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穹頂之下
第五章穹頂之下
「我?我只是一個過路的,恰巧想到這個村子里討點吃的而已」李暮辭回答道
「啊?」老人臉上的慘白色更加濃郁了,一時間他似乎在斟酌是撲上去掐死李暮辭還是出門去迎接那所謂真正的特使,幾息后,他還是選擇了後者,快速的向門外走去。
「特使是什麼意思?」李暮辭轉頭問向地上躺著的那個中年人。
「哎......少俠,你偏偏在這個時候到我們這小地方來,我們自然是會錯把你當成特使了的。」他苦笑一聲。
「您知道這裡的中心是一個名叫臨墟城的地方吧?傳說那裡面的路都是青石板鋪出來的,裡面的樓有些是琉璃做的,裡面的人頓頓都能吃上肉呢......」中年人唏噓道,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絲的神往。
「臨墟城為中心,周圍有九座衛城,九座衛城也分大小,比如咱們村子離的最近的就是一座偏小的衛城,名為塵墟城」
「臨墟城裡面的實力錯綜複雜,有的老爺們實力高強,於是就有了所謂的大門戶,具體城裡面有哪些大門戶,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其中有一個大門戶,叫蘇家」
「蘇家的利益來源就是土地,據說臨墟城九大衛城外的土地都是他們家的,也就是說,我們這些農民,每年都得給他們家交地稅......」
「去你的!」中年人還沒說完,就被外面嘈雜的聲音給打斷了。剛剛出去的老人嘴角染著血,踉踉蹌蹌的晃了進來,「噗」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誰?還膽敢冒充本大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知道上次敢冒充特使的下場嗎?」一道趾高氣揚的身影從門口高揚著頭顱走進了小屋,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臉上的肉隨著走動一抖一抖,狹小的雙眼不懷好意的環顧了一圈,最終緩緩定格在李暮辭的身上。
「就是你小子了是吧?」他陰冷的說道。
「第一,我沒想冒充過你」李暮辭坐在原地沒有動,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
「第二」他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別叫我小子」他抬頭望向來者。
「嗤」那特使怒極反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的身份嗎?」他高高的昂起頭顱「告訴你,鄉巴佬,老子是蘇家的特使,知道蘇家嗎?臨墟城四大家之一!這身份不是你這種人高攀得起的,我叫你什麼,你就是什麼,明白嗎?」
「你是哪裡的?嗯?」見李暮辭沉默,特使更加趾高氣揚了起來「你哪個村的,說!」他用有些肥胖的食指指著李暮辭的鼻尖說道。
「青源村」李暮辭淡淡的回答道。
「還真是村子里的人?」特使微微一愣,他還以為這個青年膽敢和自己叫板,要麼是行走江湖的義士,要麼是某些小家族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結果真是個村民。念想至此,特使的表情越發猙獰了起來。
「青源村是吧?」他用手指點著李暮辭的鼻尖,聲音開始變得尖銳刺耳「老子回去會如實彙報的,你這個村子膽敢違抗我們特使的命令,是不想活了?明天我就讓本家派人去把你那個村子屠個一乾二淨,聽見沒有?現在下跪給我道歉,還能留你村子一條活路!要不然......」
他把食指向李暮辭臉上點去
「啪嘰」一聲
他的食指落在了地上
「......?!」
「啊啊啊!」特使才反應過來,猛地用左手攥住已經少了一根食指的右手,慘叫起來。「你完了,你完了,你們村子都完了,我要殺了你們,你們死定......」
「轟!」
李暮辭一腳踢在特使的胸口上,右手握住已經出鞘的赤鱗,飛撲而出,一把把特使壓在自己的身下。
「你可以試試」李暮辭的雙眸對上特使的雙眸,李暮辭臉上出現了一種新的表情,如果要形容的話,可以這麼說——
暴虐和殘忍的混合
一股奇怪的衝動在他的體內迸發,讓他幾欲將右手的長劍就這麼插入身下這個敗類的胸膛。過往歲月里源村的生活如同一幅幅畫般在眼前閃過,最終匯聚到眼前,化作力量湧入他攥住長劍的右手。
房間里的人一時間噤若寒蟬,獃獃地看著李暮辭騎坐在特使的胸膛上
還是那老人,第一時間醒悟過來,掙扎著站起身來,對著一旁愣住的村民們呼喊道「喂,快把特使大人給救下來!」
李暮辭依舊把劍懸在特使的胸膛上,他聽見了村民們的話語,但是沒有理會,而是緩緩的將劍尖上移,從那特使的胸部一直移動到特使肥大的鼻尖上。
