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李老三
那前排縱馬者,好生跋扈,手持長鞭,左抽馳馬,右打行人。
一時間,長街里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不僅如此,小乞丐背對著車隊,還在葉泊手下掙扎,另一隻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要掰開葉泊緊握著的五指,好像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即將到來的危險。
說時遲,那時快,兩馬已經奔至兩人近處。
前排縱馬的人,發現這兩人竟然擋在長街中間,不知閃躲,便立即揚起長鞭,一邊喊道:「避讓!」一邊揮動長鞭,向小乞丐背後抽去。
小乞丐身上,僅有件破布爛衫,這一鞭若是實實落下,非叫他皮開肉綻。
詭異的感覺,又從葉泊的丹田處傳出,而這一次,他終於清晰地捕捉到一絲玄妙。
有種奇特的力量,正以極快的速度直貫天靈,引起葉泊眩暈!
但也正是這股力量,操控著葉泊,本能地做出一些動作。
啪!
長鞭一響,小乞丐毫髮無損!
葉泊一把抓住長鞭,另一隻手將小乞丐一扯,攬入自己懷裡,兩人一個伶俐轉身,恰好錯開疾馳的車馬。
當然,縱馬者就不太好受了,他被葉泊逮住長鞭,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感覺手中傳來一股驚人的巨力,順著這股力量,狼狽地跌落馬下,在地上足足滾了好幾圈,才止了下來,弄得個灰頭土臉,血流滿面,顯是受傷不輕。
葉泊的反應,引得身邊的人連連叫好。
文弱弱書生氣質,度翩翩雍容華表,輕盈盈嫻熟身手,朗清清英勇魄力!
這位帥氣小哥,狠狠地替周圍被衝撞的老百姓,和被傷及無辜的商鋪老闆出了口惡氣。
另一邊,那惡奴僕掉下馬後,身後而來的車隊只是稍緩,並未停下。
連連三四十車的隊伍,每車使四匹良馬牽引,車上綁蓋著黑布,不知拖動著什麼商貨,急匆匆向前而去。
一時間,車道上塵土飛揚,四下里全是叫罵和咳嗽聲。
見狀,葉泊乾脆扔了手中鞭子,領著小乞丐和王秀兩人,隨大眾,躲至一茶館中。
嘈雜中,有人說道:「又是陳家的車隊!昨天就是這樣!他娘的,有錢人都沒個好東西!」
又聽聞有人相勸:「少說兩句吧,你還想不想活了?」
開頭那人有些氣不過,與之爭辯:「咋了?這他娘的缺德,還不讓人說了?老子明天就告到王青天那裡去,我收拾不了他們,有的是人可以收拾他們!」
「別給青天大老爺添亂了!陳家可不是好惹的,你忘了之前……」
角落裡,又傳出一聲譏諷:「王青天?我看也就是個無能的飯桶,只敢……」
「你敢罵青天大老爺?我看你才是個飯桶!」
眾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茶鋪子里越來越鬧,後面說的啥,葉泊就聽不太清了。
這世道,普通百姓的命,不見得比耕牛金貴,眾人口中的王青天,葉泊有些興趣,能在這種世道中,獲得老百姓如此好評,甚至還有人主動幫其維護名聲。
這樣的官兒,可不太多見。
直至半炷香后,揚塵消逝,圍作一團的人群,才開始緩緩散開。
「我的錢呢?誰偷了老子的錢?」有人忽然叫道。
葉泊一看,正是剛才說王青天無能那位。
眾人顯然都對他沒啥好感,都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更有甚者,還上前嘲弄,引得那人氣急敗壞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你摔我茶壺干甚?」茶鋪子老闆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善茬。
只見他抄起一根木棍,胡亂就往那人身上招呼,眾人也都一擁而上,打得個滿堂彩,好不熱鬧。
看夠了熱鬧,葉泊無意多留,就帶著王秀出了茶鋪,繼續尋覓可口的食物。
肚子餓的難受,感覺能生吃下一頭牛。
走了沒多遠,就又聽到身後,忽然傳來聲叫喊:「站住!」
沒完沒了了……
葉泊有些不耐煩,轉過頭去,才發現正是先前被自己從馬下扯落的那位。
只是他並非獨身一人,後面還跟著一大隊人馬,趕上前來。
為首者,著華服,手持摺扇,坐一駕紅木赤頂結琉璃珠車蓋,役兩驅黑鬃灰蹄玄駒寶馬,氣質非凡,年雙十貌,英氣逼人,單論容貌而言,其實也不輸葉泊。
縱馬者頭破血流,本就囂張,此刻有人撐腰,更是跋扈,他抬起鞭子,便指向葉泊:「你是何人?膽敢阻我陳氏車架?」
葉泊眼見對方陣仗,確實有些不凡,他初來乍到,對那公子哥身份一無所知,心中難免顧慮。
他可不會寄希望於對方只是來和他講道理的,還得有對方會抬出「我爸是李剛」這種態度的應對之策。
大腦飛速運轉,只是一轉眼,葉泊就有了辦法。
他也不回那惡奴僕,一拱手,對著車蓋中的年輕人笑道:「在下不才,不知是陳兄車隊至此,故而有些冒犯。在下姓李,單名通,乃是家中老三。」
那惡奴見葉泊單桿無視他的存在,有些氣急敗壞:「管你老幾!老子就問……」
嗖!
