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夢境的召喚(三)

四十六,夢境的召喚(三)

「一個人要走多少路,

才能懂得為人的意義?」

——鮑勃迪倫

「今天又有人跳樓了。」

爸爸和蔚洲坐在陽台上,一邊消化晚飯看手機上的新聞,一邊點了根煙,說道。

那個人跳樓的真實原因,應該沒幾個人知道。

經過各種自媒體添油加醋,大多數人其實不太想去了解真相。因為真相併不是人們想看到的,人們通常更願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天天都有人跳樓。」

蔚洲坐在陽台上,看公司群里領導新發的消息,答道。

「你說這人好端端的,跳樓幹嘛。」爸爸問。

「我不知道。」

「上面說是青春期的孩子壓力過大患了抑鬱症導致的事故。跟隔壁老陳的孩子一樣。現在的小孩壓力都這麼大嗎?」

「國內的孩子,你以為啊。」

爸爸提了下眼眼鏡,問道。

「網上那話怎麼說來著?」

「什麼話?」

「什麼卷?」

「內卷?」

「對。內卷。要我說,現在的小孩都沒必要那麼卷,這個年紀就該多玩玩兒,以後上班了就更沒時間玩兒了。」

「我小時候都沒得玩,更別說現在的小孩了。」

「都賴你媽。」

蔚洲的表情嚴峻了很多,散發著陣陣寒意。

「她得了那破病,還要把那病傳染給你。」

「抑鬱症不是破病。」

蔚洲盯著爸爸的臉,把手機鎖了屏,一字一頓地說。

「還不是破病?」

爸爸又要開始了。

「從你上大學開始,她治這病花了多少錢,給你治這病又花了多少錢?老子棺材本都給你們賠上了,還沒把你媽救回來。」

他說著,說著,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微微抽泣。

「別說了。」

蔚洲看著城市五彩斑斕的夜景,冷冷地道。

「憑什麼不說?你不是說年底前給我娶個兒媳婦回來嗎,她人呢?我過了十月份就五十九了,這身子也越來越不行,你什麼時候能爭點氣?我不要你賺大錢,也不要你養老,就指望你給我抱個孫子,一點本事沒有。」

蔚洲的手機屏幕亮了,不停振動著。

每次公司群發布緊急通知就會這樣強烈地振動,因為他下班後會開靜音——籌備五年的A級項目出了大事,所有管理層人員儘快趕到公司開會。

「公司有急事,我得走了。把車鑰匙給我。」

「什麼急事?」

「你管那麼多幹嘛,快把車鑰匙給我。」

「我沒拿車鑰匙。」

爸爸心虛地答。

「你不是開去買菜了嗎?老糊塗了你!」

「借給老陳的老婆了,她開去看他兒子。」

蔚洲怒了:

「你現在要她馬上給我開回來!怎麼個意思就把我車開走?」

「沖什麼啊你?」

爸爸把頭一僵,也大聲地說話。

「他兒子在鄉下中風躺在床上沒人照顧,她去看人家怎麼了?你什麼事能比人家中風還急啊?」

「她兒子中風關我屁事兒!不能打車不能坐公交不能借別人的車?以後老子的車不會再給你動一下!」

「你跟誰說話呢?」

「沒空跟你折騰!」

蔚洲說著就要換鞋出門。

「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爸爸意識到大事不妙,急了起來。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蔚洲把鞋換好,打開了門。

「你和那個老女人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兒。」

他把門用力關上,那動靜震得爸爸耳朵有點疼。

「臭小子,你說什麼呢!別給老子瞎說話!」

爸爸隔著門喊道。

他又點了一根煙,把兒子的茶端到了手裡,津津有味地喝著。

「這小子,還挺懂享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這麼好的鐵觀音。」

到了樓下,蔚洲看著擠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感到心慌。

偏偏明天就是五一了,今晚註定是個無法消停的騷亂之夜。

他打了個電話給劉洋。

要是這項目背後的事兒被查出來,他和劉洋都不會有好下場。

「喂,洲哥。」

「你快點來我家來接我。」

「你車呢?」

「被我爸借走了。先別說這個,你快來。」

「我們的事兒應該沒有被查出來吧?」

「你先快來接我,其它的見面再說!」

「行。」

他又打了個電話給江總。

「喂,江總。」

「到哪兒了?」

「快到了,這車堵得根本走不動道。」

「我當初就叫你買房子買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現在報應來了吧。」

「江總,要不我們改線上開會吧,一時半會兒真到不了。」

「要是有錢掃共享單車就給我走巷子,要是沒錢就給我跑,跑斷了腿就給我爬,爬累暈了我喊救護車,今天就是等一個通宵你們也得給我趕過來!少特么廢話!」

「可——」

對方把電話掛了。

「CNM!裝什麼呢!」

蔚洲破口大罵道。

他此時只好無能狂怒,沒有其它方法宣洩情緒。

黑夜躁動起來了,大街上到處都是鳴笛聲。

整個城市彷彿都在開趴蹦迪,搖擺、搖擺。

「CNM,不看路啊!」

他看見有一個車主打開車窗探出頭對前面的車罵道。

應該是撞尾了。

後面的車輛大排長龍,一眼望不到頭,但好像隔著一層鐵皮都能感受到見車裡面的人綿綿不絕的怒火。

人們為什麼會生氣呢?

「你特么幾個意思?」

前面那輛車的車主打開車門,氣勢洶洶地出來了。

要來了!

