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 回不來(0047)
「下不為例,一律不準站。有句酒桌上的話是說的雙腳一站,喝了不算;屁股一抬喝了從來。好不?」陳書記笑著問大家。
「好。」大家一齊答應。
「陳書記,我們敬你一杯。」山椿拉著蔣毅一起敬陳書記的酒。
「敬我?有什麼意思嗎?」陳書記把老花鏡取下放桌上看著兩人。
「和你在一起感覺很輕鬆。」蔣毅說。
「哦,那你呢。」陳書記看著山椿。
「和書記在一起很溫暖。」山椿說。
「沒明白。」陳書記說。
「從上以班來,我這個招聘幹部,大家嘴裡的千天幹部,就一直不受人待見,感覺我的生命里沒有春天,沒有溫暖。今天,陳書記這麼看得起我們,我感覺到了溫暖。」山椿的話很真實,也很扇情。
「呵呵,你這杯酒,我喝。」陳書記一口乾了杯中的酒。
「不過呢,我得說說你,說說你們。」陳書記又自己到了一杯灑。
「我要說的是,不論頂班的,大學分配的,還是你們招聘的,都是幹部。都是國家工作人員,都是社會的管理者。這一點你們得認清,是吧。」陳書記看看大家。
「這到是。」蔣毅想了想說。
「你們當前,糾結的是一個農字。是不是農民,是不是農村,是不是吃農村糧,是吧。」陳書記又問。
「是的。」大家都覺得陳書記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你們這麼考慮問題,沒錯。可你們想過沒有,現實的情況下,你們該怎麼辦?」陳書記又問。
「我們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大家心中思索過多次,可一直無解。
「你們哪,太年輕。照我說,忘記過去,做好當下,展望未來。」陳書記把杯中的酒喝了。
「忘記過去,做好當下,展望未來?」大家心裡思索,但沒明白。
「過去,是歷史和現實造成的,當下是我們自己能把握的,未來是可期的。我們承認既定的事實,做好眼前的事兒,努力完善未來的事兒,不好嗎?」陳書記又說。
大家心中有些開朗,但也沒明白。
「農字下,我們都有不公,不平,不甘。但那是歷史,是政策。我們有能力去改變嗎?我們有能力去為我們的過去討個說法嗎?沒有,肯定沒有。我們能做的只有在當下這個時代,這個政策之下,如何突破這農字的禁固,走出農門。未來,我們又當如何跳出於農門之外,站穩腳跟,讓農字不再是我們的痛苦和悲傷。」陳書記淡淡地說。
山椿一班人沉默著,心裡雖然受到陳書記話語的震撼,但心裡還是過不了那個節。
「我們該怎麼辦?」山椿從沉默中抬起頭。
「怎麼辦?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你們,但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壯大自己,做強自己是一切的根本。」陳書記說。
「可我們努力了,比很多人更加的努力,做得比很多人更好。但,我們還是生活在偏見之中。」蔣毅聽懂了陳書記的話,可心中也還有不明白的事。
「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但不表明他沒有陰暗的角落。這個世界的人心是善良的,但不表明他沒有陰暗的地方。」陳書記說。
「那我們該怎麼去面對?」山椿問,強大自己也是梅紅給山椿說過的吧。
「山椿,做好自己,一切皆美好。你不是做得很好嗎?」陳書記望著山椿笑笑。
「請書記明示。」山椿說。
「自身強大了,沒人說你弱,自身乾淨了,沒人說你臟,自身完美了,沒人說你殘缺。做好自己吧。」陳書記說。
「哦,明白了。」大家點點頭。
「哦,最後送你們一句話。想要維敬完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只有讓所有人維敬你,才維敬完了所有人。」陳書記說。
陳書記這席話很富於哲理,讓山椿一幫年輕人心靈震撼,受益多多。
這段時間比較平靜,鄉里也沒多少事。對李洪佳的事也沒有人再提,當然李洪佳夫婦也沒有在黃蓮鄉出現,有人說他們遠走他鄉了,村裡重新找了一個代課老師。
一切都如唐明素和兩個大爺說的,沒人去追究,過了就過了,一切如常了,這也許就是鄉村工作的特點吧。
這是不是就是老陶所說的拖,拖久了就好了呢?一個拖字,也是一種工作的狀態吧。那就這麼拖著吧,山椿想。
可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習慣,才能油滑呢?山椿心裡不情願,還有一些反感這個拖和油。
