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誤撞私情,小露狡言
天色漸晚,蘇以念一路好一番尋找才踱步到了明月軒前,卻因為是生的面孔,生生被侍衛攔下了。
她客氣又禮貌地遞了一個笑:「二位侍衛哥哥,太後娘娘讓我把這冰糖燕窩帶給越公主,天色微暗,繞了些路,來晚了。」又遞上了吃食勘察,碗盅是璇璣殿特供的冰瓷,好辨認得很,侍衛查看確認後點了點頭,放了她進去。
前殿竟然無人。
平日里前殿無人說明小主們應當在後院寢殿預備就寢。
蘇以念迎著月色踏入殿後的青石長廊,廊後有一座後園,遍種綠竹,春意十分,更有花樹七八,挺拔俊秀,風動花落,微微飄飛,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如雪降一般,甚是清麗。
她因任務在身,晚些還要去秉明太后,也顧不得多加欣賞,快步繞至園后。
寢殿就在面前,四下卻無人看守。
她上前兩步,裡面竟然弱弱的有男女私語之聲。
「好了,好了,玥兒別難過,她也不是什麼皇宗,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聲音十分溫柔,帶著寵溺,但最後的那句又透著一絲殺意。
這聲音有幾分熟悉,蘇以念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是在宴上,又似乎是在她跌入大殿後...好像還要往後推一推,又在宴中不在宴后,那應該是聖人與梁國二...
梁國二皇子宇文庸!
她手一抖,食攏微傾,冰瓷裡外盅因傾斜產生了輕微的碰撞與聲響。
她只覺得身子一歪,被一陣外力拉了進去。
她護著食盤裡的碗盅,慢慢抬起頭來,此時,屋內的人算是看得碗清了,那男子不是宇文庸還能是誰。
趙玥臉色青黑,慌亂的捂住了嘴,眉目之間,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有著幾分天真與秀色。
蘇以念撫了撫食攏,確定了吃食無誤,一笑。
「見過二殿下,見過越公主」
三個人就這般僵持了片刻,相顧無言,氣氛有些許尷尬。
蘇以念微微端正了手頭的冰瓷,放到了就近的桌上。
趙玥有些許坐不住了,臉色慘白,顫巍巍道:「我們…...」
宇文庸搶過了言語:「你來的倒是巧,那不如......」
蘇以念將冰糖燕窩放到了桌上,咳了一聲:「以念方才進來時,明月軒外的小廝都是見著了的,二殿下若是在想怎麼這兒把我給解決了,那問題會變得更加複雜的。」
宇文庸抬起眼帘,托著腮,悠悠道:「試試看?」
「......」
趙玥趕忙攔住了躍躍欲試的宇文庸,搖了搖頭。
蘇以念看向趙玥,一本正經,語重心長道:「二殿下英俊瀟洒,玉樹臨風,怕是個女子都會心生喜悅的,殿下二八年華,說來也只是個平凡的女子愛慕文秀的男兒,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以念可以理解。」
趙玥目光粼粼,臉色微紅,不置可否。
蘇以念放下手裡的食攏,說道:「方才你們在籌劃的......」又特地頓了頓,「確是不妥。」
趙玥面露難色,覺得有些慚愧。
宇文庸眯著眼睛意味深長地看向她,蘇以念也不慌,繼續道:「有一計既可讓殿下和公主一起,又可退了我們的親事,保住我的命,不知......殿下可願意聽。」
趙玥有些許詫異:「你......不想嫁給阿庸?」
蘇以念看向趙玥,似乎在看一個懷春恨嫁的少女,輕輕一笑:「自然是想的啊,但是性命總比榮華富貴重要些的。」
趙玥臉又一紅,問道:「姐姐有什麼辦法。」
這聲姐姐聲音輕靈又舒服,蘇以念倒確是不討厭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公主。