「你可以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李暮辭淡淡的欣賞著特使因為恐懼而極度收縮的瞳孔「但是我不保證,下次你少的還會是一根手指,明白了嗎?」劍尖在特使的鼻尖點了點,冰冷的觸感讓特使本就縮小到極致的瞳孔又是一顫。
沒有反抗,李暮辭任由村民們七手八腳的把自己從特使身上拉開,默默的站在一邊,看著村長和一些村民討好的為特使包紮著傷口。
角落裡,那些小男孩和小女孩躲在大人的身後,並沒有被血腥的場面嚇到,反而,他們中的有些盯著李暮辭,好奇地打量著。
「特使大人,您先回去包紮一下吧,這是我們村今年的地稅」老人一邊指揮人攙扶起特使,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用各式各樣的破布縫起來的一個看著鼓鼓囊囊的包裹,包裹攤開,裡面零零碎碎裝著大小不一的銅板,最上面是幾塊小小的碎銀。
「滾!」特使額頭一層虛汗,一把推開攙扶他的人,踉踉蹌蹌的抱著簡單處理過的右手,也沒工夫伸手去接老人雙手奉上的錢財了,轉身向門外奔去。
抓起門外安靜等著的駿馬的韁繩,特使咬牙切齒「這區區蠻夷,等我回去,必然叫人把他碎屍萬段,還有那個什麼所謂的青源村,也死定了!」他在內心不斷地咆哮著。
「等等」
特使的身形驟然僵硬住了,轉身看向走出門來的李暮辭。
「馬留下,你可以走了」李暮辭看著狼狽的特使,眉頭一挑。
「閣下,退一步海闊天空,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處處緊逼我吧,你要知道,我可是在為蘇家辦事,像你這樣的,蘇家數都數不過來......」特使咬牙掙扎道,只是沒注意到他的對李暮辭的稱謂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變化。
「我不太喜歡重複」李暮辭右手微微把赤鱗拔出幾寸「還有,我叫李暮辭,有疑問,你可以來找我」他淡淡的補充道
特使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晌過後,他轉身捂著手,向遠處奔去。
李暮辭沒有理會逃走的特使,轉身看向身後的村民們。
「你,你害苦了我們了!」老人傴僂著身軀,從房間里顫顫巍巍的走出,伸出枯手的雙手,緊緊抓住李暮辭的衣襟,臉上混合著恐懼和憤怒。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老人憤怒的質問道「你傷害了特使,在我們村子里!到時候你一走了之了,我們村子怎麼辦?你有想過嗎?」他奮力的搖晃著李暮辭的衣襟。
李暮辭沒有回答他,只是平靜的注視著他。
「你,你該死啊!」老人激動之下,揚起拳頭向李暮辭臉上打去。
「啪」瘦弱的拳頭被李暮辭握在掌心,動彈不得。
「爸!」剛剛地上的中年人發出一聲驚呼,他竟然是那個老者的兒子。
「來!你打死我!」老者已經漲紅了臉,死死地盯住李暮辭的臉龐。
然而李暮辭卻並沒有動手,只是輕輕地抓住老人感受的拳頭,將之輕輕放下。
中年人急忙撲了上來,把老人從李暮辭的身旁拽走。
李暮辭也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又走進了屋內。進屋后,他站直了身體,目光緩緩地掃視了一遍屋裡的眾人。
一屋子村民們緊張的盯著他
良久,李暮辭收回目光,摘下了頭上的斗笠,將斗笠掛在一旁,重新坐回了餐桌上,然後開始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只有李暮辭吞咽的聲音。氣氛詭異的安靜了下來,老人哆哆嗦嗦的看著李暮辭,中年人們緊張的互相交換著眼神,小孩子們依舊飢餓的盯著餐桌上的食物。
片刻后,李暮辭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剛剛那個撲在父親身上的小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他輕聲問道
「名字?名字是什麼?」那個小女孩好奇的問道
李暮辭沉默了
「回大人,我們這裡的人都是不取名字的......畢竟一個村子里就這麼多人,取名字也麻煩,所以我們就不取名字了」見李暮辭沉默,中年人連忙解釋道。
李暮辭對著小女孩招招手「過來一起吃吧」他說道
「啊?」小女孩明顯愣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別去,回來,你還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嗎」老人怒聲呵斥自己的孫女
「你過來吃就是」李暮辭沒有理睬老人的吼叫,轉頭對著不斷咽著口水的小女孩說道。
小女孩糾結的在原地站了好久,李暮辭也沒有再動筷子,只是微笑著注視著小女孩。
良久,小女孩抬起頭來,望著自己骨瘦如柴的爺爺。「爺爺,我好餓」她可憐巴巴的望向老人。
......
