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光之所往,我心方向
余章回到自己家,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躺在床上,望著黑暗的天花板發獃。
現在的他雖然還是會時常想起路夢遙,情緒還是會低落,但也能控制自己在該認真做事的時候認真做事,該笑的時候笑容滿面。就算很難過,也會大口大口吃飯喝湯,笑容比六月的陽光還要燦爛。
他在漫長的沉思中思念著路夢遙,回憶與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細節。
過往一幕幕模糊的景象在他腦海中具體形象化,這些東西是那麼美好,卻又差點要了他的命。
余章自從考上華清后,又恢復了愁眉苦臉的姿態,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甚。舅母不明白,考上華清不應該手舞足蹈歡呼雀躍嗎?怎麼會是這副得了抑鬱症的樣子?
「他是不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舅母看著余章緊閉的房門,不解的詢問舅父。
「越是努力優秀的人,越是會鞭策自己啊。」舅父先是嗞嗞讚歎,沉思了一會後又道:「如今少年難過之事唯二,一為成績,二為感情。余章是不是失戀了?可他這麼優秀的人,除非是皇室公主天上仙女,否則誰家姑娘會看不上呢?」
舅母這才恍然大悟,「難不成是因為何言心?之前我找她談過話,讓她不要影響余章學習,」
「?」
舅父眉間緊鎖,與舅母進行了日常的友好交流:「你是不是有病?找人家女孩子說這些幹嘛?」
「當然是為了余章啊,華清是那麼好考的嗎?即便是天華中學,每十年能有一年有人考上就不錯了。難不成她落榜華清還是我們害的?明明是她自己沒考上!她當初答應我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的,結果呢………」
「閉嘴!」舅父道。
舅母似乎是罕見的意識自己的確是錯了,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和余咸繼續爭吵。
余章推門而出,低著頭,滿臉的陰沉。
他剛才回憶起了什麼,就在自己家隔壁。
「余章,你要去哪?」嗓音尖銳的舅母問道。
「出去通宵,別找我。」余章豪橫的道。
「嘿,這臭小子。」舅父嘴一撇,什麼時候網吧通宵都能說的這麼光明正大了?
「困了記得回來睡覺,別死在網吧里。」舅母的聲音依然刻薄。
余章站在走廊里,站在那兩道門中間。
前面是過往,後面是現在。
又或許,前面才是未來,過往亦是未來。
這扇門並沒有關,余章輕輕一推便開。
他兩指揉搓了一下皮膚上的塵土,感受著門內那陌生且熟悉的氣息,看著屋內陳舊的擺設,一時間各種思緒萬千翻騰。
卧室內,旁邊還打著地鋪,兩床被子都亂的如同一團長長的麻花般……路夢遙從來沒有收拾房間的習慣,無論是客廳還是房間都顯的亂遭遭的,上面還覆有一層簿簿的塵土,這個房間已有幾年無人涉足。
余章走到卧室的梳妝台前,拉開抽屜,抽屜里擺放著一本黑皮封面的日記……這是自己的日記。他打開書頁,上面明確記載了自己所欠路夢遙的賬目。
2018年12月13日,晚間八點,一家不擺爛的紅燒肉煲飯,余章欠路夢遙一份土豆燒牛肉,一袋酸梅湯,一個煎蛋。
下面密密麻麻全是這種字跡清晰工整的賬目,像是小孩子間互相定下的幼稚約定。
余章沉默著,以顫抖著的指尖翻頁。
2019年1月1日,沙雕市扛把子豬腳飯,余章欠路夢遙一隻豬腳,三個鵪鶉蛋,一瓶可口可樂。
賬目一直持續到2021年6月1日,高考的那天,余章欠路夢遙一份米粉,一碗冰粉,一盤酥肉。
余章可以確定路夢遙是真實存在的,也能漸漸回想起關於她的一切。
