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宗教

第三章宗教

朱由檢翻看著書冊,這兩百多本書里倒有一大半是如《舊約》、《新約》一類天主教教義、宗教史等神學著作,也有如《乾坤體義》、《幾何原本》、《測量法義》、《表度說》、《泰西水法》、《同文算指》等基礎自然學科的書籍。

朱由檢倒是沒有先看這些自然科學著作,而是先跟湯若望討論起天主教來。朱由檢並不信教,但是不排除他腦子裡有不少後世信息大爆炸時代的知識儲備,倒也同湯若望談得相得益彰。對此,湯若望大喜過望,此後七八天里幾乎每日必來王府待上半日。

這天湯若望正眉飛色舞地講著摩西五經中的《出埃及記》,卻被朱由檢打斷,「湯先生,孤以為你耶穌會的教義要改改,否則在大明怕是難有作為。」

「還請殿下示下。」

朱由檢侃侃而談,「先說這創世紀,我大明便是孩童也知這天地乃是盤古大神所開,而人乃女媧娘娘所造,依照你這舊約所說,神說第一天有了光,便真的有了光,第二日便創造了天,第三天又創造了海,七天便造了大千世界,這事兒但凡想一想也只會當聽個樂子,先生來我大明七年,可知道我大明學子們學得是什麼?」

「四書五經、聖賢之道。」

「你耶穌教的創世之說,哪一條能在先賢書中找到?華夏先民創業至今五千年史,盤古開天地,女媧補天造人,炎黃為人族之祖都為定數,豈能隨意更改,便是這創世一說便足以定為歪理邪說,耶穌教也是傳播未廣,否則朝廷必禁,」朱由檢說著已是正襟危坐。

「非也、非也,」湯若望連忙解釋道,「天主創世在歐羅巴是共識,神創造了世界,又創造了亞當夏娃,這才有了人類。」

朱由檢揮揮手,「討論這點毫無意義,若是在泰西諸國強迫百姓信仰盤古、女媧,可會有效果。」

「當然不會。」湯若望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就是了,地域不同,文化不同,強迫共融實不可取。這還只是其一,便是這《出埃及記》,埃及國既然已收留希伯來人,許以土地,允其耕作,然希伯來人不思報恩,反而動輒逃離,這是哪門子道理,若在朝廷看來這是鼓動人造反的根由。」

湯若望聽了大驚,不由想起來東正教分支,唐代來東土的景教,那可是在東土被打壓致死的,想及此立刻解釋,「我基督教義斷非造反之學,殿下切莫如此想,我基督教義也是導人向善的。」

「這幾天孤讓人找過南京教案時,南京禮部侍郎沈的摺子,其他的先不說,單說你等教義里不服喪,不敬先祖,定你們為邪教就不會錯,這一點便是孤也容忍不了,我華夏子民向來以孝道行天下,如你教義所說與禽獸何異?」朱由檢所說的南京教案是萬曆年間利瑪竇死後,龍華民成為耶穌會會首開始採取激進傳教方式,堅決排斥儒家思想,不祭祖、不服喪、男女共聚一室等等,萬曆四十四年南京禮部侍郎連上三道奏疏,請禁天主教,驅逐傳教士,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禮科給事中晏文輝等上疏符合,最終南京教堂被封,教士被逮捕。

見湯若望急著解釋,朱由檢制住他:「我知道你們這些耶穌教的傳教士們並非心思姦邪之輩,否則徐光啟也不會上奏幫你們辯解,孤也不忍你等因這些事無端招災惹禍。所以孤有一個想法,想同先生聊聊。」

「殿下請講。」

「你可知佛教因何興起?」

「大略是因為佛教導人向善,且傳至東土千年之久……」

「這只是其一,卻並不全面,在孤看來,佛教之所以紮根華夏,第一便是本土化,何為本土化?佛祖從何而來?漢末佛教傳入華夏,最初傳道的僧侶是如何解釋佛祖由來的,他們講釋迦佛祖乃是受老子點化立地成佛,因此他們才會從天竺不遠萬里來到東土華夏傳承佛法,這一點從法理上就直接定下佛法從東方來,回東方去的因果,你再看看佛教這滿天諸佛的影子,哪個背後不是華夏神祗,若論拜神仙,佛家比道家都厲害得多,華夏神祗眾多互不統屬,可佛家卻把這眾多神祗變成漫天諸佛,論資排位,傳承有序,所以信眾雖拜的是佛,其實也拜得是華夏諸神,拜得是華夏先祖。」

朱由檢呷了口茶,清清嗓子繼續說道:「第二便是世俗化,你看佛家人修行成佛,可曾反過來干預人間,在人間的只是修者和弘法者,佛有佛土,人有人道。諸多佛經與論語何其相似,佛與弟子問答,夫子與弟子問答,非為降福禍,而是傳授智慧,修行法門,六祖慧能曾言佛法則世間法,便是出世入世之道,若神佛能定天下事,人存於世又有何意義?所以佛非高高在上,其來自人間,弘法人間耳。」

