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拜託了,這一天的你(7)
見她這幅像小孩子般嬌弱的模樣,清源曉海真切地感受到,她實際上也是一位年齡跟自己相同的女孩。
「我再去找些倒霉蛋。」
她聽到清源曉海這麼說,抬起眼眸看過來:「是正經攝影嗎?」
「......我想應該不會不正經,你要去?」他好奇地問。
三枝搖月抿了抿嘴,她闔上書本望著他,一雙清靈的眼睛彷彿存有著豬苗代的水,聲音顯得有些焦慮:
「如果我去,你會陪我一起嗎?」
她這般高潔而脆弱的模樣,讓清源曉海一時間忘記呼吸。
時間彷彿停滯了,他也記不清楚和她對視了多久。
「會。」
清源曉海終於是回過神來,可卻只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謝謝。」
三枝搖月隨即莞爾一笑,抬起手梳理著拾綴在眉毛附近的劉海,話中帶著熱切:
「其實我以前沒去攝影過,也只限於和家人的寫真。」
「上次就看出來了,很生疏。」明明該尷尬的是她,但清源曉海的臉卻有些羞得發燙。
「其實我和一般的女孩沒區別,我並不是做作。」
「總是說和其他女孩沒區別,一聽就都是區別。」
「在鏡頭下有一種被偷窺的感覺。」
清源曉海理解這種黏糊糊的不快,而在外人眼裡經常被讀為做作。
每個人的心中有一個小世界,想守護並且不想它遭受其他人的入侵,因為人總是難以理解的。
正因如此,寂寞總是不斷加深,總是羨慕卻又拒絕別人,只是永恆持續的循環往複。
但不知何時起,清源曉海希望能在這持續不斷的重複中,縮短和她的距離。
「因為你以前就經常被偷窺吧。」他笑著說。
「你以前應該也是一個時不時就偷窺我的垃圾吧。」三枝搖月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眼下飽滿的卧蠶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等一下,說我是垃圾會不會太過分了?」他有些心虛地說道。
比起「偷窺」這個詞,清源曉海更喜歡把它叫做「尋找位置」。
不管在班級還是廣闊的操場,只是想知道她人在哪裡,只是「尋找位置」,並沒有帶著一絲一毫的齷齪想法。
三枝搖月露出很開心的笑容,接著轉為付諸行動的平靜微笑,豎起一根纖細的手指說:
「走吧,我就拍一組。」
「別上頭啊。」
於是,兩人動身前往攝影部的活動教室。
攝影部的女部長十分震驚,她從未想過竟然有朝一日能拍到三枝搖月的照片。
對於一個攝影愛好者來說,能拍照美麗之物足以令人興奮好幾天。
曾經有上門找過這個清冷學妹,但她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拍嗎?我真的有這個榮幸拍嗎?」
在少女好奇心旺盛的興奮眼神注視下,三枝搖月直白地說道:
「我希望你能多買點書。」
「說過了,十......」
「三十本!我買三十本!」
和當時和他說的十本完全不一樣。
「還有——」三枝搖月原本白皙的臉頰忽然呈現櫻花色,「我不希望貴部把拍的照片像示例一樣放在門口。」
「這個不行的吧......就是因為要放在門口才有效果啊。」坐在電腦前的女生歪著頭說。
然而女部長直接點頭答應了要求,並且保證照片不留底,全部交給三枝搖月。
「這點錢對我的攝影裝備來說根本就不是錢啦!能給校花拍照簡直興奮死了!」
「校花」一詞讓三枝搖月不以為然。
「清源同學,你要出去。」
「為什麼?你不是說了一起來?」
「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並沒有想你和我一起拍。」三枝搖月的聲音倒沒有字詞那麼無情,凜然地說道,「送到門口就好。」
送到門口就行......他是幼稚園送孩子回家的司機大叔嗎?
