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隨百里泓和聶斬四人被帶入鎮厄司,這場血洗百里氏的大案,終於塵埃落定。

……也不算塵埃落定。

坐在客房裡,被大夫往右肩塗上金瘡葯,施黛一邊思忖,一邊疼得吸氣。

與施黛的推理相差無幾,在煉獄幻境里,依次由聶斬、秦酒酒、謝允之和莫含青動手,分別揮刀斬殺不同的人。

既是復仇,亦是分擔罪責。

百里泓是板上釘釘的死罪,至於聶斬他們,還得等鎮厄司去做判決。

孟軻站在床邊,看大夫給施黛療傷,膽戰心驚:「忍一忍,疼就叫出來。」

說完忍不住罵一句:「百里泓那混賬東西,心魔境里都是什麼妖魔鬼怪。」

她也算見多識廣,沒遇上過那麼詭異的心魔。

阿狸縮在施黛懷裡,見她吃痛,用尾巴輕撫她手背,用作安慰。

沈流霜立在孟軻身旁,用術法撩動一縷清風。

微風拂過傷口,清清涼涼,緩解了金瘡葯帶來的炙燙,讓疼痛稍稍減緩。

施黛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轉移疼痛的邪術過了期限,痛感回到她身上來。

不止肩頭,後背和側腰也有幾道小傷,從無到有,像席捲的潮。

到這個時候,施黛真心實意地佩服江白硯。

這樣的劇痛難以忍受,他卻生生承了下來,甚至以右手握劍,屠戮巨神。

想起江白硯,心裡的小人悄悄打一個滾。

施黛耳根生熱。

她和江白硯說了喜歡,應該是……在一起了?

可惜時機不好,在危機四伏的心魔境里,沒來得及去說更多。

但還是開心。

施黛扯一下嘴角。

在她跟前,沈流霜的眉頭緩慢凝起。

急,妹妹受傷后開始傻笑,是不是疼狠了?

想著又覺微妙,垂下頭去,看了眼床頭染血的白布。

是江白硯衣裳上的布料。

那小子撕下袖口,給施黛包紮過。

「娘親。」

為了轉移注意力,施黛主動開口:「凌霄君到底是什麼人?你和爹在查他?」

孟軻:「是。」

「凌霄君此人,身份不明,行蹤不定,在江南一帶,不少百姓把他視若神靈。」

覺得這事沒什麼好隱瞞的,孟軻言簡意賅:「像『造神』一樣。」

床榻上,施黛懷中的小白狐狸猛然睜眼。

施黛亦是警覺:「造神?」

「神話傳說里,神仙不都要接受百姓的供奉嗎?」

孟軻雙手環抱,慢條斯理:「人族的信仰能化為神力,香火越旺、被越多人信奉,神仙就越強——相傳是這樣的。」

這是自古以來流傳的觀點,施黛不動聲色覷向懷中。

阿狸少有地陷入沉思,連尾巴都忘了晃。

沈流霜也聽懂了:「凌霄君想登仙成神?」

「縱觀他做過的事,的確有這個意思。」

孟軻道:「以上仙之貌救苦救難,在平民百姓心裡的地位堪比神祇,已經有人為他建廟、供奉香火了。」

「荒謬。」

沈流霜皺眉:「他真信能飛升?」

不止凌霄君信,居然還成功糊弄了百里泓。

「誰知道呢。」

孟軻神情微沉,罕見地正色:「他在江南十幾年,沒惹過亂子,算是個匡正除惡的俠士。但……」

她頓了頓:「近日大昭境內靈氣驟亂,鎮厄司的薩滿和觀星師同時算出,天道不穩。」

阿狸尾巴一震。

天道恆常不變。

無論人間盛世昌榮,亦或洪水滔天,天道始終遙遙在上,萬古如斯。

天道怎會不穩,怎能不穩。

「我們沒有十足的證據,只是猜測。」

在越州奔波多時,孟軻輕揉眉心:「說不定,凌霄君當真借到了幾分天道的力。」

最初發現天道不穩,鎮厄司的第一反應,是邪祟出世。

十年前,上古邪物破封而出,天道就曾有過傾頹之勢,岌岌可危。

然而今時今日,放眼九州四海,並沒有與之相關的跡象。

——當年上古邪祟剛一出現,便引江河倒灌、山崩地裂,萬千魑魅魍魎橫行世間。

眼下,大昭尚且安穩。

這個推測走不通,只能去想別的可能性。

凌霄君是懷疑對象之一。

「我和你爹來江南一探究竟。」

孟軻道:「除此之外,極北、藏地和南海,各有人去查。」

天道不穩是大事,就算只有一點不甚明晰的端倪,鎮厄司必須嚴陣以待。

十年前的大戰屍橫遍野,沒人想再經歷一遍。

「我原本以為,凌霄君是個平平無奇的神棍。」

輕嗤一聲,孟軻道:「如今看來,他能讓百里泓服服帖帖,想來頗有手段。」

百里泓已被押入鎮厄司,更多的線索,要等撬開他的嘴問出來。

似是想到什麼,孟軻不再言語,面色更冷。

很像施敬承與凌霄君交手時,她短暫露出過的神情。

當時江白硯的反應也不對勁。

能讓江白硯和她爹娘在意的事……

施黛一個激靈。

該不會是江府的滅門案吧?

