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濟州解圍
天空黑了下來,月光稀淡,雲彩紛呈,左擋右遮,群山成影,黑幕沉沉。
一個黑影,從樹叢里竄了出來,行動無聲,探頭探腦,像極了一隻老鼠,左轉又繞,慢慢地朝著不遠處的城池摸去。見到光亮就躲,聽到聲響就藏,花了兩個來時辰,偷偷地越過十幾個崗哨,借著月亮躲進厚厚雲層的那一剎那,來到城牆根下。
學烏鴉叫上兩聲,抓住城牆上掉下來的一根繩子,快速攀爬上去。
上邊的幾個士兵剛將黑影拉了上來,一個全身鎧甲的將領快步走來,埋怨道:「黑牙子,幹嗎去了?這個時候才回來。還以為你死在了路上,心都被你傷透了。」
黑牙子喘過一口粗氣,解開纏在腰間的繩索,快語道:「將軍,叛軍沿路封鎖的嚴嚴實實,四處都是崗哨,我在外頭等了整整兩個晚上,今晚才尋到機會,摸了進來。」
李將軍很不耐煩地說道:「快點跟上,見大帥去。」
黑牙子緊緊跟上李將軍的腳步,下得城樓,走上五百來步,進得一燈火通亮的院子,快速向後院走去。
「大帥,弓箭差不多用完了,明日再見不到援軍,恐怕真就凶多吉少了。」
「胡說什麼!堅守待援,沒得商量。」
黑牙子朝著聲音望去,只見月光之下、院子之中,二十來個千夫長以上的將領端坐兩邊,中間坐著張高,個個全副武裝,臉色凝重。
李將軍走上前去,稟報道:「大帥,黑牙子回來了。」
張高快語道:「快請!」
李將軍手一招,黑牙子快步小跑過去,行禮道:「小的黑牙子,見過大帥!」
張高站起身來,將黑牙子扶起,道:「辛苦了!可見到了陛下?」
黑牙子歡言道:「見到了。」
張高聽過,很是高興,急問道:「陛下可有旨意?」
黑牙子道:「陛下讓你固城堅守,靜待援軍。」
一個將領站起身來,大聲抱怨道:「固城堅守,固城堅守,就沒說援軍幾時能到?」
黑牙子道:「陛下任命王猛將軍為濟寧道招討使,軍師陳亮為中郎將,郭凱將軍為先鋒,發兵五萬,馳援而來。」
張高不解地問道:「兵馬呢?按理說,該到了呀。」
黑牙子答道:「大帥,郭先鋒帶著兩萬兵馬攻打曲阜去了,招討使王將軍親自率領三萬兵馬突襲東平(宿城)去了。」
一個將領站起身來,大吼道:「他王猛到底想幹什麼?」
一個將領暴跳起來,大喝道:「王猛這個野東西,真是好謀划,我們在這裡苦苦堅守,跟叛軍拼個兩敗俱傷,他倒好,坐收漁人之利,偷襲兵力空虛的博縣去了。」
「老李,去給他弄點吃的。」張高說完,見李將軍走了開去,坐回椅子,對著黑牙子道:「招討使王將軍可說了什麼?」
黑牙子道:「稟報大帥,招討使王將軍就說了三個字,馬陵道。」
張高聽過,靜了一下,道:「你下去吃飯吧。」
「是,大帥。」黑牙子行禮拜別,出得院子。
一將領很是納悶,站起身來,道:「大帥,他王猛這是什麼意思?」
張高道:「戰國時期,魏國為了補償在桂陵之戰的損失,發兵攻打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齊威王答應出兵,卻遲遲不出兵,等到魏、韓兩國戰個天昏地暗,兩敗俱傷過後,迅速以田盼為主將,田嬰為副將,孫臏為軍師,出兵攻打魏國。魏國派太子申來抵擋,在馬陵全軍覆沒,隨之魏國大將軍龐涓率兵來救,田盼又以『減灶』之策,誘使魏軍追殺齊軍。龐涓不察,中計,追至馬陵中伏身亡,齊軍乘勝追擊,俘魏太子申,魏國大敗,從此一蹶不振。」
一將軍聽過,倍感心寒,道:「他王猛這是要學齊國軍隊,把我軍當成韓軍,是不是太惡毒了些。」
張高溫言道:「國家利益在前,殲滅叛軍才是正理,要是換成我,能想到此計,也會照做的。」
一將軍問道:「大帥,那我們將如何應對啊?」
張高道:「還能怎樣,固城死守,配合好招討使王將軍打好這一戰。」
一將領怒聲道:「大帥,他王猛如此對待我們,我們為何還要幫著他建功立業?」
張高冷言道:「你胡說什麼!我們堅守城池是為大夏國,他王猛採用『圍魏救趙』之計也是為了大夏國,何來對不住我們。況且我們堅守到現在,就是為了打敗叛軍,為了最後的勝利,那有不相幫之理。」
「大帥,叛軍攻城好像發了瘋,恐怕堅守不了兩天。」
「賀蘭敬堅守的南門,今天下午就差一點就被攻破了。」
「弓箭等守城器械短缺,部下士兵早就怨聲載道了。」
......
