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n 預言的畫和未完的故事
在聖巴羅的高塔上面,美麗的公主向下拋出了金線,王子順著金線向上爬,最後摔死在塔下。
民眾將王子的屍骨放入壘砌的骨山中,築成了新的高塔。——前語
怪畫的魔女克洛埃,提箱的魔女梅西爾,這兩個人雖然都是臭名昭著的魔女,但是兩人之間從未有任何交集。因為這兩人出生時間相隔了好幾百年,所以就算她們兩個人之間想要產生聯繫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據說克洛埃非常仰慕梅西爾,甚至將她當做神一般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擁有魔女血統的她做了和梅西爾一樣的事······不過這些事情完全是傳聞,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實際上克洛埃的家族和梅西爾的母親可妮莉雅有很深的交情,尚還年幼的梅西爾還與當時的家主見過面。
安娜塔西亞之日,造成了不眠之夜的魔女終於被送上了斷頭台。
在眾人的歡呼中,魔女的頭顱落在了早已準備好的木箱中,鮮紅的血在已然染成黑色的木製高台上肆意蔓延,然後被木頭吸收。在此之後,所有歡呼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因為他們看見那原本應該不能動彈的屍體重新站了起來······
「哎呀,看你的樣子,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的事情嗎?這樣吧,我把這個東西送給你,它一定會幫上你的。」
「你問這是什麼?哈,這種問題不是明擺著的嗎?這就是那個魔女的血啊,雖然這些血已經離開身體很久了,但是依舊蘊含著很多魔力哦!你可千萬不要浪費了呢!」
「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在進入那副空白的畫作中的那一刻,瑞吉看見很多鑲在精美畫框內的畫作帶著發光的尾巴從自己的頭頂與身邊飛速掠過,然後在遠方灰色的地平線上綻放成了艷麗的光之花。這裡幾乎每一幅畫的顏色都極其的艷麗,彷彿畫中的顏料隨時會從中噴涌而出一般,但同時她也在其中看到了零星被可以划爛且顏色黯淡的畫夾雜在其中,而它們在落地時只會騰起一片灰色的煙霧。
現在瑞吉身處的這片空間以深灰色會倒映出人影的晶石地面為分界線,通過倒影瑞吉驚覺自己在這裡居然是成年最接近人類時的樣貌。晶石地面的下方是漆黑無邊的虛空,而正上方則是一片純凈的白色,不停地有畫作從空中如流星掠過,然後又化作光或者煙霧消失。
被這樣的景象震撼到的瑞吉無意識地邁動腳步向前走著,然後她突然注意到一副佇立在自己前方的一副巨大畫像,而上面的場景是······
「抱歉呢,真是讓你見笑了。因為我一直都很想見見祖父祖母口中的梅西爾,所以就擅自把那一幕畫下來了。但是在那之後,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為她畫出一幅完美的畫像,但最後只能留下這樣空空如也的白板。」在瑞吉的想象中,克洛埃是一個有著稻穗般金色長發,面容可愛的女孩子,但在見到本人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的想象完全是錯誤的:克洛埃並不美,而且她也不是金髮,而是紅褐色很粗糙的短髮。在她蠟黃色的皮膚上滿是會淌膿水的疙瘩,小小豚鼠一般的黑眼睛在五官並不分明的臉上閃著友善的光芒,唯獨那一雙手纖細好看的與她本人格格不入。
那是屬於畫家的手嗎?
