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不著調的斬妖司

廣闊無垠的澗陽府，在土地廟仙駕的蹄下，倒也顯得沒那麼大了。

一輛乾淨的馬車以縮地成寸之法，很快便是駛入了一條小道，朝著遠離人煙的蒼翠青山而去。

白雲洞能佔據三府中間的仙家寶地，這本就是尊貴地位的一種表現。

而讓它們擁有這般地位的，正是在仙庭做到了七品官的祖師爺。

七品聽起來不大，實際上已經是一地父母的程度，和土地爺這些地仙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似這般仙官，通常都掌握著某種實權，亦或者能調動一地生靈之力，不像土地爺這般只能輔助神朝官員治理當地百姓。

當他們能發揮不錯的作用時，相互結交，讓這影響力愈發變大，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簡而言之，不好招惹。

若是真得罪了白雲祖師，其麻煩程度，甚至不會低於青梅祖師這位閑散的太乙仙。

「……」

分明未到白雲山，馬車卻是緩緩停下。

只因小路前方突然多出了三道身影。

「喲，連土地爺的仙駕都用上了，孟大人這是越混越好了。」

領頭人乃是個五大三粗的女人，身著一身紫衫，那腰帶將其勒成了個葫蘆形狀，最為顯眼的莫過於臉上的那條自眉尖蔓延到下頜的刀疤。

在其身後，則是兩個分別穿著黑白兩色的中年男人，乍一看就跟倆無常似的。

女人並不客氣，帶著兩人便是翻身上了馬車前方，扯著韁繩，笑眯眯道：「讓我也試試。」

「沈大人，這位是太行府的斬妖官，喚作梅季瑤。」

孟修文擴著雙臂，懶散的靠在馬車裡面。

僅一句話，便讓那姓梅的女人有些詫異的朝車廂內看來，先是朝著葉婧點點頭，隨後便是將目光落在了那道墨衫身影上面。

白皙俊秀的臉龐，怎麼看都像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嘖。」

梅季瑤盯瞥著沈儀，卻是沒有與其搭話，反而與孟修文聊了起來：「聽聞你被貶了官，沒想到是真的，不過看起來煙嵐將軍待你還是不錯的嘛。」

犯下了大錯，雖被貶了官，卻讓了個年輕小子暫代此位，不就是走個過場的意思，真正主事的還是他姓孟的。

「我就知道你會來。」

梅季瑤收回目光，靠在了車廂外：「不過這次你可算是白來了，剛收到的消息，這回下來的仙官，和那白雲祖師一樣是個七品仙，想在這般大人物眼皮子底下搞事情，難！」

真動起手來，兩個斬妖官哪個都不懼那白犀印。

但問題在於，人家是正經登了仙冊的人物，和自己這群凡夫俗子完全是兩碼事。

更何況能掌七品白犀印的仙官，除了那些關係戶，絕大部分，其本身至少都擁有堪比六品的修為。

「不過來都來了，不查白不查，碧水府那幾人已經摸過去了，咱們等消息就行。」

「……」

孟修文安靜聽完，朝著沈儀投去一個略帶歉意的目光。

梅季瑤從頭到尾都沒拿正眼瞧過對方，全然是將其當做了剛剛入斬妖司的青瓜蛋子看待，對於一位同為斬妖官的存在而言，這舉動實在有些不禮貌。

但他也沒法幫著解釋點什麼。

斬妖司是何等勢力，門檻便是不懼與三教為敵，換句話說，敢加進來的個個都是亡命徒。

想要得到這種人的認可，光靠嘴是沒用的。

就比如那兩個身著黑白長衫的中年人，資歷比沈儀老多了，不也只能老老實實抱臂坐在兩側，一句話都插不進來。

沈儀輕輕搖頭，表示無妨。

他本來也聽不太明白這些東西，說難聽點，就連隔壁這兩個大府的名字，他都是第一次聽見。

相反，這群斬妖人的舉動倒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連澗陽府土地公都說了，此事在三府之外，換做別的勢力，大抵是要相互推諉責任，恨不得都讓別的府去管。

但這些斬妖人卻是第一時間都主動趕了過來。

甚至澗陽府還算是慢的，別的府都已經潛入進去了。

「馬兄快著點，算算日子，那仙官今日末時就該降臨凡間了。」

梅季瑤輕聲催促了一句，卻只換來那匹黑馬的一個白眼。

哪怕是土地公座下的坐騎，那也沾了半個仙字，哪裡是凡夫俗子可以挑三揀四的。

……

末時，烈日高懸。

白雲山附近早已聚攏了各地修士，乃至於收到了消息的普通百姓，也是驅馬趕駕，多日前便匯聚到了此地。

神州百姓能以平和心態對待修士，除了活得久以外，見識廣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若是運氣好，別說修士了，一生中都能見不少次真正的天庭仙官。