余章在書桌旁的箱子里發現一堆試卷,拿起來一看,這些都曾是自己在路夢遙的指導下完成的,每一道題下面都寫著解題思路,路夢遙的筆跡是那麼工整漂亮。
余章仔細打量著路夢遙的卧室,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在門后看見一個掛在門上的米色布袋,打開一看,其中裝的全是路夢遙曾在美術課上畫下的水彩畫。
余章一幅幅仔細查看,過往三年的記憶湧入腦海,神經的脈搏激烈跳動。
水彩畫最後三張,路夢遙畫的是余章。
第一副畫,路夢遙畫的是余章在黑蜘蛛網吧通宵上網,那疲憊的黑眼圈和激動的神色,還有一旁擺著的泡麵簡直栩栩如生……余章不知道她畫這些畫的意義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將自己當成了很重要的人。
第二幅畫,余章在圖書館安安靜靜的看書寫卷,溫軟如玉的陽光透過窗戶的的玻璃照在余章身上,認真學習的男生最有魅力。那是私底下余章和路夢遙相處最多的時光。
最後一副畫,西裝革履的余章身處在黑暗的空間里,站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一束光照在他身上,舞台上端拉著慶賀余章金榜題名的橫幅,周圍好像有很多人都注視著他,可整幅畫好像又只畫了余章一個人。
余章走路搖搖欲墜,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他忽然感覺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明明心底感覺到的,是世間最溫柔的美麗,可卻同時產生了最極致的悲傷。
是該高興還是該流淚?
余章還發現了路夢遙的作文本,他是知道路夢遙喜歡寫作的。
只是,作文本第一頁的內容不像是路夢遙寫的,倒像是她從某本世界上不存在的古老書籍上撕下來的。
天庭史書《仙祖錄》記載:
仙祖從世界的混沌中誕生,孕育仙祖的母親,是無盡黑暗混沌中的一個光點。
仙祖在光點的孕育下逐漸長大,無論是爬,走路,或是奔跑,仙祖始終都在朝光點前進。
不知仙祖追逐了光點多久,突然,他一腳踏空,墜入了無盡的深淵中。
在混沌中奔跑,是沒有出路的。
但仙祖還活著,他依然有追逐光點的渴望,這份渴望如野火般在他內心熊熊燃燒著。
於是,仙祖剝下自己的皮鋪在混沌中,變得面目全非的他,終於在混沌中造出了屬於自己的路。
只剩血肉的仙祖外表是那麼醜陋,甚至連黑暗混沌都畏懼他。
他走著走著,漸漸發現周圍黑暗冰冷的混沌退卻,繽紛多彩的世界呈現。
光點化為太陽,散下淡金色的和煦陽光,照在仙祖身上。仙祖覺得就算自己變得面目全非,都是值得的,因為他感受到了愛,太陽母親對世間萬物偉大的愛。
即使仙祖改變了世界,他依然沒有放棄對太陽母親的追逐。可路是有限制的,仙祖剝下的皮已經用盡,再也不能鋪路。
仙祖蹲伏在萬丈懸崖邊,望著眼前似乎觸手可及的太陽發愣,突然他發現了古怪……太陽在運動,他散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小,顏色也從刺眼的金色變成了黯淡的血紅色。
仙祖似乎是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刺激,急的狠狠捶打著旁邊的參天古樹,仰天發出震徹雲霄的咆哮,似乎是在說:「不要離開。」
可仙祖的母親,萬物的太陽,還是落下了。
整個世界再次被混沌包裹,仙祖恐懼極了,連聲朝著太陽墜落的方向吶喊,呼喊聲撕心裂肺,希望得到太陽母親的回應。
可太陽會回應嗎?
仙祖的膝蓋跪倒在地,頭埋於胸,兩手垂落,久不作聲,似乎已經死了。
仙祖回憶著自己從三尺孩童徐徐長大,至如今偉岸身軀的一幕幕,太陽母親都在無私地散發著自己的光和熱滋潤著自己。
若是沒有太陽母親,就不會有自己。
現在太陽母親墜落深淵,自己怎麼能不將她撈上來?