李暮辭看著面前一桌子的小孩子對著飯菜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盤子里的油都給舔乾淨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帶著你們的銀兩,離開這裡吧」李暮辭轉頭對著老者說道。
「離開?這裡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根,我們怎麼能離開這裡?這是違背祖宗大逆不道的話啊!」老人叫嚷著。
「所以呢?」李暮辭猛地抬高了聲音,指向一邊桌子上還在戀戀不捨的舔著油漬的小孩子們說道「這就是你的家,你的根,對你的回饋嗎?」
不等老人家解釋,李暮辭緊接著追問道「你們難道是看不出來嗎?這方土地的貧瘠,這方土地的荒蕪,難道你們真的就甘心在這裡生存下去嗎?」
「你們難道就心甘情願的去交上那沉重的賦稅,難道真的就心甘情願的去讓自己的後代受苦,讓自己的子孫斷送在這片黃土上嗎!」
一旁的中年人們低下了頭顱。
「換個地方,你們還可能生存下去,現在既然已經交惡了,那麼與其坐在這裡等死,不如行動起來,把能打包的東西全部打包了帶走,總比留在這裡,等著那所謂的特使找上門來好!」
老人愣住,好半天後,他磕磕巴巴的說道「但是這裡是我們的家啊......」
李暮辭嘆息一聲,轉身走向門外。
屋裡的人們微微一愣,面面相覷了半天,旋即也都三三兩兩的跟著李暮辭走了出來。
屋外已經是夕陽漫天了,風聲呼嘯,捲起地上那片片黃土,化作煙塵,在空氣中追隨著飛雪而去。
「老人家,你們自由嗎?」李暮辭轉身問道
「無論身在何處,我覺得,人最重要的,就是自由啊......」他轉身看向老者,恍惚間,在他的身上看見了村長的影子。
「如果被限制在了這小小的土地上,沒有去見過山川,沒有去見過河流,沒有去見過那群山萬壑,燈火琉璃,那還能叫自由嗎?」他問道
李暮辭彎腰抓起一把黃土,將右手高高揚起,然後略略鬆開,
指縫間,細碎的黃土化作一股股輕微的沙塵,在空中隨風而逝。
他看向眼前一群面黃肌瘦的村民們
「家是什麼,根又是什麼?」他緩緩說道「家在哪裡不重要,根在哪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那裡,自由在哪裡」
「離開這裡吧,離開這片連名字都無法留下的土地」李暮辭對著眾人輕輕說道,他仰起頭來,望向天空上那一片赤紅色的晚霞。
「我們都生活在穹頂之下,人人如此」
老人愣住了,他看著面前的李暮辭,思緒似乎回到了無比久遠的年代
在那時,他也只是一個少年,他也有想過要走到遠方去,那時候他的父親,也是那個時候的村長,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孩子,去外面見識見識吧」男人對那時候的村長說道,他用大手指向那時候還算青蔥的滾滾稻田,溫柔地說道「咱們村子的生活,不用你去操心了......」
這些發生在蘇家到來之前。
父親死了,因為他試圖反抗蘇家定下的高額地債
母親失蹤了,在收地債地三年的時候被當時的特使給抓走了
原本的四個孩子,現在是剩下了一個,其他都餓死了
他沒有死,他苟活了下來,艱難的殘喘著,支撐著這個村落的生活
曾經青蔥翠綠的田野消失了,過重的地債,導致他們不得不提前收成,買不起好的肥料,久而久之,幾十年過去了,他們曾經的田野變成了如今的一片黃土。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老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村子變成了這樣,曾經父親對他說的話似乎成了一個夢,一個美夢。
一個在這黑暗的亂世里的一個記憶里的美夢。
只是那個夢,不知不覺,在繁重的生活后,被他給遺忘掉了。
現在,那個記憶里的美夢不知不覺,在他的面前,被這個青年給召喚了出來。
「爹,爹?」「爺爺?」聽見身邊兒子和孫女的呼喊聲,他終於回過神來。看著自己手背上蒼老的皮膚,兒子瘦削的臉龐,孫女凹陷的臉頰,幾顆老淚忍不住在他的眼裡滾了滾
「走吧」他把幾顆淚悄悄的揩去,轉身對剩下的村民們宣佈道
「我們去遠方」
......