人山人海間，一輛悄然駛入進來的普通馬車，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時辰一到，分毫不差，雲後有悅耳仙音響起，吸引了地面上的所有目光。

那輪懸挂的大日突然變得黯淡了許多。

只因為在其下方，一抹更加璀璨的金光好似那雲霞般鋪卷開來。

高聳的雲端，漸漸有偉岸身影湧現。

在幾位仙官的簇擁下，那身影逐漸清晰起來，足足十餘丈高，渾身好似流金般熠熠生輝，乃是真正的仙神！

當他俯瞰凡塵俗世的瞬間，眾生皆是本能的參拜了下去。

其中也包括了白雲山巔，那群氣息雄渾的修士，已然真仙境界的老宗主，此刻激動的滿臉紅潤，掀了衣擺，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

「白雲洞恭迎上仙降臨！」

這句話在浩瀚修為的加持下，宛如銅鐘大呂，盪遍三府之地。

除了表達對上仙的恭敬外，也是在藉此機會震懾其餘勢力，白雲洞仍舊能做到直達天聽，乃至於得到仙庭賞賜。

「這般模樣，是正神啊……」

修士們低著頭竊竊私語，覺得頗為稀罕。

都說三教共治仙庭，實際上這三個大教還是有區別的。

其中三仙教和菩提教都是以凡人之軀，一步步修鍊上去的前輩巨擘，雖喚作仙神，但在這些修士眼裡，其實與自己等人無異，只是對方的修為更強，地位更高。

看著這樣的仙官，心裡勉強還能生出些「大丈夫當如是也」的豪氣。

但正神教不同。

這教中的存在，大多是天地初開時就誕生的先天神魔，偶有後天所化，以至於九品到一品這個仙籍劃分，都是根據它們而設的。

哪怕身軀崩毀，只要真靈不滅，便能再聚神軀，說是天道律令化身也不為過。

至公至正。

正神教才是仙庭最穩固的組成部分。

所謂神仙神仙，修士可成仙，而它們代表的便是前面的那個「神」字。

只不過……正神教中很少有七品這個層次的存在。

能親眼目睹一尊正神下凡，可比多看幾位仙官都帶勁。

伴隨著這尊「正神」取出玉旨，開始誦讀，其渾厚仙音繞著整座白雲山盤旋，久久不散。

與此同時。

那輛馬車停在路邊，車廂內早已空蕩。

白雲山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怎麼，羨慕了？」

梅季瑤感慨收回目光，笑著道：「你孟大人也想上天討個官位坐坐？憑你的實力，掌個白犀印應該不成問題。」

「呵。」

孟修文默默盯著天上的身影，說不羨慕肯定是假的，但從踏入斬妖司大門的那刻起，自己這群人就註定了是遊走於黑暗中的孤魂野鬼，再無這般拉風的時刻。

他之所以盯著看，只是因為這是尊正神，不死不滅，只要一旦被對方發現了異樣，壓根不可能靠別的手段瞞下來。

那就代表著，自己這群人今日大概是真的白來了，就算真查出來什麼，除了惹一肚子火以外，基本上不可能有別的結果。

「……」

梅季瑤雖在調侃，卻也一直悄然觀察著旁邊那個墨衫年輕人。

哪怕是葉婧這般存在，人家姐姐乃是實打實摘了太乙道果的仙家，只是因為別的原因，才入了斬妖司。

在面對正神時，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反倒是這小子，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從頭到尾都沒有多往天上看一眼。

這般性格，竟是與斬妖司莫名的契合。

幾人等了片刻。

眼前宗門法陣上湧現些許波紋。

一個容貌恬靜的女人踏步而出，朝著梅季瑤和孟修文點點頭：「頭兒已經查清了個大概，兩位大人一起進來看看吧，順便商議一下如何處理。」

說罷，她取出牌子，轉身打開了一條路來。

「搞得不錯嘛，才來了幾天，連入宗陣牌都弄到手了。」

孟修文咂咂嘴，看看人家手底下這小姑娘，可比自己帶的這個強多了。

葉婧明顯看出了孟頭的意思，撇撇嘴，有些委屈的朝旁處看去。

「……」

沈儀邁步跟了上去，就憑上次玉龍宗的事情，他總覺得，孟頭偶爾也該從對方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那浮誇的演技，真的讓人不好評價。

一行人跟著那位恬靜女子，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入了白雲洞。

或許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上的偉岸金身所吸引，也沒人覺得會有傻子在正神眼皮子底下搞事情，連帶著整個白雲洞的防守都鬆鬆垮垮起來。