走出攝影部,順便關上門,清源曉海就蹲在門口。
他突然覺得這姿勢讓自己看上去像一條狗,就又起身回到圖書室,把要賣的書搬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清源曉海情不自禁地在腦海中描繪出三枝搖月可能會拍的照片。
她穿著白色的洋裙,是盤織著公主髮髻的「深閨小姐」,住在滿是薔薇花包裹的洋館里,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孤獨地彈奏著鋼琴,呼吸嬌柔。
雖然場景有些過分修飾,但他總覺得很符合三枝搖月的形象,甚至覺得自己的想象力還不夠豐富。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攝影部的門終於開了。
「學姐,病人的情況怎麼樣。」他急忙湊上前,一臉擔憂地問道。
「好好好~~~,三枝學妹真的很漂亮。」她痴痴地笑著,臉上帶著一副無比陶醉的表情。
清源曉海的心裡都有些著急,搞得自己也想看了,一時間有些懊悔為什麼自己不是女的。
三枝搖月從攝影部里走出來,手裡提有裝著照片的袋子。
「好了,收下賬。」
「......」
有點離譜,她來攝影部拍照,人家還要付錢買她的書,難道在學校里都講究顏值至上?
見她拎著東西就走,清源曉海的表情有些苦澀。
怎麼辦,自己好想看,可是主動找她拿,總感覺下不去這個臉面。
「清源同學——」攝影部的學姐湊上前,笑眯眯地問道,「想看嗎?」
清源曉海看了她一眼,只是說三枝搖月沒主動給他看,他的內心會感到罪惡。
她驚訝不已。
「你也有點太溫柔,太照顧人了吧?」
「學姐這裡還有照片?」
「怎麼可能有,既然說了全交給三枝學妹,那我就不可能存。」
嘁,害他白期待。
賣了三十本文學書,清源曉海因為曾經在書店裡上過班的緣故,主動為學姐講起書本的各個出彩之處。
「不用講那麼多啦清源學弟,我只是拿來墊屁股和桌角的。」
「......好,告辭。」
離開攝影部,回到圖書室就看見三枝搖月正在雙手捧著照片看。
她一發現清源曉海進來,立刻把照片放進袋子里,放在大腿上。
「喏。」他把錢放在桌子上。
「辛苦了。」她露出愉快的笑容。
剛剛的攝影很好玩嗎?
「辛苦的人是你。」他說。
三枝搖月看向窗外,在一片燦金色的校園間,能隱約聽見體育館傳來的歌唱聲。
「還要讓我繼續去賣書?」清源曉海看向側邊的三枝搖月,「從學生的反應來看,我們恐怕很難再賣出去了,但我也不想抱著書和他們談文學。」
「的確......」三枝搖月也意識到這一點,不禁按住太陽穴發出嘆息。
「八谷學長的書還了沒?」他盯著她雙腿上的袋子問。
「還沒。」
「麻煩。」
「不行就用這些錢補吧。」
「真想喊漁麥過來揍他一拳。」
三枝搖月一聽,嘴角立刻掛著一抹淡笑說:「你也多少把她想的過於亞馬遜。」
「我好像有點想漁麥了。」清源曉海趴在桌面上說,「不知道她一天能吃多少肉。」
「你還真是妹控。」三枝搖月微微一笑,隨即起身。
「去哪兒?」
「我有東西放在攝影部沒拿。」她把袋子放進抽屜里,並掏出鑰匙插了進去,能聽見鎖芯響了兩次。
「什麼東西?」
「清源,追根揭底並不好。」
她說完便離開了圖書室,只留下清源曉海一個人。
還有那個在抽屜里的袋子。
他挺身過去伸手試著拉了拉,結果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抽屜竟然沒有上鎖。
她是忘記了?可自己明明聽見鎖芯響了兩次。
還是......