瑞吉在呆愣了一陣子之後突然眼睛發亮的抓住了緊張地攥著衣角的克洛埃的手,然後用難以抑制興奮的聲音說道:「我叫瑞吉·拉爾!我很高興認識你!還有,我跟你說哦,我可是超喜歡你的畫的呢!從第一次看見你的畫開始,我就想要見到你呢!果然呢,你很漂亮啊!」
「我,我很漂亮嗎?但是我家裡的人都說我很醜,就像是深海裡面從未見到過陽光的魚······」因為瑞吉突然其來的誇獎,所以克洛埃的臉瞬間羞得通紅,她低著頭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出完整的句子。而瑞吉則有些獃獃的歪著頭,有些不解地繼續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乾淨的靈魂呢,而且你們人類應該都知道吧?皮囊終會老去化為塵土,只有靈魂是永存的。嗯······對了對了!我說呀,你要不要考慮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呀?」說到這裡,瑞吉齜牙笑著並向克洛埃伸出了自己的手。
「克洛埃那傢伙天天只知道畫畫,但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畫作會對他人帶來怎樣的惡果······」在瑞吉見到克洛埃的時候,終於完全從疼痛中緩過來的伊絲塔已經帶著亞撒向著「那個」徘徊的地方走去了。在途中他也簡單的向亞撒講述了克洛埃的故事,同時也說了她家族中親兄妹結婚的噁心習俗——只為了保持魔女的純血統。
似乎就是因為這種異常的婚姻關係,所以那個家族內部的人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缺陷和怪病。克洛埃是那個古老的魔女家族的最後一代,也是最幸運的一個。因為她的兄弟姐妹不是天生畸形,就是因病早夭,只有她一個人成功活過了十五歲,但她卻在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因為愛上了一個不屬於家族的人並把自己的初夜交給了對方而被家族的長老們永久的驅逐。
也許這是一種幸運,因為在克洛埃離開家不久,她的家族就被教會的鷹犬發現了。所有的人連同雇傭來的奴僕都一起被送上了斷頭台,無頭的屍體人被釘在十字架上暴晒又被烏鴉啄食。她一個人躲在城鎮的一座石橋下哭了一天一夜,最後被趕回來休息的流浪漢們無情地趕走。
後來克洛埃為了買顏料練習繪畫而夜夜在混亂的酒館中工作,白天在花一銅錢租來的地下室里磨練畫技。起初她什麼都畫不好,但她從未想過放棄,因為她家族裡的每一個人都擁有著精湛的畫技,而她是家族中最後一個人,因此她要做的比其他人要更好。而當她成功的把鳥兒的每一根羽毛都細緻的畫了出來的時候,她遇到了那個惡魔。
他是來自深淵的七原罪惡魔之一,傲慢(Pride)的路西法(Lucifer)。
「我喜歡你的畫,但我更喜歡你本身。是你的血與慾望的味道將我吸引而來。擁有美麗靈魂的小傢伙,我要給予你想要的東(詛)西(咒),請你用血去作畫吧,只要是你畫出來的畫,就一定會給別人帶來幸福。但是作為條件,你必須成為我的收藏品。」
······
「那個惡魔在說完那些話之後就直接消失了,後來克洛埃就一直被困在這條畫廊中無法離開。而我和吉米去外面找了很久,結果無論怎麼樣都無法抓到那個惡魔······彷彿與他的相遇只是我們的集體幻覺而已。」伊絲塔在把故事一口氣講完之後,他居然瞬間覺得自己輕鬆了許多,但同時他也注意到身邊的亞撒眼神冰冷下來:「喂喂,你這傢伙不會很討厭惡魔吧?」
「······並不是,我只是感到很興奮而已,你別太介意。」收回殺氣的亞撒有些尷尬地用手扶了扶臉上的面罩,「每殺死一個惡魔,石碑劍的力量就會被消減一點兒,而越高等的惡魔所需要的力量就越多。在石碑劍的力量被完全消耗殆盡之後,瑞吉的靈魂就會回到她已經被修復的肉體上了。」
「肉體?那傢伙不是已經死了嗎?」
「你再在那裡亂說的話,我就撕爛你的嘴······瑞吉與你這種依靠靈魂碎片與魔力存活的妖精完全不同。在很久之前她受了很嚴重的傷,所以有人將她的靈魂與肉體分離出來,然後分開休養。而我負責保管的,就是她的靈魂。」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厲害呢!哎,要是我也像瑞吉那樣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就好了,吉米那傢伙總是嫌我煩呢。」