她眼中帶了絲笑意,解釋道:「聖人彼時是需要一個人去穩定兩國的關係,是誰並不大重要,他需要考慮的是公主這個稱謂和皇族的顏面問題,皇族尊嚴何等重要,他又不願意拿皇宗親族去換。」又有意地看了宇文庸一眼,「好巧不巧,熱魯殿下誤打誤撞將我認成了郡主,合了聖人的心意,這才有了我們的親事。」
宇文庸看著她。
他原本以為她會像殿前一般接受所有權勢的安排,祈求他放過,這番言語下來,竟然覺得有些有趣了。
「你是說我梁國當不上一個真正的公主?」
「無關值不值得,是聖人不願。」
宇文庸眯著眼,眼色里有一絲異光:「你當真敢言。」
蘇以念有些為難、又帶著些謙謹,無奈道:「實話。」
趙玥示意蘇以念繼續說。
蘇以念遞過冰瓷盅,繼續道:「梁素來兵力強盛,但天不遂人願,近年來梁國邊境村鎮連發洪水災害,大量兵源都被用來賑災治理,短時間內沒有了強勁的上陣兵,這才得以維持兩國的鄰里關係。聖人這次利用和親也是為了趕在災情轉好前鞏固兩國邦交,不致梁國異心,或可說,穿插耳目,了解和消磨梁國親族野心。二殿下聰慧,應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宇文庸眼底閃過一絲光,隨即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但這個小小的變化卻落入了蘇以念眼底。
她神色平靜,輕輕一笑:「殿下或是不知,近日來大秦西南方的村莊也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水災,我會巧合之下在和親前和聖人提出一些小小的會意。一個特殊的時際,一個碰巧知曉些水理的女子,和親之事又迫在眉睫,聖人及宗嗣的女嗣素來不多,九公主太小,三公主已許配給左相之子魏圍,各位郡主皆已論婚嫁,那適合和親的還剩誰呢。」
宇文庸面上仍不動聲色,半晌,說道:「我怎知你不會去告密?」
蘇以念在心裡已經回了句:「以為我想嫁給你。」臉面上卻是坦坦然地難過,理了理衣裙,作惋惜狀:「我若告了密,既嫁不成你,在這宮中也保不了性命,若我幫了你,尚且可留一命,得一便宜郡主,富貴前程與性命苟活,還是性命重要些。」
宇文庸眼中掃過一絲狡黠的神色,不置可否,看了看身邊的趙玥。
趙玥憋著聽了許久,此時倒是欣喜得很,拉住了宇文庸的衣袖,由衷地喊了聲:「庸哥哥,此計可行。」
蘇以念趁熱打鐵,轉過身朝著宇文庸頷首做了個揖,做足了禮數,說道:「二殿下想殺我是易如反掌的事,但現在殺了我,聖人或有充裕的時間去安排第二個和親之人。」又有意地瞧了瞧趙玥顧盼生輝的模樣,「公主可以不信以念的話此時冒了風險殺我,但既有雙全之法,何不等等再殺。」
趙玥眼巴巴地看著宇文庸。
宇文庸瞥了蘇以念一眼,握住了趙玥的手,聲線清冷。
「那便等等。」
蘇以念伸手摸了摸冰瓷盅:「可惜了這冰糖燕窩,冷了口味確是不佳了些,但也是太后的一番心意,明兒我再送來些新的,今兒我也沒見過二殿下。」
蘇以念作揖關上了房門,此時若不是四下里無人,或可見一道影子飛也似的奔了出去,沒有半點猶豫。
宇文庸看著蘇以念離去若有所思,將趙玥環入懷中,笑道:「玥兒,今日晚了,你好些休息,明日我再來。」
「恩。」趙玥害羞的回道。
確定自己已經離開有些距離了,蘇以念才得空撫了撫胸口,腦子裡想起宇文庸在藩召盛宴朝見聖人的神色,太后讓她給明月軒送吃食的緣由如此反常,現下可見一斑,心底一寒。
她摸摸臉,想著近日裡還是多拿些艾草洗洗臉,去去霉頭吧。
她正一邊想著怎麼去霉頭,身後響起清冷的男聲。
「你到底是什麼人?」
蘇以念全身一機靈,捂著小心臟回頭,確定今天這個霉頭當真是還沒有到頭。