清源曉海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確定她沒有折返,於是鼓起勇氣,把袋子里的照片拿了出來。
當手指觸碰到相片時,他隱隱約約感覺觸碰到並不是相片,而是三枝搖月的皮膚。
和他相同是大正時期的服飾,相片中的她端莊而賢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美。
「好漂亮......」
他勉勉強強地用簡潔的話語,表達出了感想。
拿出手機對著照片拍照片,雖然有點蠢,但他總感覺不這樣做很虧。
把作案現場恢復原狀后,過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坐著的清源曉海才反應過來——
原來看三枝搖月的照片也是可以的,哪怕是偷偷看也可以。
因為她會容許他的小小冒犯。
這種想法,以萬分確信的形式,輕柔地種在了清源曉海的心底。
◇
第二天,櫻丘高中的文化祭如火如荼地進行。
清源曉海又和三枝搖月「請假」,跑去了冬雪硯春的手工室,準備在她的指引下開始學習如何刺繡。
路上聽見有情侶看見八谷學長在空無一人的廢棄倉庫里哭,還被這對不良情侶拍下了視頻,頓時成為文化祭上的閑話余談。
他感到很困惑,大家都討論八谷學長,難道就沒人關心這對情侶去廢棄倉庫是幹什麼的嗎?
來到手工部,有男部員和女部員,小黑板上有畫著本次的卡片設計。
櫻花、百合花、銀杏花、仙女果、苦瓜、杜鵑、百靈、伯勞、烏鴉......
篝火晚會需要用到的配對卡片,全部由手工部的刺繡愛好者產出,而手工部刺繡的僅僅只有四個人。
「這麼多?工作量不是很大?」他困惑地問道。
「大部分都是冬雪同學做的,她刺的又快又好看,我們現在就是打打下手。」
「這就是有人教和沒人教的區別啊......」
手工部的其他刺繡部員都有些不好意思,相比起經過培訓的冬雪硯春而言,他們的作品顯得都是瑕疵。
「好了,曉海大爺趕緊過來學習!」冬雪硯春急不可耐地把他摁在椅子上,桌面擺著刺繡的工具。
刺繡最講究心靈手巧,起初冬雪硯春以為他鋼琴都能彈那麼好,那麼刺繡應該也沒問題。
結果一個白天,她有些懷疑清源曉海可能真的沒有刺繡的天賦。
「曉海大爺,你這刺的什麼東西啊?」
「人的笑臉。」
「這完全就是很恐怖的妖怪吧!」
「這明明就是人臉,硯春你看這個臉部輪廓,這是下巴,這是耳朵,這是鼻子,還有這一對眼睛,雖然一大一小但是不礙事。」
見他一本正經地指著刺繡框里的圖案,冬雪硯春不知該哭還是笑。
不過轉頭一想,他第一次就能刺出個「很恐怖的妖怪」出來,其實也挺有天賦的。
如果不知道這是「人臉」的話。
在手工部學了一整天的刺繡,清源曉海的手指被戳了好幾個洞。
「說過要小心。」
回家的路上,在一片橘紅的會津若松田園間,冬雪硯春從書包里掏出創可貼,並用小剪刀在兩側剪出小口子。
並沒有專屬於少女的花里胡哨,僅僅只是便利店裡隨處可見的創可貼。
然而就是這一份的普通,和會津若松郊外一樣的普通,卻讓清源曉海感受到無比的舒暢和安心。
「又不痛。」他說。
「和痛無關好吧大爺——」冬雪硯春挑起眉頭,之後雙手捏著創可貼的兩側,「乖乖把手指伸出來。」
他伸出食指說:
「我之前看過某個片段,這時候美少女應該用嘴巴含住,而不是創可貼。」
「少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對身體好喔。」她帶著少女特有的笑,嬌嗔地瞪他一眼。
創可貼圍了上來,手指像用被褥包住一樣。
「緊不緊?」她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剛好。」
清源曉海屈了屈手指,她先前剪的兩個小口子,正好能讓自己的手指靈活彎曲,不會有任何縫隙。
見他一直盯著創可貼看,冬雪硯春說:
「你也覺得這種創可貼很土吧?我朋友都說很土。」
「她們眼光真准,確實挺土的。」
冬雪硯春馬上就他的這句話進行了吐槽:
「曉海大爺,你討我歡心是會死掉吧?」
清源曉海的臉上浮現出清爽的笑容,他感受著手指那份不自然的束縛感,說道:
「土和可愛又不衝突。」
冬雪硯春像是接下了這套說辭,揚起嘴角笑了起來,風在夕陽下戲弄著她的短髮。
「明天就最後一天啦。」
她像是舒展身體般地伸直雙手,眼眸在那一瞬有著琉璃般的色彩。
明天,文化祭的最後一天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