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崢嶸

他退至庭院還未站定，便有人從房內破門而出徑直向他衝來，此人便如山洪本體向沈展玦壓來，沈展玦自也來不及躲，迫不得已便只好與其交手，那人飛身出來，落地前兩人四手以快打快過了數招，隨後一個空翻順勢一踢，沈展玦連忙雙手交疊護在胸口，雖接下這一招，卻也禁不住那山洪般的勁力，往後滑開方能化去。

「還道是何方小賊竟敢擅闖我海府，原來是沈公子。」

沈展玦早從那一陣山洪勁力中便已然覺察到那是海崢嶸，只是心中還是凜然——他聽聞海崢嶸確是有修習玄功，但也只是壯年時才涉獵，料想應及不上自己精純的童子功，卻沒料到他玄靈之功與武功結合，竟是如此強悍。

他聽海崢嶸之語，忙拱手道：「霍兄今日貪杯酒醉，晚輩送他回府，不料衣服被弄髒，才到水井旁清理，然而不慎卻忘了回去的路……驚擾了海幫主，是晚輩的不對，請海幫主的原諒。」

沈展玦自進入神龍盟，向來都不敢輕慢海崢嶸，卻不知他為何總對自己有不滿。如今他也是這般，聽完自己的話后，一句話不說便要離開，沈展玦忙喚道：「海幫主留步。晚輩本還有事要找海幫主，沒曾想如今恰好碰見，可否耽誤海幫主一陣？」

「不必了，我海崢嶸與背祖忘宗之徒，無話可說。」海崢嶸在沈展玦的這句話下，確是停下腳步了，他頭也不回地說完這句話后便離開了，沈展玦本該再與他說支持龍子軒一事，卻因他的話怔在原地。

許久，他才低吟一聲：「背祖忘宗？」這四字出口猶如伴隨著冰氣，使地面上的花草都覆上一層霜。

旋即，他仰頭哈哈大笑，便離去了。他回到霍泉房中，見其情形已穩定下來，便連同智鈴兒一同離開海府。

既然海崢嶸不願與自己交談，縱他沈展玦有通天本領也難以施展，因而還需得另想法子才是。

「婢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二少爺賜教？」

沈展玦正自思索，聽智鈴兒問，便截然道：「不可。」

「那婢子便大膽問了。緣何二少爺對霍神捕的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大？」

沈展玦徑自走著，不答她的話，她卻接著說道：「二少爺性情向來冷淡，轉變得如此之大，背後定然有因。」

「還能有什麼因，夫人既然想我和阿姊多與神捕接近，我便遂她意，與霍兄親近親近。」

「不不不，以二少爺性情推算，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二少爺應是在打海幫主的主意罷？」

聽見她的話，沈展玦驀地停住腳步，他緩緩轉身看著智鈴兒笑嘻嘻的模樣，冷笑一聲道：「你這般多事，便不怕這點小聰明害了自己的性命？」

智鈴兒看著沈展玦陰冷的笑容，本該害怕，可她還是笑著說道：「不怕，二少爺還要婢子照料夫人和姑娘，更何況婢子也著實想不清楚究竟有何人要為難婢子。」

沈展玦凝視著智鈴兒許久才又問道：「她們最近如何了？」

「……倒也沒什麼特別，夫人依舊在擔心二少爺您，而姑娘便時常寬慰夫人。另外，太夫人那邊便時有杏夫人來訪，商量龍二少爺的婚事，夫人也時有被邀至相談，婢子到好幾次撞見……」

「撞見什麼？娘親又受氣了？」

「這倒不是。婢子撞見夫人與姑娘說起何時方能夠見到姑娘或是二少爺您辦親事。想來應是觸景生情了。」

沈展玦聽了，靜默一會兒才沉沉地嘆了口氣說道：「但見他人逢喜事，未知福中禍里藏。」他說這句話時，智鈴兒能夠看出他的眼神「軟」了下來，並沒有像剛剛那麼鋒芒畢露。

又聽他說道：「你只消照看好府中的夫人姑娘，若是再多管閑事，便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完他便轉身接著去了。