「噓,安靜!」似乎有聽到什麼動靜的亞撒突然伸手擋住了與自己並肩向前行走的伊絲塔,並壓低聲音讓他噤聲。他們現在所處的走廊中所有的一切都因為過於濃厚的濕氣而潮濕腐爛,墨綠色滴水的苔蘚、顏色詭異的菇類叢生,一種漆黑且甲殼黑亮的蠕蟲在踩上去黏滑無比的木板中鑽動,它們在被踩死後會爆出綠色的漿液。
掛在牆壁上的只有破碎的畫布與畫框,偶爾也能看見完整的畫,但無一不是由亂線所勾勒了人形,再以一抹鮮紅的顏料構成他們詭異的笑容。而之所以亞撒會讓伊絲塔停下腳步,是因為他聽見了第三個人的腳步聲。不過這第三個人的腳步聲非常的輕,如果不是龍族的聽力極度靈敏的話,這個腳步聲可能就被他忽略掉了。
「是那個傢伙,它一定是感受到危險,所以才主動出擊的!」終於也聽到腳步聲的伊絲塔一邊相當緊張地盯著正前方說著,一邊召喚出火焰凝聚成一面帶有獅頭的火之盾牌。而站在他身邊的亞撒則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吉米的衣領,在雙腳微微分開的同時他將吉米提起並大喊道:「舉起你的盾牌!」
「!!!」呼吸倏然急促的伊絲塔毫不猶豫地架好了手中的盾牌,而下一瞬間他便感覺到一股極大的力量撞擊在了他手中的盾牌上,而且還意圖繼續向前突進,與他同時受力的亞撒在節節後退,但最終亞撒還是撐到了那股力量消失。
「這是······荊棘的長矛?」依舊被亞撒提在手裡,渾身冒出冷汗的伊絲塔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盾牌,結果他看見了盾牌上有一根矛尖已沒入盾內,由漆黑的荊棘枝條纏繞而成的長矛。他在盯著這根並不出奇的武器看了幾秒后,突然將它連同盾牌一起丟了出去。在下一秒,那根長矛變成放射狀刺出了無數的枝條,而且這些枝條上的每一根利刺都閃著森冷的光,它們在沒入牆壁地板時沒有絲毫的滯澀。
「呼哧、呼哧······還好我反應快,不然的話我們兩個人就都變成肉串了。」伊絲塔帶著一絲慶幸說道。
「辛苦你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你之所以找我,就是希望我對付這個對吧?」
「你······啊,當然沒有問題了。」背後傳來的沉重呼吸聲讓伊絲塔感覺到脊背發麻,他在雙腳接觸地面之後立刻轉過頭去,結果剛好看見渾身上下都在發生恐怖變化的亞撒從自己的身邊走過。亞撒現在全身上下只要是沒有衣服的地方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漆黑鋼鐵般滑膩而鋒利的鱗甲,同時這些鱗甲也從他的雙頰生出,而他的身體也比之前而變得魁梧了許多,就像是經過鍛煉了那般擁有了更多但是又不過於誇張的肌肉。腳下堅韌的皮靴因為他的腿部結構發生變化而已經被撐破,其實此時應該以強健鋒利的後肢來代替雙腿這個稱呼了。
「咚!咚!咚!咚······」亞撒心臟跳動的聲音就像是極有節奏和規律的鼓點聲,迴流入心臟的血液在變得滾燙之後再次被心臟送往身體的各個地方。於是漸漸地,亞撒整個人的體溫在變高,就像是在火爐中逐漸變得滾燙的鐵塊。
原本在亞撒身上凝聚的水珠被蒸發,而他的身形也因此被裹在了濃密的水汽之中,突然間,伊絲塔感覺到一陣風從自己的身邊刮過,他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才意識到是亞撒從自己身邊跑過。再看亞撒所站立過的地方,那裡的地面上有著像是野獸肆掠過後留下的殘暴腳印。
「你知道這句話我等了多久嗎?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有人來到這裡,然後把我從這裡帶出去。帶著一絲希望我在這裡等了很多年,用的畫筆與顏料換了又換,但從來沒有人來找我。所有人都是為了我的畫才來到這裡的。不過那些人只知道索取,卻從未想過付出,所以最後他們才會成為畫的一部分。」在聽了瑞吉的話,突然撲上前抱緊她的克羅埃在哭了很久之後才冷靜下來,然後她將自己多年來的感受一股腦地講給了瑞吉聽。而作為一個好聽眾的瑞吉從始至終都會打斷過克洛維,只是適時地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我在這裡呆了很久,久到我都忘記我自己家人的臉了。不過我還記得我要做的事情······」
「你想要為梅西爾畫一幅完美的畫像對么?不過,你從未為自己畫過畫像,你的敬畏與憧憬已經變成了囚籠將你牢牢控制住了。也許那個惡魔就是利用你這一點兒才把你一把控住的。」