一根金針從車蓋中飛出,直沒入那下人後脖頸處,還沒輪到他說出個整句,就雙眼瞪大,直挺挺倒地,沒了氣息……
就是至死,也未能瞑目。
街上眾人驚懼,只見得有人突然暴斃,卻不明所以,都開始遠遠避退。
「是飛針!陳家的四公子!」王秀在一旁小聲提醒到,他的眼神複雜,顯然是認識車蓋上那位,情緒十二分緊張。
葉泊也自然早就捕捉到了對方袖裡的動作,心中有些駭然,臉上卻不為所動,笑得還算自然。
幾人僵持了片刻,那華服青年大袖一擺,嚇得王秀連忙向一旁閃躲。
陳四公子,卻並非想要動手,他搖搖手中摺扇,淺笑道:「原來是李兄,失敬失敬,早在南地,愚弟就對李兄有所耳聞,家裡幾位哥哥,都對李兄誇讚有加,今日一見……」
說至此處,他收扇一撫,嘆道:「果真是!一表人才!家兄之褒美,不及李兄大才之十一啊!」
說話間,幾個穿短褐的下人走出,將街上的屍首熟練地抬了下去……
葉泊擺出職業假笑,再一拱手:「過譽,過譽!家父對四公子,也是時常讚譽,多言我這當兒子的,是哪哪兒,也比不上四公子您啊!」
此刻葉泊掌握的信息,太過有限,甚至不敢多言,只能撿些虛話回應,生怕說漏了嘴。
「哈哈哈!」華服青年有些受用,掃開摺扇,半遮面容,明明是個男人,瘦俏的臉上卻帶著些陰氣:「劍南錦官,果是好山好水,好靈秀啊!」
葉泊只是陪笑,又一拱手。
華服少年見葉泊不再說話了,反而是有些得意,滿意地點了點頭:「到此佳地,本是該與李兄再多多結交,把酒言歡。只是……李兄恐怕也知,近期多變故,你我兩家合作,貴在天時。」
「而我,還有些要事,恐難相陪!他日,待我完成家父囑託,定來錦官城中,拜會李兄與尊大人,一道慶賀慶賀。」
葉泊撞了大運,李家與陳家,確實有所交集,陳四公子此刻拿不準葉泊的真實身份,又恐錯殺人誤了大事,故此收手。
「哦?若是如此,一言為定!屆時,李某必好生款待四公子!」
「一言為定!」華服少年也笑眯眯地回答:「如此,別過!」
「別過!」
詭異的氣氛,逐漸消散。
四公子一揮手,帶著自己一行人,一路向南而去。
車隊漸行漸遠,那四公子卻是在閉目養神之際,嘴角緩緩揚起一絲弧度。
隨即,他招了招手。
從後方車馬隊中,有一人御馬趕至:「公子,請吩咐。」
「你,去查查剛才那人底細。」
「小的愚昧,錦官李家,咱們不是……」
那四公子聽聞,使摺扇掩面而笑,笑得有些陰媚:「哈哈哈,李家?你覺得他真是李通?」
「這……小的……」
原來,這四公子雖然拿捏不準葉泊的真實身份,卻一點也不認為葉泊就是李家的李通。
「李家那群窩囊廢,即使李家那條老狗,他又豈敢與我對視?」那四公子放了摺扇,從一旁果盤裡,捻了粒葡萄,淺笑著繼續說道:「這人氣息有些獨特,讓人有些看不清虛實,膽子,也著實不小……嗯,乘風何在?」
四公子召喚下,有人騎馬從另一邊趕至。
此人大白天身穿一襲黑袍,戴鐵具遮掩面容,煞是怪異:「屬下在。」
「乘風,你可看出些道道?」四公子吃完那粒葡萄,垂下雙手,分別在兩邊座椅下拍了拍。
只見車蓋遮擋后,一左一右,分別爬出一男一女。這對男女,皆是容貌上上,卻衣不蔽體,體形消瘦,膚色慘白,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且很少接觸陽光。
乘風思索片刻回答:「此人氣息外放,體炁相源,怕是剛踏入金府玄妙境界,尚未能鞏固而致!」
四公子左右看了看身邊的俊男美女,卻不知為何動怒,一巴掌扇在那白瘦男性臉上。
被打的男性,面容獃滯,嘴角溢出絲絲鮮血,跪在一邊,不敢有任何反抗。
不再看向那瘦弱男寵,四公子轉向一旁,捏住另一邊女人的下巴,憐惜地看著這個美麗的女人。
或許是四公子手上的力道較大,原本也眼神泛散的女人,被迫張開櫻桃小嘴,發出痛苦的呻吟,渾身顫抖。
兩旁的下人,都轉過頭,不敢去看。