將領們心氣不平,怨聲載道起來。
「不見援軍,我們都能堅守,現在援軍到了,就不能堅守了!」張高站起身來,走上兩步,迴轉頭來,厲聲道,「傳令下去,就說援軍馬上就到,堅守住明天就好了。」
一將領站起身來,道:「大帥,要是叛軍後天不撤軍呢?」
張高走開幾步,回過頭來,道:「都回去休息吧!王猛用兵,向來兵貴神速,不出意外,明晚太陽落山之前,叛軍定會從我們這裡撤軍。到時記得快速整頓兵馬,一起圍剿叛軍,光復東平郡。」
眾將領送走張高的背影,無精打采地走出院子,出得大門,跨上馬背,朝自己的軍營奔去。
烏雲散盡,月光如洗,城內城外一片寂靜。
一些傷殘的士兵寂寞地待在營帳里,為了活下去,苦苦掙扎,傷痛難耐,時不時呻吟一聲,告訴戰友們、將軍們,他們還活著,等待著打敗敵人,贏得勝利,衣錦還鄉。
其實他們也知道,刻薄的朝廷,對待他們這些不能再為國效力的殘兵,那是相當的刻薄,打發幾個銅錢了事,以後絕不過問生與死。所謂的衣錦還鄉,不過是回家的那一刻,喝上鄉親們的一碗迎接酒,再在他們鄙視的目光下、欺凌中,度過凄苦的一生。
一夜的時光其實是短暫的。
黑牙子吃完晚飯,沒睡多久,外邊就傳來號角聲。
他從地鋪上起得身來,檢查好身上的甲胄,帶好軍帽,握好身邊的長槍、弓箭,出得營帳,走入了那守城隊伍的行列。
叛軍迎著朝陽,席捲而來,兵馬鋪天蓋地,嚇得守城將士瑟瑟發抖,血海冒著寒氣。
叛軍射來箭雨,扔來巨石,推來雲梯,送來士兵,戰鬥打響。
官軍立於城樓,沒有多少箭可射,沒有什麼石塊可扔,沒有多少木樁可拋,只有那少的可憐的油水,倒在茅草上,將城下燃起一片火海,升起一條條火龍。
叛軍見官軍不射箭,不扔石塊,不拋木樁,變得更為英勇,時不時爬上城牆來。
上邊不投降,下邊只有戰鬥到底。
官軍沒有法子,緊握著手中的長槍、鋼刀、弓弦,跟爬上城樓的叛軍戰鬥到一起。
短兵相接,血水拋撒,號角爭鳴,哀嚎刺耳。
你不倒下我倒下!
太陽西行,城樓堆滿屍體,實在放不下了,勇士們一邊傷害著對手,一邊將屍體往城牆下推,忘記了那是他們的戰友,將殊死搏鬥進行到底。
官軍頂不住了,南門被攻破了,大量的叛軍湧進城來,見人就殺。
賀蘭敬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派來尚武將軍,向張高求援。
張高想到自己的功名是否能夠繼續,就靠守住這一座即將走向淪陷的城池,為了內心那一份對仕途的執著,挺身而出,帶著三千來傷殘士兵,朝著南門狂奔而去,誓要堵住那個缺口,給全城的將士守住一分希望。
賀蘭敬見張高親自帶兵來救,拋開過往種種不愉快,斗到一起,忘記生死,點燃著希望,一槍一槍地刺入叛軍的身體中,撂倒一個個沖向自己的敵人。
衝進城來的叛軍遭到官軍不顧一切的反抗,頂不住威壓,退了回去。
可沒等官軍鬆一口氣,又攻了進來,又在官軍的頑強抵抗下,退了回去。
如此往複,南城門口漸漸被堆積的屍體給堵死了,馬兒再也別想踏進來半步。
滾燙的血水從屍堆里流了出來,浸泡著塵埃,鋪滿一地。
張高見敵人的攻擊減弱了,很是不解,爬上城樓,放眼一望,叛軍開始從四處撤退。
賀蘭敬走了來,問道:「老張,他們怎麼撤了,只要再堅持攻打半個來時辰,城池就能攻破。」
張高苦笑道:「他們這一去,再也沒有機會南下了。」
賀蘭敬極為不解,問道:「怎麼哪?」
張高望著西去的太陽,笑道:「他們就像這西去的太陽,至於何時能夠再升起,我們是看不到了!」
賀蘭敬見張高一臉的喜氣,道:「是不是朝廷的援軍到了?」
張高道:「王猛攻打東平去了。」
賀蘭敬立馬喜樂開來,道:「不跟你說了,我得整頓兵馬去,這勝利的果實,我們也得分他點。」
張高淺淺一笑,看著那輪落日,聽過賀蘭敬漸漸遠去的急促的腳步聲,內心思緒翻湧,浮想聯翩,漸漸看不清了這世道,似乎也看不清自己,帶著一份朦朧的情意,對著遠處映照在夕陽下的山河,小聲吟唱道:
——日暮催催催晝短,冷風嘰嘰嘰宵寒。
——鼓角遠去聲悲壯,山河靜寂影動搖。
——月下孤魂別野鬼,相視一笑往西東。
——若是來生有相會,清風兩袖太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