可仙祖無奈啊,他甚至都觸摸不到太陽母親。
他憤恨自己的力量渺小,埋怨太陽母親悉心滋養自己長大,之後卻拋他而去。
淚水從面目全非的仙祖眼角划落,流入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匯成了汪洋大海。
仙祖忽然站起身,淚水也不再流出。
他已經可以往太陽墜落的方向游泳前進,他覺得自己可以從無底深淵中撈起自己的太陽母親,再把她掛到天上去。
仙祖抹掉淚痕,毅然決然跳入汪洋中,游向太陽母親墜落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仙祖終究是感覺到了勞累。
途中仙祖吞吃了幾口自己流下的咸淚,險些被淹死,可每當要被淹死的時候他都在想,自己還沒有從充滿混沌的無底深淵中撈上太陽母親。
混沌有多麼可怕,仙祖自然是知道的,就因為他在混沌中看到的那個光點,他又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所以才能茁壯成長至今。
可太陽母親呢?她是自己的光,可誰是她的光?她不應該承受混沌中的苦難!
仙祖一次又一次用強烈的信念穩固著隨時可能崩潰的身體,在淚水匯聚而成的汪洋中拚命遊動,但直到仙祖死亡的那一刻,奇迹始終沒有發生。
無論仙祖怎麼努力,黑暗混沌都將他死死包裹,他終究連一縷光芒都看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重新升起,所有的混沌都被驅散,可仙祖已經死在了淚水汪洋中。
仙祖死亡后,靈魂化為白霧飄向空中,與天融為一體。仙祖即便死去,靈魂也依然在追逐著太陽,後來的世人稱之為「雲」。
世間初始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仙祖追逐太陽的過程中。
他的皮化成了世上的路。他鹹鹹的淚水化成了汪洋。他的血肉消逝在汪洋中,世間最原始的生命體因此誕生。他不朽的精神化為雲霧,人只要抬頭望一望,便會重拾對生活的信心。
……
……
「小時候不明白為什麼大人愛喝酒,現在懂了。和孤獨的生活比起來,酒要甜多了。」余章在燒烤攤一個人喝酒喝到凌晨三點,期間經常自言自語,這麼年輕的酒瘋子還真是罕見。
余章大口吃串大口喝酒,可嘗不到一點味道,怎麼形容呢?就像一頭豬在嚼豬草。
「為什麼一點味道都沒有啊?為什麼?」余章眼角下方的皮膚紅的像是要燒起來,他言語不清,是真喝醉了。
余章明明嘗不到味道,卻還在大口吃著豬草般的食物,似乎是以為這些食物可以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讓自己感受不到成群結隊襲來,滔天巨浪般的悲傷。
在余章的記憶中,路夢遙擁有全世界最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她的笑容可以讓所見之人都心生善意,跟著她笑。她的眉眼彎彎,笑起來如同月牙,皎白而又無暇。
好像她出現在他的世界中,只是為了帶給他微笑,帶給他可以原諒世間一切不美好的微笑。
因為她總是笑,總是笑,她笑起來是那麼漂亮,好像綻放著聖光的六翼天使,目的只是為了將人們從苦海中解救出來。
余章現在只想笑,因為他想起了路夢遙的笑容。可他卻控制不住那快要崩裂的心臟,淚水像鬆開的水龍頭那樣嘩嘩的流。
於是他一邊微笑,一邊流淚。
直到,心底壓抑不住的悲傷徹底爆發,笑容從他臉龐完全消失。
三年,現實中多麼漫長的三年!余章鑄造了整整三年思念的水壩,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如果說,路夢遙的笑容是全世界最富有感染力的,那余章臉上藏不住的悲傷亦如此。
滿臉春風,赤裸著膀子喝酒划拳的漢子們忽然靜止。互相開著玩笑的情侶笑容轉瞬間消失。服務員,老闆,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哭地撕心裂肺的余章,場面死一般的寂靜。
忽然,余章耳畔又響起路夢遙的聲音。
「無論是何事讓你難過,無論是晴天還是夜空,無論是曾經還是未來。
你再難過,也要大吃那些廉價的食物,對讓你感到開心的事物拍照片發朋友圈,配文說今天好棒,並對任何人都露出自信的微笑。」
余章突然咧開嘴,對著周圍的人狂笑,眼瞳布滿血絲,止不住的淚水一直划落到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