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主政西曹
西曹,即為功曹,顧名思義,主管考察、記錄各級官吏的功績,以備提拔,同時協助主官,處理人員選用等事宜。
簡而言之,職權類似於三省六部中的吏部。
如果將安西幕府看做是一個朝廷,那麼西曹主薄則可以被視為吏部尚書。
不僅是人事權,桓溫允許桓熙參預機要。
同時,應桓熙所請,桓溫以郗超為西曹書佐,輔佐桓熙。
而這些,都是桓熙為其父四處奔走所應得的獎賞。
但知曉其中內情的,只有寥寥數人。
更多人還是對此頗有微詞,認為桓溫任人唯親。
按理說,徵辟幕僚也是府主的權力,年少身居高位的,同樣大有人在,譬如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被秦王拜為上卿。
但從沒有人會像桓溫一樣,將自己年僅十四歲的兒子招入幕府,堂而皇之的對他委以重任。
尤其是幕府中的部分屬官,無不在等著看桓熙的笑話。
然而,桓熙上任的第一天,就給了所有人一記悶棍。
桓熙參照張居正的考成法,推出自己的考核之法。
新法規定:各衙各曹與西曹將所屬官員應辦的事情定期立限,造冊登記,共有兩本,一本留在衙曹,一本收在西曹,之後由西曹根據賬簿登記,定期檢查,以此評定優劣。
安西將軍府,議事大廳內,屬官畢至,桓熙站在場間,侃侃而談:
「此法重點在於立限考事,以事責人,官員之間,孰優孰劣,孰勤孰怠,一目了然,我謂之為考成法。」
屬官們之中,叫苦不迭的大有人在。
他們已經不再懷疑桓熙的才能,畢竟能夠推出考成法,已經證明他有資格掌管西曹,但這實在有違當今官場的風氣。
東晉名士風流,講究的就是一個不耐俗務,自在洒脫,如今居然要定期接受考核,這不是逼迫他們埋首案牘之間,哪還有時間袖手談玄、遊山玩水。
桓溫暗暗將這些人記在心中,他並沒有出面強壓不滿,而是示意桓熙繼續。
桓熙當然知道東晉官場是個什麼風氣,他正色道:
「家父鎮守荊州,不僅是要為國戍邊,更有志於匡定天下,再造神州。
「有非常之志,當行非常之事,唯有上下齊心,勵精圖治,方能有所成就。
「諸位願意追隨家父來到江陵,想來也並非尸位素餐之輩,何不奉行此法,盡職盡責,與家父并力輔佐晉室,留芳名於後世。」
眾人啞口無言,而這時桓溫才開口道:
「桓主薄之法頗有道理,但實在有違人情,不如暫且在安西幕府試行,以觀成效。
「若能行之有效,則可在荊州推行。」
見桓溫都發了話,屬官們只得應下,回去準備為將辦之事登記造冊,桓溫留下桓熙,說道:
「為父很欣賞你的考成法,否則也不會召集眾人讓你宣講,但如今我恩威未立,只能在幕府試行,待收取蜀中,方能推廣。」
「孩兒明白父親的顧慮,父親能夠給我機會,讓我在眾人面前暢所欲言,孩兒已經感激不盡,如今新法能在幕府試行,更是意外之喜。」
桓溫聞言,對自己這個嫡長子更是滿意。
安西幕府試行考成法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但還是有不少人質疑桓熙的才能,認為桓溫為了其子可謂是煞費苦心,考成法幕後設計之人,是桓溫而不是桓熙。
畢竟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推行新法,屬實駭人聽聞。
秉持這一觀點的,大有人在,包括何充。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可是親自考校過桓熙。
此前為庾翼弔孝,誰又知道桓熙所為,不是在向桓溫學舌。
但也有人對桓熙大為改觀,譬如謝奕之女謝道韞。
『莫非此人真是經世之才?』
謝道韞放下手中的古籍,暗自尋思道。
正此時,年幼的謝玄邁著小短腿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阿姊!父親回來了。」
今日是休沐,但謝奕一早就出門,說是要去尋桓溫飲酒。
謝奕嗜酒如命,只要不是當差的日子,必定是要喝得爛醉如泥。
謝道韞起身道:
「知道了,你往後慢些跑,免得又磕了碰了。」
說著,她牽起謝玄,前去看望父親。
行至廳堂,果然,謝奕正醉醺醺的坐在主位上,謝家姐弟的母親則與一名少年交談甚歡。
這少年,謝道韞自然是認得的,正是桓熙。
見姐弟倆前來,謝母為她們介紹道:
「這位是桓安西之子。」
謝道韞欠身一禮:
「小女子謝道韞,見過桓主薄。」
桓熙起身道:
「原來是詠絮的女公子,在下桓熙,這廂有禮。」
