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備親

第246章 備親

第246章備親

陸曈要成親的消息傳回西街時,整個仁心醫館都大吃一驚。

杜長卿宛如新年時候懸挂在李子樹上的炮仗,即將炸開,在醫館里上躥下跳:「成——親?你在說什麼瘋話?」

一向和氣生財的苗良方也有點不贊同:「小陸,這好端端的突然說成親,是不是也有點太過倉促了?」

陸曈剛到醫館時,一副斷情絕愛模樣,比萬恩寺附近尼姑庵里的師太還要看破紅塵。當初西街多少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大白天跑醫館來一睹芳容,也沒見陸曈對哪個上心。結果偏在裴雲暎這裡,前腳牽手,後腳成親,跨度之大,令人嘆為觀止,簡直像是被奪了舍!

「你不會那個了吧?」杜長卿狐疑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陸曈的小腹上。

西街有些氣盛年輕人早早入港,惹出人命來匆匆補禮,醫館里從前也不是沒有見過。

銀箏推了一把杜長卿:「東家,別亂說!」

「那就是威脅!」杜長卿斬釘截鐵,「一定是威脅!他裴雲暎仗著權勢強搶民女,說,是不是他暗地裡威脅你了?我就說盛京里男人都一個樣,長得好看的小白臉沒一個好東西!」

陸曈無言片刻:「是我自己願意的。」

杜長卿痛心疾首:「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陸曈:「……」

她道:「其實成親也沒什麼,我算過,和現在日子也差不多。既然如此,可以試試。」

她說得輕描淡寫,聽得杜長卿一陣心梗,只道:「短見!愚蠢!那婚姻大事,是能輕易試試的么?你現在還年輕,都沒見過幾個好男人,一朵花沒開足,就先弔死在一棵樹上,我問你,將來你萬一遇到了更中意的,變心了該怎麼辦?」

陸曈:「那就和離。」

「和離有那麼簡單嗎?」

「文郡王妃當初不也和離了?」

杜長卿噎了一下:「那萬一他變心了怎麼辦?」

「那我就毒死他。」

眾人:「……」

陸曈看他們一眼:「我當然是說笑的。」

阿城小聲開口:「陸大夫,你剛才的神情,可真不像是開玩笑……」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杜長卿的激烈反對仍沒有絲毫作用。陸曈一向如此,做任何事也不與旁人商量,倔得似頭牛。想做新葯就做新葯,想參加春試就去參加春試,進了翰林醫官院說辭任就辭任,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她又無父母兄長管束,亦不在意旁人眼光,仁心醫館眾人拿她毫無辦法。象徵性教訓兩句,也無可奈何。

陸曈這頭的親事遭到反對,裴雲暎那頭情形卻截然相反。

得知自家弟弟要成親,裴雲姝驚訝萬分。

「你要成親,和誰?」

「還能和誰,當然是陸曈了。」

下一刻,裴雲姝一把抓住裴雲暎手臂:「陸大夫,你要和陸大夫成親?」

手中茶盞水灑了一地,裴雲暎擱下茶盞,無言片刻,道:「姐,你這是什麼表情?」

裴雲姝盯著他的目光滿是懷疑:「阿暎,你不會是在誆我?」

她很喜歡陸曈,也瞧得出來自家弟弟的心思,只是陸曈的心思卻難以揣測。裴雲姝有時瞧著二人間仿若有情,有時候卻有幾分欲蓋彌彰的疏離。

然而有情歸有情,怎麼去了蘇南一趟,回頭就要成親了?

「你不會是……」

裴雲暎一眼就猜出她心裡在想什麼,眉峰微蹙:「沒有的事。」

「……那就好。」裴雲姝拍拍心口,「就知道你有分寸。」

「你不是先前一直操心我婚姻大事,如今怎麼臨到頭了又嫌我太快。」裴雲暎睨她一眼,「現在不怕我孤家寡人?」

裴雲姝氣得瞪他:「那時是聽說太後娘娘要給你賜婚,我擔心婚配非你所願,如今……」話至此處,忽而頓住。

新帝登基,裴雲暎卻依舊做他的殿前司指揮使,縱然裴雲姝未在皇城裡行走,也瞧得出來皇上這是繼續重用他的意思。

身居高位,許多事情便身不由己,親事也一樣。

她默然片刻,道:「若你真的認定陸姑娘,早些成親也好。」

裴雲暎看向她:「姐姐……」

裴雲姝卻揚起臉笑了:「不說這些了,既然是你和陸姑娘兩人商量的主意。母親不在,我這個做姐姐的自該為你打算。這些年你的俸祿、田莊宅鋪我都給你收著,回頭陸姑娘進了門,就全交由她打理,也省得我成日替你操這些心……」