「好了。」

把施黛肩頭的繃帶打好結,鎮厄司的大夫長出一口氣:「傷口裡的邪氣已被清理乾淨,你盡量少動右臂,別讓它崩裂。」

施黛乖乖點頭:「謝謝姐姐。」

話音落下,突然意識到古怪。

她方才一直和孟軻談話,久而久之,把肩上的傷拋之腦後。

不去關注,不意味它不疼。

「會疼,你多忍忍。」

大夫溫聲安撫:「百里青枝給了最好的葯,你的傷勢不久便可痊癒。」

施黛眉梢一動。

肩膀上……一點兒疼痛也沒有了。

江白硯又在用邪術?

「黛黛,還好嗎?」

見她怔忪,孟軻趕忙道:「讓娘看看。」

急,女兒受傷后發獃一動不動,是不是疼傻了?

施黛搖頭:「沒事。」

「你們今日都累了,好好歇息吧。」

又攀談一陣,孟軻放下心來:「我去越州鎮厄司看看。」

施敬承還在查案,孟軻去陪著他。

時候不早,孟軻與大夫告辭離去,沈流霜被施黛悄悄拽住袖口。

無聲笑笑,沈流霜坐上她榻前,輕撫小姑娘柔軟的髮絲:「怎麼了?」

施黛仰起臉,在沈流霜掌心輕蹭幾下。

她失了血,膚色略顯蒼白,因半邊身子蓋著被褥,覺得暖和,頰邊泛起粉色。

彎著眼的樣子,像只乖巧的貓。

施黛張開左手:「抱抱。」

一瞬明悟她的用意,沈流霜將她攬入懷中。

恍若擁住一塊暖玉。

施黛也抱住對方。

與探查天道之變的施敬承不同,她之所以來越州,是因為沈流霜。

百里氏,是沈流霜的本家。

百里泓是殺害她爹娘的真兇。

百里泓被捕后,沈流霜大可去鎮厄司親自審訊仇人,但不帶遲疑地,她選擇了照顧受傷的施黛。

從小到大,一向如此。

施黛擁有原主的記憶,印象里,小時候總和沈流霜一起度過。

其實沈流霜不比她大多少,跟在她身邊,卻成了穩重的姐姐。

兒時她厭倦念書,是沈流霜日日同她挑燈夜讀,為她答疑解惑。

後來施黛修習符籙,沈流霜一個儺師,生生陪她練就了一手符術。

現如今在鎮厄司捉妖,沈流霜時時刻刻心繫她的安危,沒讓施黛吃一點苦頭。

像棵高聳的樹,沈流霜在身側時,施黛永遠有倚仗。

但人非木石之心,沈流霜也會感到疲倦和難過。

哪怕她素來表現得漫不經心、泰然自若。

自己的親生父母被殘忍殺害,有誰能置若罔聞。

輕撫施黛後腦勺,沈流霜低聲:「累了?」

「還好。」

施黛說:「待會兒,我陪你去鎮厄司?」

「不必。」

沈流霜笑:「你受了傷,又在心魔境里攀通天塔,再讓你出門,明日怕是要染風寒。」

這話是真的。

施黛動了動小腿,酸酸脹脹,連走路都費力。

「你不是也累了?」

往沈流霜懷裡縮了縮,施黛說:「青枝姑姑不是給了很多丹藥和補品嗎?記得吃。你一忙起來,肯定要把這件事忘掉。」

百里青枝一躍成為百里氏家主繼承人,不久前,送來價值連城的靈丹聖葯。

沈流霜低笑:「好。」

她與施黛相處多年,彼此間最有默契。

無需多言,沈流霜知道對方的話外之意。

畢竟,從施黛降生起,沈流霜就陪在她身邊了。

因有一塊「沈」字玉佩,孟軻與施敬承未曾瞞她,早早告知沈流霜,那是她親生父母的東西。

而這對收養她的夫妻,與她沒有血脈之親。

血親二字,在沈流霜看來極為陌生。

成為儺師后,她曾一遍又一遍邁開禹步動用術法,試圖重現那塊「沈」字玉佩上的殘念。

術法僅有一成的成功率。

奇迹沒眷顧她。

當沈流霜睜眼,玉佩前空空如也,從無人影浮現。

但她切切實實,是被愛著的。

在除夕夜裡,與施敬承、孟軻、施黛和施雲聲交換紅包的時候。

在面對百里氏眾人,見施黛靠近她身邊,揚起下巴為她撐腰的時候。

以及恰如此刻,被施黛抱在懷裡的時候。

恍若漂蕩於水上的浮木,終於找到棲身之處。

沈流霜閉眼,把施黛抱得更緊。

下一刻,房外響起咚咚敲門聲。

這麼晚了,有誰會來?