這一次智鈴兒不敢再嬉皮笑臉，乖乖地道了一聲「是」，便跟在他身後往沈府走了。

她是沈展玦去往梅屏前機緣巧合「買」回來的。那時她正在街上跪著賣身葬父，正自哀傷無奈之際，卻見沈展玦經過丟下一袋銀錢便走，她心想這好心人或許是見自己身世可憐，出手相幫不求回報，便拿著錢請人為父親置辦墳墓。

不料沈展玦卻折返向她討要銀錢，可這錢已花了泰半，她也唯有將自己抵償給了他。可沈展玦此行並非要一個婢女，而是受姑母們的吩咐，拿錢去買糕點，好在智鈴兒善做糕點，一同跟著沈展玦回府做了幾樣，也算是能夠交差。

此後智鈴兒便留在沈府里服侍了。這沈府里，太夫人有丁媽媽照看，雲夫人身旁也有林媽媽，她原以為自己只伺候沈家小姐即可，卻被沈展玦吩咐一同照看太夫人和夫人。

這倒也無妨，她本就是婢女，伺候誰人都沒有什麼不同，更何況太夫人那兒還容不得她一個新來的婢女怠慢，雲夫人和沈小姐這二位又全無架子，因而在府中幹活辦事，日子倒也過得清閑自在，只是這位將她買回來的二少爺性情難以捉摸，她智鈴兒自詡善察言觀色，偏偏遇上這陰晴不定的沈二少爺。

本來智鈴兒還有些怕這位二少爺，可日子漸長，她日夜伺候夫人小姐，難見他一面，又有夫人小姐撐腰，因而膽子漸漸也大了。隨著他三不五時向自己打聽其母姊的情況，智鈴兒也發現這位二少爺只是面冷，心卻還是熱的，她雖不明白為何二少爺不親自去問，但也知其必有苦衷，自己只消摸清與其相處的門道便是。

然智鈴兒猜測沈展玦或另有苦衷，旁的人卻沒這般細膩心思去猜度。正如海崢嶸，他知沈展玦乃靈玉山莊莊主沈松之子，知其幼時便被送去修行武功，也知自沈松病逝多年來靈玉山莊一直為沈展玦的大姑父錢耀博所主持，正當人人料想這少莊主回來應是重掌山莊之際，沈展玦卻加入神龍盟，甘願為其三姑父所驅馳，更揚言過幾年要正式將莊主之位交託給錢耀博。

他向來敬重沈松為人，見沈展玦貪圖神龍盟聲勢浩大，不願接掌祖輩的重擔，因而對其所作所為均覺鄙夷。

是夜，海崢嶸回到府中，想起日間沈展玦與其說話的模樣，心想此子父親譽滿江湖，外祖是人人敬仰的金雲刀，其親姊又巾幗不讓鬚眉闖出一片名堂，他明明可身為一庄之主繼承祖宗遺志，卻又甘願做些如此卑躬屈膝、低聲下氣之事，思及此，心中便既感惋惜，又覺鄙夷。

忽地卻聽管家來報：「老爺，方才龍二少爺使人送了一封請柬來，說是十五日於新葉林設宴，邀您前往。」

海崢嶸接過請柬，便將此與沈展玦來訪一事關聯，叫他不禁猜測，龍子軒與沈展玦二人在密謀什麼，竟非要邀他加入不可？

若是這封信是沈展玦使人送來的，他是看也不會看。可既然是龍子軒送來的，那這面子他總得給。在十五日當天傍晚，龍子軒便設轎來請海崢嶸赴宴，到得新葉林，只見其間全無客人，他走入門便看見沈展玦一臉笑意迎接，似是絲毫不記得前幾日發生過的不愉快。

可還未等海崢嶸表達不滿，沈展玦便笑著拱手作揖道：「見過海幫主，今日龍二表哥設宴邀請海幫主有事相商，晚輩便不多打擾了，就此告辭。」說罷他便匆匆離去，另有袁山來請他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