因為撞尾產生的人民糾紛事故,兩位司機馬上要展開一場激烈的爭吵。

後面那位自然不甘示弱,解開了大衣扣子,挽起袖子朝他走去。

路過的人們,因堵車無事可乾的司機們,要拿出手機拍照錄像了。

「你會不會開車?」他罵道。

「老子開了十多年的車要你教?」

「你怎麼個意思?」

「這就是我的意思——」

「砰」地就是一記重拳往他臉上招呼,所有看戲的人直呼過癮!

「我也給你看看我的意思!」

另一個人也是一記重拳還了手過去,氣勢絲毫不減。

兩個人身上爆發的荷爾蒙和腎上腺把看戲的人也弄得熱情高漲,恨不得加入進去。

一個司機突然鳴笛助威,旁邊的車聽見這烽火傳信般的笛聲也按住喇叭不松,讓打架的兩人看上去像是古羅馬時期的角鬥士。這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大街就是一個決鬥場。

今晚註定是一個無法消停的騷亂之夜。

一個渾身刺青的精神小伙在一旁和朋友們打群視頻通話:

「兄弟們啊,我今兒真是撈著了,你們看我怎麼弄!」

他把手機放在一根電線杆下固定好,加入到了戰爭之中。

「誰欺負誰啊?我來幫忙!」

他說著往兩個人的臉上分別來了一下。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單純只是為了發泄。

「你特么又是誰啊?」

「我是正義的執法官!火箭隊聽說過嗎?」

他說完又往兩個人的臉上分別來了一下。

「老子是罪惡剋星!」

他的速度、力度、氣勢明顯是練過的。

蔚洲在旁邊觀望著,點了根煙,大聲叫好。

那三人聽到了所有聲音:無論是車喇叭聲,路人的錄像,還是蔚洲的叫好,都令他們感受到了引人注目的快感,更加卯足了力氣。

但是現場半點不血腥,也不暴力。

因為他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

無論是角斗場的觀眾,還是角鬥士本身。

畢竟整個角斗城都是瘋狂的。

一幫抬著攝影機的記著不知道從哪裡趕到了現場,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採訪觀眾。

「請問您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記者問一個老大爺。

「我哪裡曉得嘞。我剛到他們就打起來了撒。」

「謝謝大爺。」

他們又走向了一個女白領。

「請問您知道發生了什麼嗎?為什麼看上去很興奮的樣子?」

「我沒有很興奮啊。」

「那——」

「你們去採訪其他人吧,我不想露臉。」

「我們可以給你打馬賽克。」

「我不接受採訪,聽不懂嗎?」

「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他們每靠近一個人,就有一個人面色慌張地後退。

這讓讓人感到無奈了。

「你們來採訪我唄。」

一個外賣小哥走過來說道。

「你見證了他們打架的全過程嗎?

記者和攝影師都開心地點點頭。

「對啊。他們剛下車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外賣小哥從電動車上下來了,專心地配合採訪。

「你們這個上電視嗎?」他笑著問道。

「上電視。」

「不打馬賽克吧?」

「不打。」

「那你們問吧。」

蔚洲笑了出來。

這年頭人們為了出名還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笑死個人。

不過,江洋怎麼還沒來?

他應該也堵了。

蔚洲這樣想著,給他打了個電話。

「喂,藍哥。」

「你人呢,怎麼還沒來。」

「對不住啊,藍哥,我剛想和你說來不了了。你那條路真得沒人敢走,堵得看不見頭,我就先到了公司。要不你打個的吧。」

「你特么早點怎麼不跟我說。」

「我……」

「他還沒動身?」

電話另一頭傳來了江總的聲音。

「不不,藍哥那條道真是堵得慌,在路上了。」

江洋解釋道。

「要是不來,過完五一也不用來了,我給他放半年假。」

「別別,這個假誰敢受啊。」

江洋小聲對蔚洲說:

「快來吧,藍哥......我的錯,沒有提前跟你說。」

「你特么故意擺我一道是吧?」

「我哪兒敢啊,藍哥,你……」

信號好像出了問題。

「你說什麼?」

「我說……你……」

「操!」

他把電話掛了。

他立馬跑去找共享單車,這附近是有停車點的。

打的還是算了吧,這條路堵得能把追魂的鬼都嚇跑。

估計死人的魂都不敢來這,畢竟角斗城出過無數死人的魂,那些魂都被角鬥士嚇跑了。

他找著,找著,來到了成華大道,這附近有許多共享單車。

「您好,歡迎使用xx共享單車,本車僅限一人騎行,禁止載人,請遵守交通規則。」

還能起31km,電量是夠的。

蔚洲去公司前決定再去一趟角斗城,再感受一下那種狂熱的氣流。

可惜他到的時候,交警也到了。

角斗城崩塌了,觀眾也作鳥獸散。

人們又陷入了低迷且躁動的情緒里。

於是他把手機放在車筐里,用地上撿到的一根繩子綁好,一邊看地圖一邊開共享單車,漸漸遠離了身後曾經燥熱一時的角斗城。

但那種肆意宣洩荷爾蒙的感覺遺留在了他心裡。

他開著小電驢,往摸爬打滾了十多年才混到管理層的公司開去。

經過了二仙橋,經過了稻城亞丁,經過了詩與遠方,經過了lol世界賽總決賽奪冠現場,經過了伊隆馬斯克造火箭的基地,終於來到了公司門口。

去處理工作的事宜了。

這個人也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好像如同《三體》里的智子一般觀望這個世界的藍天知道自己在做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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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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