「你二人交換應該是「庚帖」,合過八字,還得選一日良辰吉時……」

「對了,聘禮也還沒出,庫房裡的東西我得叫人去盤點,你娶人家姑娘,總不能虧待了人家……還有嫁衣,也由我們這頭準備吧……還差什麼,還有賓客的禮單,你將你殿前司的那些同僚寫一份與我……」

她絮絮叨叨地盤算,宛如這親禮明日就將舉行,先前的不解疑慮一剎間拋之腦後,倒是忙碌了起來。

裴雲姝對自家弟弟的親事鼎力支持、熱心打算,消息傳到殿帥府時,殿帥府的五百隻鴨子都沉默了。

蕭逐風坐在桌前,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語氣十分尖刻:「怎麼做到的?」

明明都是情路坎坷之人,同在苦海沉浮,途中突然有一人先行上岸,這情況委實令人心中不是滋味。

「我知道我知道!」段小宴喂完梔子從門外走進來,熱心解釋:「先前雲暎哥去蘇南,恰好遇著陸大夫生病,雖然不知究竟是何病,但當時看著挺嚴重的。正所謂患難見真情,陸大夫生病的日子,我哥寸步不離地守著,都是年輕人,一來二去,不就日久生情了么?」

蕭逐風哂笑一聲以示不屑。

「說不定,是段小宴的招桃花紅繩有用。」裴雲暎看他一眼,悠悠道:「你不如日日戴在身上,說不定哪日就成了。」

蕭逐風:「荒謬。」

「行,我荒謬。」裴雲暎端來茶盞,不慌不忙喝了一口,「但我這些日子要準備成親事宜,之後會很忙。蕭副使不幹活的時候,不妨多來我家幫幫忙。」又側身壓低聲音,「如果你還想爭取做我姐夫的話。」

蕭逐風:「……」

裴雲暎輕笑一聲,起身出門。

段小宴問:「哥,你幹啥去?」

「去挑喜雁,成親有很多事要做的。」他懶洋洋擺手,段小宴無語片刻,一抬頭,驚道:「副使,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蕭逐風咬牙:「……嘚瑟。」

……

皇城之中,流言與消息總是散得很快。裴雲暎與陸曈的親事傳到殿前班,自然也傳到了醫官院。

紀珣再來醫館給陸曈施針時,神色就比往日沉默得多。

屋子裡安靜,銀箏在前頭裡鋪幫苗良方挑揀藥材。桌前二人相對而坐,絨布上銀針一根根落在肌膚間,紀珣低頭認真循著穴位,一面問道:「你要和裴殿帥成親了?」

陸曈有些意外他會主動問這個,道:「是,不過沒那麼快。」

紀珣沒說話。

其實在蘇南時,醫官院中就曾有人傳言過裴雲暎與陸曈的關係。當時陸曈發病時,裴雲暎也日日守在病榻之前,並非毫無察覺,但紀珣心中總不願承認。

好似有些事一旦承認,便再無轉圜餘地。

他從前一向坦蕩行事,萬事不避己心,唯獨這件事上,一直自欺欺人。如今,終於連自欺也做不到。

「為何這麼早就定親?」他慢慢地開口,低頭落針的動作專註,彷彿只是隨口一提,「婚姻大事,應當慎重。」

未料這位一向冷清寡言的同僚今日竟有心思與自己閑談,陸曈訝然一瞬,就笑了回道:「紀醫官也知道,我從來不是慎重的人。」

「治病救人的時候,不顧手段剛猛就會去救。同樣,有心上人就在一起,未來之事誰也說不清,顧好眼下方是正事。」

「心上人」三字一出,紀珣手上動作停了停。

最後一根銀針落於腕間,他抬頭,看向眼前人。

女子坐在桌前看著他。

不在醫官院,回西街的這段日子,她應當過得很不錯,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眉眼間少了先前寂然,藏著幾分生動,他其實已經發現,陸曈如今在這裡,笑的時候比在醫官院多得多。