「······哈哈,你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就像是個賢者似的。不過你說的也也沒錯,將我束縛在這裡的不只是惡魔的力量,還有我對未來和邁出新的一步的畏懼。」克洛埃在被瑞吉打斷之後,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承認並未考慮過為自己畫些什麼。她這一生乃至死後都是在為別人作畫,但卻在這個過程中放棄了自己的快樂。
「既然沒有考慮過那就從現在開始好了,這種事情永遠不會太遲的。我會帶你從這裡出去的!」瑞吉說著握緊了克洛埃同自己一樣沒有絲毫溫度的手,然後歪著頭對她咧嘴笑了起來:「不用擔心,瑞吉很厲害的!無論是什麼樣的籠子,我都可以打破給你看。」說完后她還用拳頭捶了捶自己豐滿的胸口,像是在對面前的人發誓一樣。
瑞吉一直都是這樣的傢伙,她不在乎事情有多麼的困難,因為她認為只要是實際存在的事情,就一定有解決的辦法,所以只要去找解決辦法就行了。而她現在已經知道這個異常的空間是怎麼回事了:由於她並不屬於這幅畫,所以能夠敏銳察覺到一些從外界滲入畫作中的魔力。那些魔力從如隕星一般的畫飛來的方向飄來,就像是清晰至極的路標。
「克洛埃小姐,跟我走吧!我會帶你出去的,因為我已經找到出口在哪裡了!」自信滿滿的瑞吉不由分說地拉著克洛埃向著目標地點走去。
因臉上生出鱗甲而面容顯得有些猙獰的亞撒雙腿猛蹬從地面上躍起,避過對面朝自己腿關節橫掃過來的長劍,然後他在空中甩尾強行扭身旋轉起來,以強勁後肢瞬間在對方胸口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猩紅的血和斷裂的荊棘枝條一起飛濺,無頭的屍體因為慣性而向後仰倒,趁此時機亞撒尾脊上生長著鋒利鱗甲的長尾貫穿了它的心臟,將它狠狠地釘在了地面上。雖然這具屍體無法行動,但亞撒依舊還是在進行切砍、撕扯、踐踏、捶打等極端行為,以極致的暴力對這具失去頭顱的屍體進行肢解,最後弄得自己全身都是鮮紅的血和碎肉,像是從地獄裡面爬出來的惡鬼。
不過,下一秒屍體以心臟為中心猛地刺出了數不盡的荊棘枝條,亞撒雖然立刻交叉手臂並以長尾纏繞身體,但仍未避免被那些如同槍簇一般的荊棘刺穿身體。而在荊棘於體內遊走之前,亞撒毫不猶豫地它們從自己的體內抽了出來,但也因此連帶出了一連串的碎肉與血液。
在亞撒處理傷口中的荊棘時,那具幾乎變成了一堆碎肉的屍體身上所經歷的時間彷彿迴轉,飛濺出去的肉塊與血液回歸身體,斷裂的骨骼迅速拼接,傷口在眨眼間便癒合如初。而另一邊亞撒身上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但是傷口流出的血液卻依舊殘留了下來,證明他經歷過一場殘酷的惡戰。
雙方在傷口恢復的那一瞬間同時動了,無頭的屍體雙手持著以荊棘纏繞而成的長劍,自上而下劃出了十字形的凌厲劍光,而亞撒則用強勁後肢蹬地躍起,從劍光的縫隙中掠過,然後用雙爪抓住屍體肩膀將其一分為二,但同時那兩柄劍的劍刃刺入他的腹腔。
刺入亞撒腹中的劍瞬間伸展出更多的枝條,將他身體內部進行了二次貫穿,大量混雜著內臟碎塊的黑血從他的口中不受控制地湧出,然後在地上蔓延開來。
亞撒強忍著渾身的劇痛半跪下來,然後以古奧的龍語詠念咒語,熾熱明亮的火焰將被一分為二,內臟與血液亂七八糟的堆積在地上抽動的屍體為中心形成了明亮的火牆,火焰貪婪地舔舐著屍體的殘骸,並且在地板上快速蔓延,甚至點燃了那些掛在牆面上的畫作,漆黑嗆人的煙霧混合著肉被燒焦時特有的味道在空中瀰漫開來。
這一次屍體沒有再站起來,但是已無力逃離火海的亞撒視線逐漸地模糊了下去,失血過多的身體在變冷,在他模糊的視野里突然出現了一個瘦高的人影。
「你是······」
夾雜著冰雪的寒風在咆哮,在幾乎看不見人影的風雪中,瑞吉和克洛埃正在艱難地前進著。
「克洛埃小姐不愧是畫家呢,還真是缺乏運動啊,以後可要努力鍛煉哦!如果走了幾步就走不動的話,可能會在逃跑的時候被壞人追上的!還有真奇怪呀,雖然我們一直在向前走,但是總感覺是在原地踏步似的······」從始至終未停止過說話的瑞吉背著才走了一會兒就走不動的克羅埃大步向著畫作飛來的方向前進,而一路上她看見了許多被折斷的畫筆,盛放顏料的木盒以及自己都認不出的生物枯黃的骸骨,它們無一例外的被埋沒在及膝深的灰雪中。
灰雪與凌厲的寒風一起沒完沒了地往瑞吉和在她背後縮成一團躲著的克洛埃露出的手腳上撲,此時風力大到瑞吉前進五步就會退後三步的程度。
不知何時,瑞吉的雙腿已經化為了龍類強勁的後肢,但就算是這樣她依舊前行艱難······她完全不知道這比刀子還要鋒利的寒風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反正自從克洛埃下定決心要和她一起離開這裡的時候,這個不知道有多麼巨大的空間便出現了一股只向一個方向刮的颶風。這股風從那些流星一般的畫作飛來的方向吹來,並如刀一樣在瑞吉的身上不斷留下長長的血痕——在這個奇怪的空間內她不僅擁有了實體,而且還會受傷流血。