湯若望若有所思,這數日來,他與朱由檢相處盡歡,朱由檢不少遠見卓識讓他欽佩,這讓他有時候覺得對面言談的根本不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倒像是個充滿智慧的老者。對於教義的辯義,他還有好多說辭,但他知道沒用,因為他也清楚,這一套在大明難與世俗相容。當下收攝心神請教,「敢問殿下,如何弘法才是正道。」

朱由檢微微一笑,「這便是孤要對你講的,也是希望你來做的。」

「願聞其詳,」湯若望神情恭謹。

「你等若想在大明宏法,首先就是要改,凡是不符合中華禮法文化的都要改,天主何來,天主所立教化當與大明世間教化相合,看看儒道佛就知道該如何改。」

湯若望心中想著,若是這樣改,天主教還是天主教嗎?只聽朱由檢繼續說道:「似你泰西之地,王權依附神權更不可取,我中華自古以來皇權至上,否則皇帝為何又叫天子,你們那教義必當以服務皇權、服務朝廷才是正道,便如儒道佛一般,才有一席之地。若逆天而行,朝廷定爾等為邪教只在頃刻間。」

作為歷史系學生,朱由檢可是深知基督教發展歷程的,明朝萬曆到崇禎年間是天主教在華夏最輝煌的時期,那是因為天主教剛剛傳進中國,當權階層接觸得少,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瘋狂打壓都是輕的,縱觀清朝兩百年,天主教基本上都是被當做邪教對待的,當然這也從側面證明,中華文化的自我防禦能力是極強的,外來文化進入華夏要麼被同化,要麼被消滅。

而從當前歷史看,東方無論在政治體系、文化、經濟,甚至很多自然學科的探索都還強於西方,西方領先東方是從大航海時代開始的,直到大航海結束,雙方差距還不算太大,而經濟上更是在英國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才超過中國,這也是清朝兩百年,西方勢力只敢前赴後繼以宗教勢力滲透,而到工業革命之後才敢開打的原因。所以現在大明完全有能力改造天主教,就如同佛教一般。

在朱由檢看來,保持東方的領先地位,方法很多,但是文化同化絕對是首選,天主教來了是禁不住的,還不如讓東方的天主教徹底本土化,與西方教廷完全切割,甚至是成為防禦西方天主教的第一防禦陣地,這才是東方天主教的正確打開方式。

「第二便是揚長避短,耶穌教的長處在哪裡?」朱由檢開始引導。

「當然是我們對主虔誠的信仰。」

朱由檢哈哈大笑,「這是長處嗎?就像孤相信皇權至上,至死不渝,佛道相信神佛也是一樣。所以啊孤說你們這些傳教士一個個都是愣頭青,都如你們這般,怎能成事。」

湯若望被朱由檢說得莫名其妙,他並不明白,西方人的思維都比較直接,想什麼就說什麼,直到三百年後也沒什麼改變。此時的湯若望還不是後來那個在明清兩朝為官四十年的政客,對現在的他這種傳教士而言,虔誠的信仰當然就是最大的長處。於是他問道:「那殿下認為是什麼?」

朱由檢也不賣關子,「自然是基礎學科,如算學、格物之學、機械之學、天文曆法學、礦冶之學、畫藝乃至音樂之學等等,這些泰西之學與大明各有建樹,又能互補,大明百姓對這些基礎學識所知不多,卻又多能用到,大明的學識以經學為主,其他雜學都不成體系,泰西諸學的長處在於總結歸納,形成自有體系,這點是大明沒有的,大明也沒有系統的教育方法,孤舉個例子,就是這算學,大明的學塾里是不教的,老師的課業都以經史子集為主,想學就要自學,百姓們就更不會了,若是系統地學習,算起錢糧就更容易,甚至與他人交易也不會因算賬吃虧,若懂機械之學,便可自己造些農具、家用務實,這些不是小學問,若是學問超卓,更可流傳後世,這樣百姓喜學,自然易於接受,」

朱由檢頓了頓接著說:「你等完全可以一邊修改教義,融合民俗禮法,使我大明能夠接受,一邊要成立個學堂,傳授泰西的自然科學,這才是你們耶穌教現今該做的。」

「殿下今天說得太多,我得好好想想,另外這等大事,我還是要回去同會士們商量一下。」湯若望確實是被朱由檢鎮住,倒不是朱由檢的兩條建議,而是耶穌會若按部就班地傳教,確實有被定為邪教的危險,朱由檢是大明親王,他看到的問題,皇帝和滿朝公卿不可能看不到,到時耶穌會大明教區就危險了,乃至整個東亞,這裡可是大明的勢力範圍,大明皇帝下條命令,那才真的是石破天驚。

湯若望正思索間,徐應元走了進來,看到湯若望,並未出聲。

朱由檢心知他有話要說,便吩咐湯若望回去。

徐應元見湯若望離開才道:「千歲,萬歲爺召您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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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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