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野獸之心
「哥哥姐姐,你們……是來陪我玩的嗎?」
空靈稚嫩的童聲在整個前堂中回蕩,張三循著聲音看過去,在舞台前方發現了一個粉雕玉砌的少年。
少年一頭短髮,明明是男孩,卻穿著女款的小紋和服,看上去還沒有賀代的年紀大,臉上白凈凈的,像個瓷娃娃一樣。
與其說是少年,倒不如說是個孩童。
在這種地方看到活人,張三本應該感覺高興才對,但實際上並沒有。
張三看著坐在舞台邊緣,晃悠著兩條蔥白小腿的孩童,只感覺到了一股徹骨的冰寒。
一個孩子,這很正常。
一個在屍山血海里活蹦亂跳的孩子,這很不正常!
一個坐在屍山血海里,還開開心心問你要不要和他玩的孩子,十分有十二分的不正常!
正常的小孩能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
正常的小孩能在這種環境下保持冷靜?
正常的小孩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想著玩?
怎麼想都不可能!
除非這個小孩有問題,又或者這個世界有問題,又或者……小孩和世界都有問題!
想到這裡,張三突然反應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認知上的錯誤,那就是他誤以為這裡是一個普通的世界。
但實際上,連穿越這種事情都確確實實的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那他又憑什麼判定這是一個普通的世界?
不普通才是正常情況才對!
根本就沒有什麼強盜和流寇,今晚這場屠殺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這個身高還不到張三大腿的孩子!
張三心底發寒,手中卻更加用力握緊斧子。
他是那種越緊張就越冷靜的類型,心臟劇烈收縮,將血液泵向全身,腎上腺素瘋狂上涌,讓他的頭腦清明,體內的每一很神經都如同上了箭的弓弦一般緊繃。
男孩看著張三,似乎是發現了某種好玩的玩具:「大哥哥,你很特別。」
張三還是第一次被人評價特別,要知道,在現實世界,他得到過最多的評價就是普通,沒有人會覺得他特別,大家最多認為他是一個好人。
結果跑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之後,居然有人說他很特別!?
雖然評價他的不是什麼正經東西就是了。
他咧著嘴,有些好奇地問:「有多特別?」
「非常特別,」男孩從舞台上跳下來,光著兩隻腳丫踩在地上,「其他哥哥姐姐看到我,都是想著快些逃跑,或者求我放過他們,而你不一樣。」
灼灼的眼神落在張三身上,清脆的童聲興緻盎然:「只有你,大哥哥,只有你在想著怎麼樣殺了我。」
「是嗎?」
張三咽了一口唾沫,他的聲音在顫抖。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滑膩,面前的孩子明明看上去和普通的孩子沒什麼區別,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勾動張三心底最深處的情緒。
「你在興奮。」男孩笑了。
張三咬著牙,強行控制著不讓身體顫抖地太過劇烈。
沒錯,這個孩子說對了。
張三並沒有恐懼,而是在興奮。
興奮到渾身發抖。
這種感覺就像是某種本能得到了釋放,讓人難以自拔地沉溺其中。
他能夠聽到更多,看到更多,感覺到更多。
他感覺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
為了生命歡呼。
為了鬥爭歡呼。
為了死亡歡呼。
張三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不,或許曾經有過,但卻被他遺忘了。
這才是被他壓抑已久的本性。
這傢伙從來都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貨色。
雖然是一個普通人,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從中學時期就找校外的混混打架鬥毆,大學就跑去打地下黑拳,畢業進入社會之後收斂了很多,但偶爾也會打幾次擂台賽賺點零花錢。
這都是他身邊的人不知道的。
在學校的時候永遠穿著長袖,遮擋著身上的傷痕;每次帶著淤青回孤兒院,對老院長的解釋都是不小心摔的;也試著談過幾個女朋友,但最後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分手。
張三努力的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正常的,合群的普通人。
然而隱藏在普通人皮囊下的,是一頭野獸。
現代社會是一座人道且精緻的監獄,用道德和規則將野獸關進籠子。
但野獸的終究是野獸。
猛虎、雄獅、野狼……野獸這種東西無論關多久都無法改變磨牙吮血的本質。
而人的本性,壓制的越久,在爆發的時候,反彈就越大。
「呼——」
張三長出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現在前所未有的好。
他甚至想用手指插進自己的太陽穴,然後來一句:「賽高泥high鐵鴨子噠!」
不過這種行為還是太中二了點。
他放鬆全身的肌肉,整個人儘可能地鬆弛下來,然而神經卻越綳越緊,處於一種隨時可能斷弦的狀態。
後堂的聲音越來越少了,這說明後面應該有一個和面前這個孩子差不多的東西。
他們兩個分工明確。
一個負責堵門,一個負責屠殺。
所以現在扭頭往回走是不可能的,那等同於自投羅網。
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正面衝出去。
「賀代。」他開口道,「看到大門了嗎?」
「嗯。」站在張三身後的少年應了一聲。
他的狀態還算可以,雖然眼前的景象讓他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懼,但也只是恐懼而已。
有張三在前邊擋住來自那個孩子的壓力,這讓少年的表現不至於那麼糟糕。
他們兩人口中的那扇大門,就在兩人的正對面,只要穿過前堂,就能夠從那扇大門離開。
但是從正中央穿過,就一定要路過中間的舞台。
這同樣是自尋死路。
所以,從中間穿過去是不可能的,只能選擇從兩邊繞過去。
「現在,聽我說。」
「我們兩個絕對不是他的對手,相信這一點你也看出來了,他一個人就殺掉了這麼多人,怎麼看這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等會我喊「跑」,我們就分頭跑。」
「這裡的空間很大,他只有一個人,只能攔住我們其中一個,另外一個人是可以跑掉的,但是被攔住的那個絕對會死。」
「我們中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但現在我們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選擇賭一把。」
「要麼直接死在這,要麼搏一把活下去的機會,所以……」
「你們商量完了嗎?」男孩摳了摳耳朵,有些不耐煩。
「……跑!」
伴隨著張三的一聲暴喝,少年賀代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竄了出去,只是幾秒鐘就跑完了一半多的距離,接近了大門。
張三沒想到這個怯懦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腳力,想來應該是經常給伶人們跑腿練出來的。
只不過,少年很快,但男孩很快。
他的速度甚至突破了人的動態視力的極限,快到讓人壓根看不到運動的軌跡,只一瞬間就來到了賀代的身後。
而此時,他的模樣已經徹底變了。
他的身形長大了些,從一米四長到一米六,已經和賀代差不多高了,臉上多出了一些奇怪的紋路,牙齒指甲也變得普通野獸一般尖銳鋒利。
面目猙獰,宛如惡鬼。
他伸手抓向賀代細長的脖頸,口中還幸災樂禍地說道:「真是個笨蛋,你根本就是被那傢伙利用了,他說要分頭跑,但是自己卻不跑,這分明是想讓你先引開我,給他製造逃跑的機會。」
他這麼說著,手掌已經貼上了賀代的脖頸,只要五指合攏,尖利的指甲就能刺穿皮膚肌肉和血管,奪走少年的生命。
然而,還沒等他接下來有所動作,一股寒意就順著他的後背爬了上來。
沒有給男孩任何反應的時間,連轉頭都沒法做到,他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背後的一道黑光。
黑光由上而下斜著劈了過來,目標是……
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