村子里的人很快就打包好了自己本就為數不多的行李,重新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了剛剛吃放的地方。
老人肩上扛著一條破麻袋,裡面裝著幾件破衣,那個破布縫製的包裹被他緊緊地揣在懷裡。他望了望四周,似乎第一次看清楚,四面的村民們臉上的愁容,臉上的清苦。
他望向更遠處的四野,貧瘠的黃土上,陣陣飛沙掀起
他的記憶洞穿重重歲月,終於遙想起當年,自己的父親對自己說的話
「田耿,這個村子,以後就交給你了......」父親彌留之際,對著當年的老者氣若遊絲的囑託道
「我姓田,我叫田耿,我們都姓田......」老者喃喃道
「兒子」老人轉身對中年男人說道「我們家姓田,記住了嗎?我們家的姓,是田」他的神情突然間前所未有的凝重。
「少俠」老人最後轉身看向李暮辭,斟酌了片刻后,緩緩說道「蘇家的人,都喜歡穿青色的長袍作為象徵,這點你可以留意一下」
李暮辭正色抱拳「我會注意的,謝過老丈了」
老者也沒有多說話,而是轉身用骨節突出的雙手輕輕摸了摸孫女的腦袋。「走吧」他對著身後的村民們說道。
一行人在大地上漸漸遠去。
「爺爺,我們要到那裡去啊?」小丫頭好奇的問道。
「爺爺也不知道」老者慈祥的回答道。「反正是這片穹頂之下了」他微笑著說道
李暮辭看著那群村民在大地上漸漸縮小,縮小,直至消失,方才轉身走進屋裡,重新將斗笠戴在頭上。
轉身牽起剛剛特使留下的馬匹,翻身上馬,抓起上面的韁繩,雙腿輕輕一夾馬肚子,胯下的駿馬會意的向前方絕塵而去。
「咯噔,咯噔,咯噔」清脆的馬蹄聲踏碎腳下的大地,踏落了夕陽,踏向遠方。
......
青源山,青源村
村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沙,沙」一陣細碎的聲音劃破了寧靜。一道略微有些瘦削的長袍身影緩緩走進村落,陰暗下來的天際遮住了男人的面龐,叫人看不真切。
男人好奇的打量著四周的房屋,似乎要仔細端詳一番似的,直到——
「別玩了」一道無奈的聲音從男人的衣領里傳出
「哎呀,別敗壞我的興緻嘛,好不容易有理由出來一次」男人摸出一塊奇形怪狀的玉佩,對著玉佩那頭嬉皮笑臉。
「你能不能有點咱們這個層次的人該有的威嚴感啊?」玉佩那頭傳來對方惱火的聲音
「嘿嘿,不能」
「......」「夠了!」玉佩那頭的人強壓下火氣「我喊了南嶽蠻的人來協助你,務必擋下來犯者,明白了嗎?」
「明白」男人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抬起頭來仰望月色
「畢竟,我很強」
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