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闖關東》
三人沿著未名湖慢行,不一會兒走出了燕大校門,陳湫草先行辭別,便只剩下聶子航與巴金同行。
「主編,這消息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太突然了。您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巴金看了一眼聶子航,略含欣慰地一笑:「能問出這麼一句話,看來還不算太傻。」
「您的意思是……」
「的確有風險。」
聶子航一驚:「那……我是不是該回絕?」
巴金擺了擺手:「所以這事並不著急,如果真要改劇本,這事最好定在明年年初,而且得和上峰打報告。
這報告也十分有講究,既不能讓你一個學生打,也不能由我們《上滬文藝》去打,要讓他們上影廠的人去打。」
這道理聶子航還是聽的明白的……在塵埃落定之前,先把自己摘乾淨,盡量少趟渾水。
不得不說,這種處理方式,與巴金早年的人生經歷十分有關。
《上滬文藝》編輯部幾經改組,50年-60年間消失的編輯、副主編不在少數。
而一直身處主編位置的這位老前輩,居然能一直巋然不動,如閑庭信步般度過數十年的歲月。
預防與處理危機的手段,顯然不是一般人能相提並論的。
「這事兒,你暫時當作沒有就行了,不要受影響。」
巴金在距離一個賣棉花糖的小攤位不遠處站定,駐足觀賞了一會兒:「我收到了你的稿子,新人作者能把第一本書設計的這麼有條有理,實在很少見。」
聶子航徑直問道:「那稿費……」
巴金大笑了聲:「都說不為五斗米折腰,你倒好——也是人之常情,短則本月月末,會計應當就會郵寄匯款單了……有準備新的書嗎?」
「有!」
「說說看?」
聶子航敘述道:「講的是1904年的時候,由於大旱,一戶朱姓人家從魯東輾轉到白山黑水創業,后又遷居熱河,同土匪、豪紳做鬥爭,最後追隨實業興國的浪潮,與東瀛侵略者做生死存亡抗爭的故事。」
巴金雙手交握著,聽完點了點頭:「倒很有農村傳統文學的味道,內核立意也不錯,很符合《光陰日報》對你的評價。
只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你會繼續寫諜戰類、推理類的新式小說。」
聶子航摸了摸鼻樑骨,笑道:「總得先立足根本。如今雖然有很多農村文學、傷痕文學,但都局限於一處,或探究時代,或研討人性。
我覺得,要有一本既能引起廣大群眾精神共鳴的讀物,又要言之有物,不能空泛,就得講歷史、講具體的事件,讓大家在勞動生產之餘願意讀下去。」
巴金含笑道:「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故事草根化,這使我想起了白居易。
在盛唐時期,大家都在學太白,學高歌詠賦,學日照香爐生紫煙,只他寫老少婦孺皆能懂得通俗詩,又何嘗不是一位偉人呢。
子航,你已經有一位紅色作家的使命感了。」
聶子航道:「學生不敢和樂天先生相提並論,您說諜戰類、軍事類的小說,我心裡其實有一個主意,或看以後有沒有機會成書。」
巴金讚賞道:「有靈感是好事……那麼這本魯東小說,有沒有想好取什麼名字?」
「有,《闖關東》!」
闖關東……巴金細細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莫名聯想起今年傳聞即將召開的會議。
能碰上與時代潮流相符的文學主題……這小子,運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
巴金暗自感嘆了一番,緊接著暗示聶子航道:「記得把新書初稿寄給彭編輯。」
「現在?現在《潛伏》不是還在月刊連載。」
巴金當然不會說,怕這小子把《闖關東》發到別的雜誌上去了,只淡淡地留下四個字:
「早做準備。」
稍送了巴金先生一段路程,聶子航忽然想到什麼:「對了,主編,我有一位朋友,他也十分熱衷文學,想試著在哪家雜誌社上投投稿……我把他的稿件寄給了彭編輯,您看看能不能……」
巴金來了點興趣:「什麼朋友,竟然也能讓你親自寄稿,不會是某位紅顏知己罷?」
「不不,是一位身體有些病患的朋友。」聶子航咳嗽了聲:「他的腿腳有些問題,如今在坐輪椅,也不方便去郵電所,我乾脆替他跑一趟。」
巴金這才收斂了笑容:「若稿子好呢,煜琪自然會給我看的,若不好……」
巴金停了停,繼而說道:「既然你開口了,我就去問他要來看一看,倘若真有些好的地方,登刊是不難的。」
「好!我替他謝謝您!」
……
鐵聲的投稿暫時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聶子航在回去的途中,不免突發奇想:
按說史鐵聲的第一封稿件是在1979年才發的,他這麼做,算不算影響了鐵聲原本的人生軌跡?
想到這裡,他又有所釋然。
受他影響的人,實則也不止史鐵聲一個,還有尚在衛生所的於華大夫,有遠在蘇南的小於同學。
或許還有編輯部的劉學虹、陳佳映等人。
聶子航眺望了一下遠處的太陽,只覺日光繁盛,未來明媚。
這樣的改變,應該也是好的吧?
那能不能再改變一些?
比如受病痛折磨的人能不能擁有美好的故事結局?
……
下午的時間,他收到了郵電所寄來的愛紅的信。
「哥:
我有一件大事想和你商量。」
開頭沒有問候,也沒有致語,非常符合他這個妹妹一貫的隨性作風。
「我打算結婚了。」
聶子航愣了一下,隨即瞪大了眼睛。
結婚?結婚!
這麼快!
他離開蘇南才三個月不到啊!
看來之前的猜測是真的,余曉麗給他透露的事情也是真的。
「做這個決定對你來說可能有一點突然,但我們的確是十分相愛的。
我對象叫韓少平,是紅星食品廠的技術員,和曉麗姐一樣,他也是支援縣區的知識技術份子。
供銷社的張叔叔對他的印象也很好,甚至連大院里的鐘叔,也肯和他時常說兩句話。
就是看門的大黃狗二柱,對他好像十分有敵意,總是沖他齜牙咧嘴地吠叫。
我和他打算六月份的時候去天津,上門拜訪一下少平的父母。
哥,說實話,我真的很緊張!
不過,我們去了天津以後,就會來找你了。
伱一定對他客氣一點,他人真的很不錯的!
其他的話,到時候我們見面再說!
喔!不用準備紅包!
此致
聶愛紅」
讀完整封信,彷彿狂風席捲停車場。
他現在真的有一種,家裡的大白菜被人活生生薅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