她笑起來時,娟娟如月,裊裊似花。

紀珣垂下眼眸。

他一向冷淡,對萬事漠不關心。少時家中常說,除了醫理,人情世故上遲鈍得可憐。他從前也不覺得自己遲鈍,世上之事,並非萬事都要精明煉達,他願意將更多的心思放在更重要之事上,未料到如今,卻開始明白自己這份遲鈍失去的是什麼。

他明白得有些晚了,連爭取的機會都失去。

「紀醫官?」耳邊傳來陸曈聲音。

紀珣回過神,望向眼前人,過了一會兒,輕聲開口:「當初在醫官院中,我說你治病不顧手段,醫德不正,言辭激烈,是我偏聽偏信之過。我再次向你道歉。」

「紀醫官不必道歉了,我不是也瞞了你嗎?」

「可是……」

「我瞞紀醫官有錯在先,紀醫官當時指責無可厚非。將來我也會謹記紀醫官教訓,開方子的時候,會悠著點的。」

她笑著,語氣里竟有幾分罕見的俏皮,紀珣看著她,似被她這份輕鬆影響,終是跟著釋然笑了起來。

「陛下已准允常醫正,打算在盛京單獨開設一處醫方局,勿論平人大夫或是翰林醫官皆可入醫方局整體討論醫方,編纂成冊后,由醫行發給盛京各大小醫館。」紀珣道:「從前醫籍大多由太醫局收藏,民間大夫只能靠行診經驗獨自摸索,若有醫方局整體醫冊,亦可造福天下百姓。」

「果真?」

紀珣點頭:「所以陸醫官,屆時編纂醫冊時,還需請你幫忙。」

「我現在已經不是醫官了,紀醫官不必這樣稱呼我。」陸曈道:「但若有能幫上忙的,我很樂意效勞。」

紀珣斂衽同她道謝。

又說了幾句話,今日針刺結束,紀珣收起醫箱,打算離開。

陸曈送他至門口,到醫館門前時,竟發現外頭不知何時下起小雨,小雨淅淅瀝瀝,西街石板路打濕一地。

葯童竹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到紀珣身後,陸曈望了望天邊,從醫館門后拿出一把傘來遞給他:「用這個吧。」

「多謝。」

他撐傘同竹苓走出醫館,走在西街的小巷中,巷中行人稀少,偶爾車馬經過,綿綿雨水順著傘面滴滴淌落在地上的水窪中。傘面之上,一大朵木槿開得嫣然爛漫。

紀珣瞧著那朵盛開木槿,微微失神。

似乎想起在很久以前,他從雀兒街走過,在那裡,撞見過一個人。

女子的傘碰到他衣襟,冰涼雨水順著傘面花枝落在他襟前,在那裡淋濕一大塊。她回過頭來,目光相觸的剎那有片刻驚訝,他沒有察覺,只輕輕點一點頭,就頭也不回地擦肩而過了。

男子手持雨傘,清俊身姿在瀟瀟春雨中顯出幾分寥落。小葯童看著看著,面上也閃過一絲遺憾。

可憐的自家公子喲,人品端方正直,孤高清正如白鶴,可惜就是於情之一事後知后覺。不可行差踏錯一步的君子,正因這份君子之心,晚了一步。

可惜,第一次對一個人心動,還未開始就錯過了。

「公子,咱們現在去哪?」竹苓問道。

紀珣頓了頓,道:「回醫官院。」

「啊?」竹苓急了,「老太爺說今日府上宴聚,要您早些回家,您這回醫官院,回頭老太爺又得埋怨了。」

「醫方局初立伊始,事物冗雜,要整理的醫籍數不勝數,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竹苓無言。這就是自家公子,傷情都不到一刻,立馬又開始埋頭醫理了。可若要真的一蹶不振、或是長吁短嘆,那又不是公子了。

小葯童追著男子腳步,仍想爭取一番:「可是,可是……老太爺說,您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今日府上宴聚,有夫人故交府上小姐前來,老太爺這是在給您牽紅繩呢,您好歹也回去瞧一眼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不回。」

雨水朦朧掩去行路人身影,聲音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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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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