「克洛埃小姐,你可要藏好了,現在的風很大,可能會把你吹傷的哦!再過一會兒的話,我們就可以出去了,在此之前你絕對不要亂動!」瑞吉在對於克洛埃說完這番話之後便伸出舌頭舔了舔從臉頰傷口中湧出並劃過自己嘴角的血。之後兩對整體為寶石藍色,表面渡著一層孔雀綠光芒,稜角猙獰的彎角從她頭兩側生長而出,咧開吐出寒氣的口中細密的牙齒伸長變得尖利如刀,從她被風逐漸撕碎的長袍下探出的尾脊上同樣覆蓋著奶白色毛髮,且被藍色調華美鱗甲包裹的長尾曼妙舒捲,然後這條尾巴將末端鋒利的骨刺刺入深雪中,以穩定那因重量不夠而即將被風掀起的身體。
瑞吉那雙熾金色的龍瞳被點亮了,在狂暴的風雪中如同兩盞搖曳的明亮燭火。就在這種情況下,化為半龍的瑞吉看見了前方那屹立在風雪中的巨大影子——那是彷彿頂天立地的迷之生物的骸骨。雖然它在風雪中就只有黑色的輪廓,但是那疑似眼眶的位置燃燒著藍色的幽火就像是兩盞指路的明燈,夾雜著冰粒的風雪從黑洞般的口中湧出,空氣冰冷到瑞吉感覺自己的肺都要被凍住了。
「瑞吉你看,這本書里說了:不敢面對未來的人心裡都有一場風雪,而正是這場風雪讓人類變得複雜而難以理解,但是當他們心中的風雪停歇的時候,這個人就會變得豁達,有勇氣繼續向前。」
「那個,克洛埃小姐,你在擔憂什麼呢?你是在擔心如果重新開始生活后也依舊會被人排斥迫害嗎?」瑞吉在說話的時候吐出的熱氣瞬間變成了一片冰冷的霧。現在她全身上下都掛滿了冰霜,就連流血的傷口都被冰結了,但是她還是在固執地向前,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害怕,因為我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完全不知道外面變成了什麼樣子,而且我聽家人說過我們家族的人就算是歸去,靈魂中所蘊含的畫下的畫作可以預言未來的能力也依舊會殘留著,所以以後的我說不定也會被當成怪物吧?」因為將臉埋在瑞吉的毛髮中,所以克洛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其實瑞吉的話也恰好的說中了她的擔憂,她的確在擔心自己與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其實說實話吧,現在外面的世界的確糟糕透了!我沒騙你!被梅西爾放出來的惡魔滿地走完全收拾不完,教會的人又叫囂著要把所有的異端給送上斷頭台,還有各種各樣心術不正的傢伙······不過,正因為這樣的世界才美麗而殘酷不是嗎?我們總會遇到真的適合我們的人,真心愿意和我們交往的人。所以啊,即使受到傷害也要向前看,即使被人排斥也要好好活著,即使遇到困難也不要退縮,人類是比龍族存活的還要久,比蟲子還要頑強的存在啊!」因為沒辦法騰出手來,所以瑞吉只能用尾巴中段拍拍克洛埃,而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到對方在顫抖,無奈的笑容從她的嘴角浮現:「人類真的好奇怪,但也正因為是這樣才很有趣啊······」
「喂,我說過了吧,我會帶你出去的,所以不要害怕!在以後昂首挺胸的面對新的生活就好了!」臉頰上悄然浮現出一片天藍色細膩鱗片的瑞吉說到這裡時笑著昂起頭,然後她張開口咆哮起來,那雄渾如青銅中轟鳴的咆哮彷彿要將這片呼嘯的風雪驅散一般,但真正破開風雪的是熾熱如同噴射岩漿的龍息。
龍息溫暖的光芒和熾熱驅散了風雪所帶來的壓抑與寒冷,克洛埃吃驚地抬起帶著冰結淚痕的臉,看著龍息將那頭殼張開如同戴著王冠的骸骨直接貫穿熔毀,龍息所蘊含的力量在骸骨中爆炸,瞬間半熔毀的骸骨在爆炸的火光中四分五裂。在這骸骨完全碎裂之後,狂暴的風雪瞬間消散,力氣消耗殆盡的向前撲倒在了恢復原狀的走廊的地板上:「媽呀,累死我了!那個,克洛埃小姐······請你稍微等一會兒啊,我休息一下就把你送走的說。」
啊啊啊啊,抱歉!我居然還壓在你身上!!」反應過來的克洛埃手忙腳亂地從瑞吉身邊挪開后,她垂下眼睛頗為疑惑地問道:「瑞吉,你為什麼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呢?明明我······」話還未說完,顏料般的淚水便從她的眼中滑落出來,然後在腐朽的地板上綻放出了淚水的花朵。疲憊翻過身的瑞吉並沒有立即回答克洛埃的問題,因為她需要一些時間收回自己身上屬於龍族的特徵。
