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7.第737章 癲狂(一)
第737章癲狂(一)
只有站在戰場上,才能深深體會到人命如草芥這幾個字的沉重。
宋淵是將門出身,十五歲時便進了南陽王府,做了二十多年的親衛統領。聽令當差保護主子安危是拿手好戲,隨自家主子剿滅山匪和流盜也是常事。
不過,這些往日引以為傲的能耐本事,或者說自信底氣,到了豫州城外便煙消雲散了。
城牆上不停有人往下掉落。有孩童有女子有老人,也有守城的亂軍。血肉模糊的情景處處皆是。
雲梯上的英衛營士兵,也不時被長城牆處飛來的利箭射落。他們從三丈高處掉到地上,嘭地一聲,要麼跌斷手腳,要麼摔中要害,氣絕身亡。
觸目所及,到處都是屍首,能有全屍都算好的。血液浸透地面,散發出的濃厚血腥氣令人作嘔。
左大將軍面不改色,對眼前如地獄一般的場景視若無睹,對遍野的哀嚎慘呼聲充耳不聞,不停發出軍令。
傳令兵搖晃手中旗幟,傳出主將軍令,又兩架雲梯被慢慢推上前,攻勢愈發迅猛激烈。
宋淵此時萬分慶幸,天子將剿滅亂軍的重任交給了左大將軍。兩軍對陣打仗,需要的正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左大將軍。他自愧不如遠遠不及。
至少,他做不到對老弱婦孺的死傷熟視無睹。
第一天攻城,直至傍晚,才鳴金收兵。
英衛營退而不亂,走的時候,還將地上的屍首一併收拾了,免得耽擱了第二天攻城。
宋淵由衷贊道:「左大將軍治軍有方,令人佩服。」
左大將軍不以為意:「這才剛開始,接下來等著瞧吧!本將軍要在半個月之內破城。」
這一天攻城,已經能大概判斷出豫州軍的戰力。左大將軍放言半個月之內破城,絕不是吹大氣。
宋淵也舒展眉頭:「那就預祝左大將軍馬到功成,早日平了亂軍,班師回京。」
左大將軍對低調謙遜的宋淵也十分客氣,笑著應道:「等破城后,鄭宸的人頭留給宋統領。不過,趙武得留給本將軍。」
最後一句,說的殺氣騰騰,咬牙切齒。
站在城牆上的趙武,生生打了個寒顫,雙腿忽然戰戰發抖。
身邊親兵見勢不妙,立刻伸手相扶:「將軍!」
趙武定定心神,低聲吩咐:「扶本將軍回去。」
兩個親兵應一聲,一左一右扶著趙武慢慢走下城牆。途中踩到了幾條胳膊,踩進血泊,耳邊充斥著傷兵的哀嚎聲。
趙武面色愈發難看。
他當然清楚左大將軍的厲害。也做足了心理準備。然而,今日英衛營的迅猛攻城,還是令他心驚膽寒。
趙武尚且如此,陸成就不堪了。
「舅兄!」
陸成灰頭土臉地追過來,口中喚的是私下稱呼:「舅兄等等。」
趙武轉頭看一眼,被陸成的狼狽驚到了:「你怎麼全身都是血?是不是受傷了?」
陸成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用力抹了一把臉:「我在城牆守了半個時辰,沒有受傷,這血都是別人的。」
不過,他也被嚇破了膽子。
他在豫州軍待了七八年,平日領兵練兵,殺殺流民土匪,從沒打過敗仗。起兵叛亂之後,殺大戶搶銀子欺壓百姓,不知不覺中就養出了驕橫之氣。壓根沒將朝廷軍隊放在眼底。
今日一戰,讓他徹底領悟了一個事實。
豫州軍根本抵擋不住朝廷大軍。
再高的城牆,也沒法給他安全感了。
陸成一把抓住趙武的手,臉孔有些猙獰:「今天城牆處死了不少人,還沒清點人數,不過,至少死了四五百人。」
「這些可都是豫州軍原本的精銳,今天就死了一成。」
「這般下去,豫州城怕是守不了多久。」
趙武見陸成被嚇破了膽子,只得打起精神安撫:「別擔心,我們有水有糧有兵器,還有三萬兵力。明日多派些人手上城牆,肯定能守得住。」
陸成也不是傻瓜:「新招募的士兵,都沒見動過刀見過血。派他們上城牆,只怕會被嚇破膽子,立刻潰敗。」
「不行!我得立刻去找公子,商議對策!」
趙武只得點頭應下。兩人在親衛的簇擁下,勉強找回一絲安全感,一路快步去了鄭宸的住處。
鄭宸住在豫州刺史府,今日在城牆待了半日,就下了城牆,之後沒有再露面。
趙武陸成聯袂而來,彭四海自然不能阻攔:「兩位請稍候,我先進去稟報。」
彭四海進了書房,低聲道:「公子,趙將軍和陸將軍來了。」
鄭宸頭也沒抬:「讓他們等著。」
彭四海斟酌一下,低聲說道:「兩位將軍都很焦急,公子還是見見他們吧!」
鄭宸抬起頭來,一臉鄭重:「我正在寫大梁朝堂未來十年的變革計劃書,什麼事能有這件大事重要?」
彭四海:「……」
彭四海和自家公子對視了片刻,確定公子是認真的。
彭四海沉默了一會兒,應聲退了出去。
彭四海費盡唇舌,一番好言好語哄走了趙武陸成兩人。然後,彭四海默默地守在書房外。
一直熬到四更天,鄭宸終於寫完了厚厚的一摞計劃書,洋洋洒洒近萬言。
鄭宸心滿意足,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將彭四海叫了過來,興緻勃勃地說道:「四海,等我奪了天下,坐了龍椅,我定要開創一個海河晏清的嶄新朝代。我要做千古一帝!萬人敬仰!」
彭四海看著自家公子熠熠發光的臉孔,心裡苦澀極了,口中卻笑著附和:「一定有那麼一天。」
鄭宸暢快地哈哈大笑:「到那時,我就封你為御前大將軍,整個御林軍都給你。」
「等等,要改朝換代,可不能再叫大梁了。這份計劃書還得改。我再來仔細斟酌一下,新朝該以哪個字為號,叫鄭朝?不妥不妥!我和鄭家已經決裂,不能再以鄭為國號,得另外想一想……」
鄭宸笑容一斂,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然後衝到書桌邊,抓起筆揮寫。口中不停喃喃低語。
彭四海不敢出聲。
他看著自家公子陷入荒誕離奇癲狂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