稻子快要抽穗的時節,山椿坐不住,開始往村裡跑,這天來到來到陳天安住家的竹葉溝。
「這塊田是誰家的?」山椿看見溝正中一塊田的水稻稀稀拉拉,高矮不齊,都到抽穗的時間了,遠遠看過去,在這滿栽滿插蔥籠一遍的溝中尤為突兀。
「那個哇,二癩子家的。就那稀拉拉的幾窩秧子還是九支書、王村長說了他無數次,才在季節都要過了的時候插了幾把苗苗來哄鬼。」陳天安說。
「看那樣子又怕是沒收成了。」山椿人小,但在農村裡長大,一看就覺得那田裡沒稻穀可收。
「他那懶蟲無癩,沒球得辦法。」葉家良說。
「可惜了那麼好的田了。」山椿有些心疼。
「分地的時候,他比哪個都搞得凶,非要那正中的好地,可分到手,從來就沒有認真種過。一幅癩皮相,油鹽不井,大家都拿他沒辦法。」陳天安嘆口氣。
「我看就是政府把他慣起的,把他評成困難戶,年年都給他錢,給他糧。他一天到處流起耍,還說:反正政府要給他吃給他穿,我才不做那農活呢,累人。」葉家良學著二癩子的口氣。
「就是,老百姓罵我們村上慣懶人,說鄉政府是懶漢開的。可我們又有球法呀。」陳天安說的到是村幹部的無奈。
「要我說,這種人就不該幫,讓他餓死算球了。」葉家良憤憤地說。
「呵,我也覺得那些因生病、娃多娃小、讀書、受天災這些原因家貧的該納入貧困戶救濟。二癩子這種好吃懶做,不貪干,沒志向,只想政府養的人是永遠扶不起來的,就不該幫。但,正府的政策就那樣,再說也不能看著他餓死吧。」山椿也覺得這是個二難問題。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老百姓就說政府是幫懶人的,這樣子給大家形成的印象不好。」陳天安說。
「走,去二癩子家看看。」山椿說。
「別去,別去,一去又纏到要錢要糧。」陳天安說。
「不怕,去看看。」山椿堅持要去。
「怕他個球,他敢在章書記面前耍橫,老子揍他龜兒子。」葉家良五大三粗,一幅土匪像,到還真能鎮住人。
「陳天放,陳天放。」來到二癩子家,陳天安喊著二癩子的名字。
喊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山椿看著二癩子的家,兩間茅草屋,一間做了卧室,一間做了灶房,木柱支撐篾條夾成的牆,牆上糊著的泥脫落了好幾處,都沒有修整,門前一堆破爛垃圾堆了好久也沒清理,看上去一幅敗落相,讓人不敢相信這裡還有人住著。
「天安,你莫喊了,沒人。」傍邊山坡上有人給陳天安說。
「哦,他去哪兒了?」陳天安問。
「出去幾天了,不知幹什麼去了?都幾天沒在家了,可能是到豐高那邊流去了哦。」那人回答。
「今年的水稻長勢不錯。」走在去葉家良家的路上,山椿看著一路含苞待放的稻子。
「就是,應該是豐收。還是多虧了你章書記前次幫我們爭取到了抗旱的錢和柴油,不然好多田栽不上秧子不說,還有望天下雨再栽,錯過了季節,就沒這好的長勢和收成了。」陳天安說。
「哦,上次我們辛苦調查了解還是起了作用的,是大家的功勞。」山椿心裡很甜。
「沒有你章書記的指導有方,肯定沒這效果。」葉家良說。
「嗨,坐到,坐到,別跳了。」走近葉家明的家,聽到有一個老婦高聲的喊。
「什麼情況?」山椿問。
「沒事兒,家良的哥哥精神有問題?煩躁起來就到處跑。他媽在招呼他。」陳天安說。
葉家良目無表情,但山椿看出葉家明心裡的痛苦和無奈。
「精神有問題?」山椿問。
「就是大家說的癲子。平時好人,煩燥起來就按不住。」陳天安說。
「武癲子還是文癲子?」山椿知道瘋子分文武,文的不打人,沒破壞性,危險性不大;武的要打人,破壞性極強,很危險。
「文的,不打人。」陳天安說。
「沒醫嗎?」山春又問。
「沒醫,我們家一代人出一個癲子,代代都有,醫不好。別人說是老墳山上出。」葉家良面無表情。
「哦,遺傳的,是無法醫。但也不是說墳山有問題。別信那些。」山椿知道這農村裡,對好多無法解釋或者無可奈何的事情都歸於風水,這也許是人們認知的問題,也更有人們對自己的自我安慰吧。
「就是這樣把他們家搞得特別窮,家良考起高中都沒去上。」陳天家又說了一句。
「你家還有什麼人?」山椿心中升起無限的同情。
「就我和爸媽還有哥。」葉家明回答。
「那你不在家,沒問題吧。」山椿問。
「沒問題,就是爸媽要辛苦點。哥不發病的時候也能幫著做地里的活兒。」葉家良說。
「走,不去你家了。」山椿真不想去面對一對老人一個瘋子的局面。
「你有什麼打算?」走在去九支書家的路上,山椿問葉家良。
「能有什麼打算?就這麼過著吧。」葉家良回答。
「你多大了?」山椿又問。
「二十六了。」葉家良說。
