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齊帝

夜色深沉。

皇宮正殿內，一片漆黑。

那張由黃金鑄造而成的龍椅，已空懸多日，此時卻有一人坐在上面。

年輕的公子小白穿著一身明黃色龍袍，神聖威嚴，散發出帝王氣概，跟先前的白袍公子形象迥然不同。

然而，不變的是那副清稚面容，以及眉眼間流露出的惘然情緒。

他獨坐在那裡，怔怔地望著幽暗的大殿，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感覺就像做夢一樣，到現在仍覺得不太真實。

午後，在陳淵的謀劃下，他恩威並施，贏得群臣擁戴；

下午，在這裡舉行朝會，在群臣山呼海嘯搬的朝賀下，他坐上皇位，執掌朝綱。

按照黃道吉日，只需要再等五天，舉行正式的登基大典，敬告神明，昭示天下后，他便將成為大齊真正的皇帝，主宰東方大地。

但現在回想起來，他忽然慚愧地意識到，自己似乎什麼都沒做。

完全是靠依靠譎秘樓主的謀略，幕後操控著局勢，將他強行推上了皇位。

如果拋開血統不談，以自己如今的能力，配得上這張龍椅么？

獨坐以自省，此刻他捫心自問，面對自身的幼稚，沉浸在深深的懷疑和孤獨之中。

「如果再給我幾年時間，讓我闖蕩歷練一番的話，我能擁有什麼樣的實力和手段？到那時，如果出現如今的亂局，憑我自己的實力，能擺平一切么？」

他目光飄忽，想象著等自己成長起來后，會是怎樣的情形。

但無論怎麼想，心裡的那股怯懦和卑微，始終揮之不去。

在他腦海里，不斷浮現出另一個青年的面容，對方在他面前展現出的沉穩、幹練，以及雲淡風輕的自信。

越是回想陳淵的表現，他就越絕望地認識到，即便再給自己幾年時間，當面對同樣的危局時，或許，他還是做不到像陳淵那樣，從容不迫，氣定神閑。

那種氣度，絕不是靠時間就能培養出來的。

他自愧不如。

尊為帝王，本應凌駕於臣民之上，睥睨群雄。

但面對陳淵時，他只能自慚形穢，承認自己的弱小，無法保持優越感。

大概，這便是所謂的心理陰影。

他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在他們師徒眼裡，可能就算是條狗，也能硬捧上位？」

空有帝王之尊，此刻的他，並沒有帝王之術、帝王之才。

最關鍵的，他還缺少帝王之心。

某一刻，大殿角落的黑影里，幽幽升騰起一團鬼氣，悄然凝聚成實質的身軀。

在姜小白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他宛如幽靈一般，走向大殿中央。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

他緩緩開口，嗓音蒼老，站在了姜小白面前。

姜小白這才意識到不速之客的潛近，猛然站起身，如臨大敵。

「你是何人？！」

他看得出，這人應該不是刺客。否則，對方若想暗殺自己的話，根本不需現身說話，早就暗下殺手，將他一擊斃命了。

說出這種話，便說明此人是敵非友。

此人身披寬大的斗笠，看不清真實輪廓，聽見姜小白問話后，他躬下身行禮，跪倒在大殿中央。

「老朽是保皇者，之一。」

姜小白瞳孔微縮，緊盯著老者的身影，「保皇者？我從沒聽說過。」

那人仍然跪在地上，悠悠道：「保皇者，顧名思義，只負責保護大齊皇帝，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任何使命。數百年來，只有皇帝本人知曉我們的存在。」

換句話說，若非姜小白今日繼位，成為新君，他也沒資格見到這位保皇者。

姜小白若有所思，並未放鬆警惕，「我該如何確定，你所說是真的？」

按那人的說法，歷來只有齊帝知曉保皇者的存在，但先帝已然暴斃，也就是說，在當今世上，已沒人能驗證保皇者的身份。

這個組織如果真的存在，那麼，它的神秘程度遠比譎秘樓還高。

譎秘樓潛藏在暗處，搜集情報，暗殺目標，其威名遠播於江湖。但所謂的保皇者，藏在暗處什麼都不幹，只干保護齊帝這一件事，外界當然無從知曉它的存在。

那人微微沉默后，答道：「陛下相不相信，其實無所謂。我們的職責，只有保護您這一件事，無論您信或不信，結果都不會改變，我們不會替您做別的事。」

姜小白啞然。

那人沒有抬頭，「老朽今夜前來，是代表所有屬下，對您宣誓效忠。從今往後，無論何時何地，保皇者都會潛伏在您身邊，在必要的時候出手護駕！」

說罷，他重重叩首。

他的出現太突兀，令姜小白始料未及。

姜小白坐回龍椅上，想了一會兒，問道：「既然你們願意效忠於我，為何在今日之前，從未現身找我，助我擺脫困境？」

那人答道：「很簡單，我們只是保皇者，而非扶皇者。誰當皇帝，不在我們的職責範圍內，我們絕不干預。無論是誰，坐上那張龍椅后，我們都照樣保護他。」

姜小白聽懂了。

這些保皇者，效忠的僅僅是皇位，而非某個人。

誰繼承皇位后，就能順理成章地得到保皇者的護衛，就算是條狗，也不例外。

姜小白繼續問道：「像你這樣的保皇者，總共有多少人？」

「九人。」

「才九個人？」

姜小白略感失望，「分別藏在哪些位置？我得知道你們在外界的身份，以後若想採取危險行動，才能提前告知你們準備護駕。」

那人想了想，站起身來。

他抬手摘下斗篷，露出一副蒼老清癯的面容。

「老朽名叫虞玄機，是一名說書人，常年在西門附近的槐樹下說書。陛下若遇兇險，可以派心腹去給我送信，我自會安排其他人護駕，事後，您記得殺掉送信人滅口。」

這名說書人，竟是刺殺公子糾當日，跟陳淵打賭的那位老先生！

原來，他的真實身份如此隱秘。

保皇者對譎秘樓，兩人早就以打賭的方式，交鋒過一次。

「說書人……」

姜小白仍不甘心，鍥而不捨地追問道：「其他人呢？我作為你們的保護對象，總得知道你們的身份，避免以後發生不必要的摩擦和衝突。」

他說得不無道理。

他若是毫不知情，以後遇到危險時，錯把保皇者當成敵人，拒之於千里之外，那可就搞笑了。

說書人沉吟良久后，終於決定破一次例。

「具體姓名就算了，您可以記住他們的身份，分別是：守門人，引路人，打更人，砍柴人，釣魚人，採藥人，看墳人，捲簾人。」

保皇者九人，分別以不同的身份，潛藏在各處。

除非齊帝遇到兇險，他們不得不現身護駕，否則在平時，他們就只是普通人。

此事干係重大，姜小白囁嚅幾遍，牢記在心。

「還有個問題，你口口聲聲說，你們的職責是保護皇帝安全，既然如此，能不能解釋一下，我父皇到底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