「······嗯,那當然是因為有人拜託了我的呀,而且我也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龍呢,所以我就來救你啦!嘿嘿,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不過活著真是太好了!」露出燦爛笑容的瑞吉說著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她起身用自己的袖子給克洛埃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並在對方額頭上留下一吻:「加油,以後我們再見吧。祝你幸福。」
「你可真溫柔啊,瑞吉,如果以後有機會再見的話,請讓我為你畫一幅畫像吧。」克洛埃有些呆愣地摸了摸被瑞吉輕吻過的地方,那如羽毛輕撫皮膚一般的吻給了她一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溫暖力量,同時她也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在發光並化為光的碎片消散,向著什麼地方飛去。全身都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的瑞吉微笑著注視著面前眼淚未乾的克洛埃,然後又很小很小的聲音說道:「我們不會再見了。」
當克洛埃化為的光塵在空中消散之後,瑞吉終於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重擔消失了。於是她眯著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便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去找亞撒。然而她還未將想法付諸於行動就被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嚇了一跳,而下一秒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衣領被誰抓住了。
「快逃啊,傻女人!!你不想活了嗎?」
「哈哈,伊絲塔你還是這樣一點也不紳士。」背著因失血過多而昏厥的亞撒,白髮白眉淡藍色眼瞳,看上去頗為文弱的少年在奔跑時還不忘嗤笑抓住瑞吉衣領狂奔的伊絲塔,不過當伊絲塔回頭以殺人的目光盯著他時,他還是乖乖地閉嘴了。
雖然忙於逃跑的兩個人看不見背後的景象,但是被拖著走的瑞吉卻看得很清楚:在他們身後漆黑荊棘枝條所形成的黑色狂潮正帶著惡劣想要破壞一切的目的衝來,並意圖覆蓋了整條走廊。同時這些荊棘蠕動時所發出的如同萬千蟲群爬動的窸窣聲響讓她感覺到毛骨悚然又噁心至極。
「嗚哇哇?!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那東西是什麼,好噁心!」終於從呆愣中反應過來的瑞吉一邊驚恐地尖叫道,一邊抬手抓住了伊絲塔揪住自己衣領的手臂。
「等逃出去了我再給你解釋!」伊絲塔說著稍微停頓了一下,讓瑞吉站起來自己跑,而藉機跑到他們兩人前面的吉米則偏過頭說道:「伊絲塔,你還在生氣嗎?哈哈哈哈······你果然一點兒也沒有變啊!」
「我才懶得跟你解釋!」伊絲塔在聽到吉米的聲音後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之後他突然加快腳步超過了吉米,與此同時他抬起右手對準正前方,從手掌斷口湧出的藍色火焰翻滾燃燒,最後形成了一個大小僅夠一人通過的火圈,而火圈的另一邊是那條怪畫還未被轉移的走廊。
「你不是說大多數的怪畫都被你轉移了嗎?那這些應該就是最後的吧?現在我們必須馬上把它們轉移走,不然的話這裡會被那東西給吞沒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的伊絲塔在讓瑞吉第一個通過火圈后,頗為粗暴地把吉米遞過來的亞撒也丟過火圈,還沒來得及回身的瑞吉直接就被亞撒壓倒在地上趴著。而下一秒,她的身上又增加了一個重量——那是因為伊絲塔被吉米一把推過來摔倒在她身上了。
「吉米,你這傢伙要幹什麼!!!」
「抱歉,伊絲塔,但是得有人攔住這東西不是嗎?」站在逐漸縮小的火圈的那一邊的吉米歪頭露出了有些無奈和帶著歉意的笑容,在他的身後荊棘的狂潮正在逼近,「原諒我,以及我們說好了的,會一起去外面的世界旅行的吧?在這之後一起去吧!」