轉過頭去,陪著笑對上了穩步走來的宇文庸。
面前這個男人烏黑的髮髻,一身紫色的服飾,綉著一頭白虎,因天氣寒冷的緣由,他著了身暗黑色的貂袍,皓齒明眸,不得不說,俊俏確是俊俏的。
宇文庸深色的眼眸看著她,彷彿要猜透她在想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人?」宇文庸又問了一遍。
「我就是個廚娘。」
「哦?大秦的廚娘都有這般的見識與智慧么,倒是稀奇。」
蘇以念往他身後望了望,確定了趙玥沒有跟著,笑顏如花回道:「二殿下不用擔心,我不幫你和越公主,那我日後也會是您的夫人,無論站在什麼結果面前,我都沒必要害您的。」
「你方才明明一臉的不想嫁給我,還說了姦細一詞。」
蘇以念佯裝正經的站直了身子,帶著些肅穆,那裝出來的肅穆還真有幾分真實,還呼了宇文庸的名諱,微微嘆道:「駿親王,這皇宮後院就像閉門謝客的華麗花園,無論在哪國,美則美矣,卻失了生機,總在爭奇鬥豔,於我來講沒意思得很,但民間還有一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若是一定要面對,我也只得認了。」
這話一出口,天上就飄下了小雨。
蘇以念有些打顫,打了個噴嚏,瞬間氣勢全無。
宇文庸輕輕一笑,解下身上的貂袍,給她披上。
袍子十分輕軟,卻有著異常的暖和,微微的細雨落在上面又掉在地上,竟然一點都沒與之粘連。
蘇以念有些許尷尬,疑惑現如今的人怎麼對於送袍子都如此情有獨鍾。
「你有些有趣,那我且看看你是認命還是有什麼後路。」
宇文庸說完緩緩轉身。
蘇以念小聲嘟囔:「有趣你還不是想弄死我。」
宇文庸一個停頓。
她打了激靈,諂媚地笑道:「殿下慢些走,天晚路滑。」
宇文庸眼底盛了些笑意,也不回頭,緩步離去了。
過了幾小刻,蘇以念用餘光又覷了一眼,確定了宇文庸這次連一根頭髮絲兒都不在附近了,苦著臉摸了摸因站得過度端正而微酸的小腿,想到還要去璇璣殿,苦著臉,歪歪斜斜的倚著牆角往璇璣殿挪過去。
小半刻,她終於磕磕碰碰的望見了殿堂的一角。
平日里送吃食她都是偶爾路過璇璣殿,也未曾仔細著多看上幾眼,今兒細看來,當真是氣派得很,飛檐四齣,氣勢宏偉,底層屋檐使用琉璃磚瓦砌成的,殿前兩隻石獅子,神色栩栩,沒有奢侈的金磚玉瓦,卻透著肅穆的庄麗。要說有些奇怪的地方就是,今日的璇璣殿,侍從極簡,四下望望,也不過三四的模樣,鬆散得很。
但眼下蘇以念沒有過多的時間細想了,還有一件有些棘手的事情尚需馬上解決,刻不容緩。
那就是身上的袍子。
她總不能這麼去見太后啊,這也太冠冕堂皇了!
她瞅了瞅四下,尋了個兩殿間的隙縫,隱秘又昏暗,若無其事的把身上的袍子解了下來往縫隙間的歪脖子樹上一拋,沒丟正,露出了一截黑亮的蘇綉料子,有些許反光。
她又緊著牆根往裡挪了挪,勉強提起那一小截,使了一股子蠻勁兒,重重的往上一拋。
誰曉得這下力度沒控制好,那袍子生生折斷了樹枝,還蹭了幾片磚瓦,弄出了極大的聲響。
侍衛們刷的一下都出現在了蘇以念附近,數十桿槍矛直直的抵了過來。
蘇以念愣了片刻,開始後悔自己覺得守衛鬆懈的錯覺。
她隨手撿了顆石子兒,氣急敗壞的朝旁屋扔去,還罵道:「你這偷東西的黃鼠兒,竟然鬧到了璇璣殿,擾太后清幽,好大的膽子,別讓我再見著。」又轉過身來,驚慌捂住嘴,又慌亂地低低作了個揖,內疚道:「方才有一隻肥碩的黃鼠狸子,轉著綠油油的眸子朝我齜牙,我尋思莫溜入了璇璣殿,擾了太后清安,這一不小心惹惱了它,還蹭了瓦,是以念冒失了。」
侍衛長聽著「以念」二字,才抵退四下,低首又不失威嚴的說道:「郡主殿下,太后已經等了許久了。」
蘇以念欠了欠身,往殿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