「啊!」只是一聲短促地哀嚎,一具慘白的軀體,就從車蓋上滾下,在塵土裡,染上片片泥塵。
女人眼眸大瞪,頜骨已經扭曲錯位,臉上滿是不甘,渾身抽搐不止。
而她那再也合不上的嘴裡,喉嚨里湧出汩汩鮮血,嫣紅的舌頭上,還點綴著淡紫的葡萄皮。
正如王秀所知,狠毒,善妒,草菅人命,才是他四公子遠揚在外的「好名聲」。
車蓋下,四公子在身邊男性臉上擦凈手指,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問道:「若是你出手,有幾成勝算?」
「只比內氣強度,屬下或能險勝。」
「也就是說?他比我強?」四公子眼神,猶如游蛇,放射寒毒。
乘風即使身披黑袍,臉上還帶著面具,也被其盯出一身冷汗。
「主公尚年少,飛針絕技已名揚天下,非凡人能及……」
「哼!」四公子抖了抖袖子,不再盤問乘風,閉目而憩,朝另一邊幽幽吩咐:「給我查!劍南何時冒出此般人物!」
「是!公子!」
話分兩頭,再看葉泊這方。
葉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自醒來后,身體就發生了些難以言說的奇妙變化,方才,他分明感受到始終都有幾股「殺氣」,猶如座座重山,壓在他的肩頭,使他不得動彈。
他毫不懷疑,就剛剛那種情況,但凡是他多說或者說錯一句話,就有可能像剛才那個倒霉蛋一樣,曝屍街頭。
「先達?您啥時候成李老三了?」王秀這個沒心沒肺的,剛才膽小怕事,偷偷躲到一邊去了,這時候還反倒跑來調笑他的老師。
「早該報你王秀的名號,說出來嚇死他!」葉泊又好氣,又好笑,自己來到這地界,除了得個便宜老叔之外,還落著個便宜徒弟,不過倒是看著還順眼。
寶裡寶氣的,有種大學生式的,蠢蠢的清純。
「那您還是殺了我吧……」王秀翻了個白眼,雙手一攤:「那可是劍南最大的掌鐵世家,臨邛陳氏的宗家四子!得罪他,下場往往都生不如死,像剛才那個奴僕,他算走了大運,還能得個全屍……」
「還好他們趕得急,沒和咱們多聊,不然就麻煩了……看樣子,是往南方去了……」王秀望向陳氏車隊離去的方向。
「等等?」葉泊眉頭一皺,忽然蹲下身來,在地上撿起塊黑乎乎的東西。
這東西像塊石頭,卻遠比一般的石頭更輕,在手上一捻,便碎成小小几塊,而他的指頭上,也沾滿了黑灰,染得黢黑。
又拿到眼前仔細端詳,葉泊才認定,這是一塊煤炭。
於是,葉泊問道:「你剛才是說?陳家,也是搞鐵礦生意的?」
王秀也蹲下身來,也學著葉泊的樣子,從地上撿起塊「石子」。
他這一塊,卻是渾體發白,輕易捻不碎,拿到地面石板上一劃,倒是能留下一道白痕。
「對,家中有礦,也搭爐冶鐵,也煅打鐵器,銷往四海。」
葉泊抓過王秀的手,對著那塊「白石」看了又看,最終確認是塊石灰石。
不僅如此,地面上還散落著許多同樣的黑白塊,黑色的煤炭,倒是有大有小,但白色的石灰石塊,雖形態各異,卻幾乎都是差不多的大小,正適合拿來作為煉鐵的輔料!
按照先前王秀的說法……近期鐵價大跌,依邏輯推論,陳家這個足以控盤鐵礦的大集團,又怎麼會忙著運輸這些玩意兒?
這未免太過蹊蹺……
「此地,距離他們家冶鐵的地方,有多遠?」葉泊追問。
王秀有些茫然,但也只能老老實實回答:「這……陳氏家業極大,光是冶鐵……就有三縣之多!」
「只是問最近的鐵爐,你說他們是往南方趕,那就說說南方的大爐。」
「最近?最近就是他本家臨邛,近蒲江方向,不僅是鐵,聽聞,陳氏在那邊還有鹽業!」
葉泊笑著搖搖頭:「真是爛到不行了……」
對於葉泊此句點評,王秀有些不解:「爛?」
葉泊指的,自然是這個王朝,中央權力多半衰弱,地方豪強橫行,把鹽鐵生意都牢牢握在手裡,老百姓的生活恐怕不會太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