「混蛋,你個混蛋啊!!」伊絲塔從亞撒與瑞吉身上爬起來意圖阻止火圈消失,但他還是慢了一步。火圈的最後一縷餘燼在他的手中消散,而他最後看見的景象是吉米的身體生出白色的藤蔓,整條走廊被那些藤蔓填滿,彷彿古樹的生滿枝條的樹洞。
瑞吉吃力地推開亞撒從地上爬起來后發現伊絲塔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掛在牆上的那些怪畫摘下來,然後將它們一起丟過了一個火圈,火圈的另一邊似乎是某處的糧倉——因為瑞吉看見了大量堆積的糧草,並且聞到了稻穀受潮后特有的味道。
不行我得幫忙,但是我不碰不到它們······
「亞撒,亞撒求求你別睡了!再睡下去的話我們就沒有時間了呢!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因為自己的不爭氣,所以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來的瑞吉伸出手捶打著亞撒的肩膀和背部,同時她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叫喊道:「再不起來的話,你就又會害死一個人啊!救救他吧!!」
「笨蛋,那傢伙傷到內臟和骨頭啊,怎麼可能還站得起來?」伊絲塔在聽到瑞吉的哭喊聲時本想提醒她亞撒重傷在身,根本不可能再站得起來時,他忽然用眼角的餘光瞟到一個搖搖欲倒的身影——那是他以為不可能再站得起來的亞撒正用尾巴纏住並支撐起他自己的身體。
「別哭,別哭······」因為傷口並未癒合,所以一動就全身上下不斷冒血的亞撒眼神渙散。他其實並未恢復意識,但卻被瑞吉的哭聲驅使著動了起來。之後他的身形在伊絲塔的面前虛閃消失,而當那身影再次出現時,伊絲塔吃驚地發現亞撒雙手都拿著自己還未收拾起來的怪畫······
「我會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一切。所以,別哭了。」
「······笨蛋,謝謝你。」臉上淚痕還沒有乾的瑞吉起身墊腳抱住了亞瑟的頭,讓真的無法再動彈的他靠著自己的胸口,而伊絲塔則將亞撒遞過來的畫通過火圈全部送了出去——這樣的話,怪畫的搶救就算完成了。
「出口已經打開了,只要通過這個火圈你們就算是離開畫廊了。」額角不斷滲出汗水的伊絲塔使用雙手將自己釋放出來的火焰化成的火圈拉扯大並示意瑞吉帶著亞撒穿過去,而他則毫不猶豫地轉過身重新召喚出新的火焰:「我要去把那傢伙帶回來了。」
「那我就等著你們回來哦。到時候我會讓莉莉娜用很好喝的紅茶和黃油餅乾來招待你們的!對了,為什麼你突然就改變主意了呢?明明之前說自己不會出去呢。」瑞吉在扛著亞撒踏出火圈之前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於是她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因為畫廊要毀了?還是說,因為某人的『努力』呢?」
「等我們活著回來的時候,我會詳細講給你聽的。」伊絲塔背對著瑞吉瀟洒地揮了揮自己的手,「謝謝你,瑞吉。」
「這下可真是狼狽啊,少年!不過咱倒是挺欣賞你的吼吼吼!不僅成功讓魔女的畫廊消失了,而且還為咱們自贖會增加了那麼多的藏品,艾斯特斯那傢伙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會拿到獎金哦?!不過身為半龍的你應該不缺錢花吧?真好啊!」似乎很閑的蜜莉恩從進入亞撒的房間開始就一直在以各種言辭毫不客氣地調侃他。不過一心想要好好休息的亞撒並沒有搭理這種完全是故意的調侃的想法,所以他在強忍住怒火之後用毯子蓋住了頭:「滾出去!!」
「吼吼吼,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樣。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好好休息吧。委託咱會暫時替你接下的。」在幾近無聲地關上房門之後,蜜莉恩原本溫柔的眼神瞬間變得嚴肅冰冷起來,她在隨手把一直叼在嘴上的煙管摘下插在腰間之後將脊背貼在冰冷的木牆上。
在用爪捋了一下額前遮住眼睛的毛髮后,微微抬起嘴吻的蜜莉恩冷冷地開口道:「因為經過鑒定后確定那些畫是怪畫的魔女的遺作,所以現在已經開始凈化了。不過按照你的要求,我讓莉莉安保留了那幅空白的。」
「辛苦你了,蜜莉恩。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擁有耀目金髮的少年垂下眼睛從蜜莉恩的面前走過,他那雙睫毛都為發亮金色的紅色眼睛總是讓蜜莉恩無故想起某個人,不過面前這個人眼睛的紅色更像是渲染天空的紅霞,帶著灼燒人的危險感覺。