謝道韞早就名聲在外,因為與三叔謝安觀雪時,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才女之名,不脛而走。
說著,桓熙又道:
「此地並非幕府,不必稱呼官職,你我兩家本就是世交,在下表字伯道,女公子直呼表字即可。」
謝道韞看了一眼母親,見母親點頭,她才道:
「既然如此,伯道兄也不必呼我女公子,家父為我表字令姜。」
二人通了表字,桓熙彎下腰來,撫摸著謝玄的小腦袋,看向謝道韞,問道:
「不知這位是謝司馬的哪位公子。」
謝道韞介紹道:
「這是舍弟謝玄,謝玄,還不快向伯道兄見禮。」
謝玄奶聲奶氣地學著大姐的稱呼,說道:
「謝玄見過伯道兄。」
桓熙不由發笑道:
「令弟天真爛漫,屬實惹人喜愛。」
說著,桓熙向謝母請辭,謝母吩咐道:
「道韞,我扶你父親回屋歇息,你為我送一送桓郎。」
謝道韞答應一聲,送桓熙離開廳堂,謝玄也在身後跟了去。
桓熙與謝道韞行走在迴廊之中,謝玄則插在二人中間,桓熙方才還稱讚謝玄天真爛漫,現在只覺得他面目可憎。
正尋思要找個什麼話題,只聽謝道韞突然問道:
「世人都好揚名,可伯道兄在建康時,為何要故為拙態?」
不僅是何充一人眼拙,桓熙此前刻意以遲鈍木訥的形象示人,謝道韞也是見到過的,同樣被他騙了過去。
可來到荊州之後,與當初分明就是兩個人。
短短數日之內,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故而,謝道韞篤定,桓熙是有意為之。
桓熙並未有所隱瞞,坦誠道:
「若是鋒芒畢露,唯恐朝廷將我留在建康為質,不能隨父上任,因此,何相考校我時,我故意錯漏百出,而朝廷也果然沒有將一豚犬留在建康。」
謝道韞輕聲笑道:
「世兄愚弄滿朝公卿,就不怕遭人記恨嗎?」
桓熙不以為意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眾,人必非之。
「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
「唯有安逸一生,碌碌無為,才不會遭人記恨。」
謝道韞聞言,妙目一亮,贊道:
「『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實在是至理之言。」
說著,謝道韞追問道:
「世兄可還有下句?」
這一句出自左宗棠的詩篇,下句桓熙自然有,但其中用典,不適合道出,只得搖頭道:
「偶得佳句而已。」
謝道韞略微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又問道:
「世兄原來也通詩文?」
桓熙頷首道:
「學過些許,但年歲稍長之後,眼見神州陸沉,中原百姓受人奴役,立志追隨父親驅逐胡虜,便一心向父親請教治軍救國之術,無暇繼續鑽研詩文。」
「相較於治國救民,詩文確是小道。」
謝道韞嘆息一聲,又問道:
「我聽說伯道兄在庾公的棺前立下重誓,可數十年間,多少前人壯志難酬,伯道兄又有幾分把握?」
桓熙正色道:
「事在人為,盡吾志而不能至,雖死無悔。」
謝道韞聞言,讚歎道:
「伯道兄說得好,小妹在此恭祝兄台,他朝策馬揚鞭,北定中原。」
桓熙笑道:
「承令姜吉言。」
二人在門口道別,桓熙回到家中,便被桓溫給喚了去。
桓溫身上的酒氣還未散去,他問道:
「伱行事,向來都有目的,今日主動要送無奕(謝奕)回府,所為何事?」
所謂知子莫如父,桓熙也不隱瞞:
「謝家長女,秀外慧中,才名遠揚,孩兒願求父親為我聘之。」
俗話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不如先把心意挑明,免得桓溫給他亂點鴛鴦譜。
桓溫搖頭笑道:
「我就知道你暗藏心思,無奕之女才思敏捷,與你倒也匹配,兩家也稱得上是門當戶對,只是你如今年少,無需這般心急,等過上幾年,假使你依舊沒有改變心意,為父自會派人上門說媒。」
後世皆以王謝並稱,但如今的謝氏,並非頂級門閥。
謝家真正崛起,能夠與琅琊王氏並肩,還得是謝安執政以後。
桓熙欣喜不已,他知道,只要謝安不從中作梗,憑藉桓溫與謝奕二人的交情,以及桓溫將來的權勢,這門婚姻可謂是板上釘釘。
而桓溫之所以不阻止桓熙惦記人家謝道韞,也與謝家的實力有關。
陳郡謝氏雖然如今不及琅琊王氏,但也是一方諸侯。
謝奕的堂兄謝尚為西中郎將、督揚州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假節,鎮守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