與施黛交換一道視線,沈流霜將她鬆開,打開房門。

客房外的長廊上,站著道瘦削的影子。

沈流霜挑眉:「雲聲?」

施雲聲:……

把懷裡的糕點盒子遞給她,施雲聲問:「你們的傷,怎麼樣了?」

施黛療傷時,他不方便進屋,見孟軻與鎮厄司的大夫離開,這才進來。

施黛快步下床,探出腦袋嘿嘿一笑:「生龍活虎。」

小孩轉一轉眼珠。

不知怎地,他似乎有些局促和害羞。

「吃的,送給你們。」

沉默片刻,施雲聲小聲:「要開心。」

他不精通人情世故,但不傻。

今天的案子關係到沈流霜過世的爹娘,只消粗略想想,就知道沈流霜心裡憋著情緒。

太肉麻的話,施雲聲不會說。

沉著眼別開腦袋,半晌,施雲聲張開雙臂:「抱。」

垂眸看著他,沈流霜怔忪一剎,輕輕勾起嘴角。

然後俯身,伸手抱住他。

不習慣如此親近的接觸,出於狼的本能,施雲聲磨了磨牙。

「嗯……」

胡亂摸一把小孩腦袋,沈流霜若有所思:「雲聲是不是長高了?」

施黛笑嘻嘻:「因為吃了很多青菜吧,以後繼續多吃點。」

施雲聲:?

壞女人!他最討厭吃青菜!

在沈流霜懷裡挺起身板,毫無攻擊性地,施雲聲朝他姐姐齜一下牙。

*

等施雲聲和沈流霜離開,施黛癱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今天先後經歷煉獄幻境與心魔境,她被累得夠嗆,身心俱疲。

但腦子裡塞滿七七八八的念頭,施黛睡意全無。

「天道不穩……」

施黛戳戳小狐狸:「滅世之災?」

阿狸用力點頭。

「這個世界里,不存在得道成仙的可能。」

阿狸道:「倘若有人逆天改命,天道的確要受影響。」

它心覺不解,晃一晃尾巴:「但……凌霄君身為凡人,就算收集了百姓們的信仰,也成不了仙啊。」

僅憑他,怎麼可能撼動天道?

「而且,」施黛頷首,「凌霄君想成仙,和滅世沒關係吧?」

難道施敬承找錯了原因,滅世之災與凌霄君無關?

「不過……」

施黛壓低聲音:「凌霄君,是不是和江府的滅門案有牽連?」

阿狸:「什麼?」

它只是天道的億萬分之一,記憶趨近於無。

提及殺害江白硯全家的兇手,它比施黛更懵。

「說不上來。」

施黛撓頭:「江白硯和我爹娘看他的眼神,不太對。」

凌霄君不是十幾年如一日地在行善事嗎?這人究竟做過些什麼?

想不通。

盯著窗外發一會兒呆,施黛直挺挺坐起身。

長嘴就是為了張口去說,有這個閑工夫胡思亂想,她不如直接去問江白硯。

更何況,她得和江白硯說明白,兩人現在是什麼關係。

——都互相說了喜歡,不能支支吾吾吧。

他還動用邪術,第二次轉移了她的疼。

施黛想什麼便做什麼,打定主意從床榻起身,剛披上防寒的外衫,聽見有人敲響房門。

與施雲聲凌亂的敲門聲不同,這道聲響節奏輕緩,聽起來很穩。

小白狐狸眯了眯眼,豎起尾巴。

施黛開門,見到一抹朱紅。

江白硯立在她房前,穿了紅衣。

他沐浴過,烏髮水汽未乾,沾染了寒夜的濕意,被懶散束在腦後。

木門甫一打開,江白硯的香氣與廊間的草木花香一併湧入,幾盞燈籠懸在庭前,勾出他朦朧的輪廓。

心裡想見的人,恰逢其時出現在眼前,體驗十分奇妙。

施黛一笑:「你怎麼來了?」

目光落在她眼底,江白硯牽起嘴角。

紅色太具視覺衝擊力,襯他含笑的臉,像陡然綻開的一樹海棠花。

靠近施黛一步,江白硯輕聲道:「想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100紅包~小江:開始引誘x之後基本全是感情線了!剩個酸爽的雙人副本,讓小江發瘋(?)病嬌得瘋一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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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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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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