「願你的理智勝於你的怒火,願你去寬恕那過去而不墮落於仇恨中······還有那兩個人按老規矩處理好了,我不會接受你的提議的。他們也有在這世上走一走的權利。」蜜莉恩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開,她從腰間抽出並叼在口中的煙管又一次噴出了帶有淡淡薄荷香的煙氣。
「若是相遇,便是我們自己的抉擇而已。」少年說著也邁步離開,「我並未後悔過。」
「嘿,你知道嗎?鎮邊上那座破鐘樓好像倒了,然後有人在鐘樓的地底下發現了一間密室。你猜猜看那間密室裡面有什麼?」
「切,不就是發現了一具屍骨嗎?現在這件事早就被添油加醋的傳瘋了!什麼鐘樓地下原本是哪個貴族老爺囚禁奴隸的地方、某個怪物曾在那裡食用自己抓來的人類、魔女將那裡變成了自己的魔法工坊什麼的······真是的,那些傢伙有閑心先去打聽那些,為什麼就沒有力氣多干點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壓榨勞工的老混蛋!對了,要不要去喝一杯?在酒館裡面說不定能聽到更多的傳聞······」
在今日的清晨,那如同怪物一般不祥矗立著的鐘樓轟然倒塌,而最先發現鐘樓倒塌的是回鎮的商隊。因為他們擔心會有流浪漢之類的人被石塊掩埋,所以就搜查了整座廢墟。結果他們在鐘樓內發現了已經被人破壞的通往密室的入口,而在那間狹小黑暗的密室里,他們發現了一具被幾近被灰塵掩蓋的骸骨和數量巨大的顏料與畫筆。
在派人商會聯繫之後,商隊將自己發現的東西全部交給了跟隨他們的自贖會的成員,隨後他們便開始清理廢墟,準備在這裡建立一座新的鐘樓。
在所有人清理廢墟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那面畫著簡陋至極的門的石牆上滲出了一絲黑色的霧氣。這縷霧氣如游蛇一樣游竄逃離,最終回到了他的主人那裡。
「啊,我的收藏品已經被人發現了嗎?我還以為能再多留幾年呢······不過也比你這傢伙找到要好。」銀髮紅瞳,頭兩側生長著漆黑彎角的俊美男性無力地展動了一下自己身後那三對漆黑的羽翼,他上身那件原本得體優雅,制工甚至是上佳的禮服此時基本已經沒有了完整的形狀,只有幾條布還凄慘掛在他的身上。
「其實我已經活的夠久了,所以我也不在乎死這種事情。」男子在挑了挑眉后咧嘴露出了自己尖銳的牙齒,「但是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既殺不死,我也無法完全認知。」
「路西法殿下,你的話實在太多了一點兒,不過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多聊幾句。首先呢,我算是當今教皇腳下的一條狗吧?他說什麼我就得幹什麼。啊,對了,我其實真正服從的是······」阿奇帕德說著將自己左側臉頰的皮膚被不明力量全數颳去,猩紅肌肉、紅至近黑的血管、整枚帶著血絲的眼球,甚至半副血腥的齒都都讓人作嘔的展露在空氣中的臉湊近了咬緊牙關,似乎準備與自己拚死一搏的路西法,「才不告訴你呢。」
在說完話后,阿奇帕德便獰笑著將插入路西法胸口的手收回,於是路西法那枚被小巧的蒼白骨骸包裹的漆黑心臟連帶著血管一起被他拉扯了出來,漆黑粘稠的血順著手滑入袖管,染黑了風衣下白色的衣物:「永別了,路西法殿下。之後說不定還會有其他的傢伙去那邊陪你的。」
「我期待著你來陪我的那一天,混蛋······」嘴唇蠕動說完遺言的路西法在心臟被阿奇帕德抽離之後身體就開始化為漆黑的沙礫消失,最後只有他身上破爛不堪的衣物還留在原地,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唔,惡魔的力量果然難以駕馭······但是我還能控制住。還有,我是不可能去那種無聊的地方的啦,你就在那裡等到把一切都忘記吧!」在將路西法的心臟吞咽下去之後,身體不自然地鼓動起來的阿奇帕德都花了好一會兒才讓新獲得的力量平靜下來,之後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血跡並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哈,滿足了呢!這份力量我就用來創造新的《贖罪錄》好了!真是很期待啊,會得到什麼樣的新玩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