三繞五繞。

終於是越過幾座山崗，來到白雲洞內門深處的一片深崖邊上。

臉龐方正，蓄了短硬黑須的男人就這麼神情漠然的坐在崖邊，俯瞰著下方那宛如怪物般爪牙蔓延，死死扣住山壁，佔據了整個淵地的龐大金玉古樹！

樹身上包裹著一層似沙似泥的金色薄膜。

正是整個白雲洞年年上供神朝，順便還能拿來找仙庭換取好處的金玉石沙。

此物入葯，乃是煉製仙丹的上好材料，亦可用來煉寶，發揮不錯的效用。

但產量並不算太高。

「到底什麼情況。」

梅季瑤快步走上前去，黑須男人沉默回首，看了眾人一眼，隨即起身直直的朝崖下跌去。

像是了解此人的性格，剩餘眾人也是各施手段，迅速跟了上去。

到了崖底才發現，這偌大的金玉古樹早已被打造成了類似於供奉大殿的存在，以華美寶玉為磚，鋪就一條奢華的大道。

或許是今日仙官降臨，暫時閉了門，顯得有些冷清。

「你要帶我們看什麼？」

孟修文隨意的朝四周張望，並不覺得出奇。

這事兒別說斬妖人了，但凡是三府之地有點境界的修士，基本上都了如指掌。

白雲洞會邀那天生攜了陽火體質的百姓，前來此地參拜樹仙，予以好處的同時，若是運氣不錯的，還有機會拜入此宗。

主要就是借著這陽火體質，來幫助這棵金玉古樹仙寶更快的產出石沙。

這事兒怎麼說呢。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百姓或許會減少些壽命，卻也拿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若是拜入此宗，由於獻祭仙寶，少去的那些壽元，輕輕鬆鬆的也能補回來。

就算神朝要管，那些百姓還不幹呢。

再加上擁有這種體質的人本身就稀少。

在當地也算得上是一樁趣談了。

「近些年，那白雲宗鑽研出一個法子，就是藉助天材地寶，幫凡人短暫的擁有偽陽火體質，能起到和真貨一樣的效果。」

黑須男人顯然是查了個清楚，淡淡道：「缺點就是，這種體質三五月內就會失效。」

他緩緩踱步朝前方走去，伸手推開了那扇雄偉的樹宮大門。

在聽完這兩句話以後。

在場眾人的臉色已經微變起來，這種花了大價錢，短暫使人起作用的手段，想要更加有效的利用起來，便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一次性吃干抹凈。

黑須男人輕輕揉動著十指，抬眸朝前方看去。

只見灰暗廣闊的樹宮內，密密麻麻的樹藤布滿了整個牆壁，每一根藤蔓上都是吊著一具瘦削的乾屍。

屍體臉上皆是整齊的攜著崇敬與欣喜若狂的表情，數不清的乾屍，皆是以這般詭異的表情，齊齊的盯著下方，莫名讓人覺得有些悚然，脊背發寒。

以前需要大氣運才能擁有的體質，才能找白雲洞仙師們換取的好處和前程。

現在居然自己也能擁有。

這是何等的驚喜，這是何等的祖輩保佑！

幾個斬妖人沉默立於殿中，眼內皆是生出了騰騰殺機。

但很快，就連最衝動的孟修文都是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

正神還在天上懸立。

手裡捧得法旨乃是仙庭玉令。

當對方念完玉旨，白雲洞就獲得了仙庭恩賜，已成定局。

發現的太晚了。

「通知各地知府，張貼告示，禁止再參拜樹仙，回稟幾位將軍，如何懲戒，讓上面來處理。」

黑須男人長出一口氣，鬆開了雙掌，回頭朝幾人看來：「這是我的意見，你們怎麼看？」

無論如何，先避免此事繼續下去，降低損失。

「按你說的辦。」梅季瑤緩緩轉過身去。

於是在場眾人的目光便是落在了孟修文的身上。

「……」

孟修文睜開眼，神情陰沉，顯然是強忍著怒意，隨即卻是看向了旁邊的沈儀：「沈大人？」

此言一出，無論是梅季瑤和其他幾個斬妖人，還是那黑須男人，都是面露詫異之色。

若是明面罷官，實際走個過場。

那這句話就有些不對味了。

所以……

梅季瑤面露古怪之色，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青年，這位真是實際意義上的澗陽府斬妖官？！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沈儀卻是側眸看向了殿外。

只見一個年輕弟子正渾身戰慄的看了進來，死死盯著幾人，本能的轉身想走，並且想要大喊。

噗嗤！

然而他剛剛邁出步伐，整個人卻像是被無形大手從頭碾下，腳步還未落下，自頭頂到雙腳，在呼吸間化作了一堆肉沫！

幾人臉色驟變，看向那墨衫年輕人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驚詫。

沈儀緩緩收回了手掌，一張白皙臉龐上看不出喜怒。

只是用最乾脆利落的舉動，回應了孟修文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