「談婆娘沒有?」山椿看了看葉家良。
「沒有啊。和我一樣,家裡窮得叮噹響,誰願意啊。」陳天家笑著,到是個樂觀派。
「二十六,在農村也不算小了,該討老婆了。」山椿自言自語。
「嗨,討老婆,誰不想哦。可我家一個癱瘓的媽,他家一個瘋子哥哥,怕是只有光棍一條的命了哦。」陳天安還是一幅笑臉。
葉家良卻苦著一張臉。
「想過出去嗎?」山椿看關他倆。
「出去,那走得開,我媽誰管?」陳天安心有不甘,卻實在無法。
「家良你說呢。」山椿定定的看著葉家良。
「我,能出去,可出去幹什麼?一個初中生,長一幅土匪像,打工都沒人要。」葉家明說的道是實在話。
「那不一定,只要肯勞動,可以出去。只要有勞動力,就有人要。我想外面也需要你這樣的壯勞力吧?」山椿說。
「真的能找到活干?」葉家良問。
「應該沒問題。」山椿肯定地說。
「出去,那來的路費?」陳天安又提出了錢的問題。
葉家明也一臉的無奈,神情暗淡。
「沒事,我這裡有五十塊錢,拿去做路費吧。」山椿拿出了五十塊錢。
「我那能要你的錢呢。」葉家良推辭著。
「如果你想改變你這窮困樣,就出去。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出去闖一闖,就把錢拿著。」山椿篤定地看著葉家良。
過了許久,葉家明下了決心,接過山椿手裡的錢,眼睛里卻流下了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哈,出去闖一闖,好好混,混出個人模狗樣出來。」山椿笑笑。
陳天安和葉家良也笑笑。
「這次五四過後,我聽好幾個村團支部的人給我說,好些青年的心都動了,都盤算著出去看看,闖闖。你就勇敢的去吧,開個好頭。」山椿說。
「好,我就這幾天出發,去廣州。我也打聽了好久了,聽說那邊很開放。」葉家良說。
「這樣好。你回去吧,就別去九支書那裡了,我有事要和九支書談。」山春對葉家良說。
「行。你們慢走。我就回去了。」葉家良走了。
「天安,你呢?」二人走著,山椿問。
「我沒辦法出去。」陳天安說。
「我不說你出去,是問你真不打算成家嗎?」山椿說。
「想啊,可不是光我想就得行的哈。」陳天安還是嘻皮笑臉,也虧了他這樂觀的心態。
「去雲南貴州那邊討個女人回來吧。」山椿說。
「買婆娘是犯法的哈。」陳天安說。
「我叫你買婆娘了嗎?我不知道買賣人口犯法嗎?」山椿瞪著陳天安。
「那,那……」陳天安沒明白了。
「我是說,你到那邊去看看,有對上眼的,人家也同意的,父母也沒意見的,就討一個回來。當然,無論多少,彩禮是要拿一點的。這不犯法吧。」山椿說。
「啊,這當然不犯法。」陳天安明白了。
「不是買婆娘,是討婆娘,是娶老婆。有彩禮錢嗎?」山椿問。
「有,我媽一直給我積攢著,家中有點錢。」陳天安說。
「哦,那就去吧。」山椿說。
「村裡的工作走不開,請不到假哈。」陳天安又說。
「這個你不管,一會再說。」山椿二人說著來到九支書家。
「山椿老弟,來來來,開飯,就等你了。」九支書看見山椿就笑得開心。
「哦,聞到飯菜香,肚肚兒也餓了。」山椿進了屋。
「哦,章書記,你好啊。」王村長給山椿打著招呼。
「王村長,你好。」山椿也打著招呼。
「上午和天安轉了一下,看來今年的稻子應該是豐收的。」山椿幾個圍桌坐下后,吃著菜,山椿說。
「呵呵,豐收是肯定的了。」王村長說。
「我本來得到信說你今天要來,就想陪你去轉轉的。可就是不知你走哪條路過來,就只好在家等。這豐收,還得感謝你老弟哦。」九支書說。
「哪裡哪裡,感謝我幹嗎。大家的努力。」山椿說。
「九支書說的是實話,沒有你爭取來的抗旱經費和柴油,肯定不是這個樣子。」王村長也笑著說。
「老弟那腦瓜子就是靈。」九支書說。
「不說這些,再吹捧我腦瓜子就暈了,就不好使了。」山椿開著玩笑,把大家都逗笑了。
「這村上的田地耕種,勞力夠不?」山椿問。
「夠啊,才多少點地?閑著呢。」王村長說。
「人多地少,也難致富吧。」山椿吃著飯,自說自話。
「就是啊,這點地,山高溝深的,想致富門都沒有。」九支書說。
「那怎麼辦?不能就這麼窮下去吧。」山椿說。
「生成了這個蟲,就只能鑽這個木。農民就只有啃定土地,還能有什麼辦法」王村長一幅老成像。
「窮則思變,我看得想辦法。」山椿說。
「我們這裡條件差,離鄉上又遠,機耕道都沒一條,要致富確實是難。」九支書也說。
「我們目前有什麼資源可用?」山椿問。
「資源?哪來的什麼資源?」王村長說。
九支書和陳天安也一臉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