守門人,
請把鑰匙藏在心中,
你們的職責,
是守護所有的活著的人,
直到永永遠遠。
你們度過的孤獨的時光,
成為了你們的力量。
但終有一日,
你們將會獲得自由,
然後走到世界另一邊的盡頭。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哎呀,大人您居然這麼仁慈的嗎?居然放過了那個背叛你的人!」坐在木質柵欄搖擺著自己懸空的雙腿的少年似乎聽見了從遠處傳來的細微腳步聲,於是他停止哼唱自編的奇怪曲調,並伸手拉了拉自己漆黑的斗篷。而當看見等待已久的人向自己這邊走來時,他忍不住立刻說出了自己從開始尋找那些叛徒時就一直想說出的那番話。
「反正叛徒們最終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在他們死之前我們還是可以利用一下的。」男人一邊冷淡地對少年說道,一邊將系在柵欄上馬的韁繩解了下來:「那邊已經安頓妥當了,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事情了。」
「哎,看來無論是否妥協與懺悔,最終都會都會受到懲罰嘛!那些人還真是可憐啊。」少年在露出了嘲諷的笑容的同時從柵欄上跳了下來,然後他也將另外一匹馬的韁繩解了下來握在手中:「是啊,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放心的做準備了,為了實現您的願望。」
從天空輕盈飄落下來的六角雪花晶瑩而冰冷,疲憊噴吐著白色霧氣的馬匹踏著積雪前行,男人與少年在沉默中漸漸遠離了那個偏遠而寧靜的村莊。
「話說回來,你之前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不讓其他人跟你一起去?」
「我去了死人之國的入口啊,普通人可是無法到達那裡的。」聽到男人的疑問的少年瞬間意識對方是在懷疑自己,於是他相當乾脆的把自己做過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我去了那裡找到了看守死人之國的『守門人』,然後殺掉了其中一個,但是另一個比我想象的更強,我無法打敗她。啊,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我有能力殺掉另一個的話,我們就可以不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召喚惡魔了。」
「······」男人用一種懷疑與戒備的眼神盯著開始自說自話的少年,然後他低頭看著自己滿是疤痕的手,並且將手緩緩地握緊——可妮莉雅,請你再忍耐一下······
「轟隆隆——」永遠都在噴吐熾紅的高溫岩漿與火山灰燼的火山口那邊隱約有雷鳴傳來,從火山內噴出的岩漿沿著火山錐和地面上的裂縫如同河流一般緩緩地流淌著。大地時而輕微時而劇烈的顫抖,有時會有半融化的岩石如隕落星辰一般從天空墜下,砸在熾熱龜裂的土地上掀起塵,或者使岩漿危險的四處飛濺。
這一片區域的天空因為火山灰的存在所以總是陰沉的,而太陽無法照耀這片早已乾枯焦黑的荒蕪之地,因此這裡也就沒有植物可以生長。細小的灰塵像雪一樣從天空飄落,如果落在皮膚上的話,會給皮膚帶來一陣灼痛。
曾經有很多人都想到達這裡,想從這裡獲得所謂的真理或者永生,但事實上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無盡的孤獨和痛苦。遠古時這裡也曾聚集著古老猙獰的魔神,他們帶著漆黑的烈火在荒原上跋涉,然後在路途中死去,化為枯骨,最後被岩漿吞噬。
站在最高處眺望遠方,那裡有著陽光與美麗絢爛的色彩,還有生命和在這裡無法見到的奇妙事物。不過身為守門人,她的職責就是守護那扇可以通往死人之國的門,阻止別人打開它,但是她始終感覺自己身邊缺少了什麼。
「另外一個守門人已經犧牲了嗎?」正當她望得出神的時候,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不過,她已經忘記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是在什麼時候了,但最終她還是轉過身去,對那個人遲鈍地點了點頭。
「······你就連悲傷這種感情都快要失去了嗎?真是可憐。」那個人似乎對她平淡的反應感到有些失望,而他的一番言語讓她無端感到有些惱怒起來。於是她當即將握著的長槍在手中翻轉了一圈,然後對準了對方的喉嚨——再往前一點,尖銳的槍頭就會刺破那個人的皮膚。
「算了,現在和你說什麼你都無法理解了。而且,那一天已經快要到來了。」那個人一邊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邊輕盈地向後跳開了一步:「世界已經在改變了,你很快也不用待在這個地方了。等到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就應該不會在這裡了。」
那個人在說完話之後,他的身影就像煙霧一般被風吹散了。
「外······面······」因為很久沒有說過話,所以她的聲音嘶啞得可怕,但她還沒有完全喪失說話的能力。她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然後忽然轉頭看向身後——她居然看見一叢藍色的風信子在焦黑的土地上開放。
「花······」
「我很早很早以前在外面世界的書上看到藍色的風信子代表生命哦。我們在守護它們呢!」
她在猶豫了一下后伸出手去捧住了那一點美麗的淡藍色——好像是害怕會傷害到這一株脆弱的植物一般,所以她在捧著花的時候動作非常溫柔。
「蓮恩雪特······」她突然間想起了那個一直陪伴自己的人,於是她猛地收緊了捧著風信子的手,用力地將這株美麗的植物攥在手中,剩餘零落的花瓣隨著熾熱的風逝去,最終消失不見了。
「七夜······」忽然從腦海中出現的一個已經忘記了含義的辭彙,她有些痛苦的按住了額頭,然後在熾熱的地面上側躺下來休息。那株風信子被她攥在手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枯萎。岩漿的河流從她身邊緩緩地流過,如果從天空向下俯視的話就會發現,所有岩漿的河流交織成了密集的河網,就像無數條熾紅的鎖鏈一樣交纏包圍著那座火山。
「晚安。」她緩緩地閉上眼睛,不知道對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