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拆解
一處被濃霧籠罩的閣樓中,不時傳來幾聲爭執。
細看之下,竟是聖手神僧等三位白髮老者圍著一張竹榻吹鬍子瞪眼。
竹榻上躺著的,是依然昏迷不醒的慧光小和尚。
不遠處,則是雙手合十默然而立的慧明。
方才聖手神僧三人帶著慧光離開藥王殿時,竟讓慧明也跟上來。
慧明並不怎麼意外。
老祖們接下來救治慧光,少不了要找他問些細節,畢竟他是小師弟「凝魂」時唯一見證人。
出了藥王殿後,三位老祖帶著慧明二人直接騰空而起。
而當慧明回過神兒來后,他發現自己竟從一棵棵樹頂飛躍而過。
並且越往前去,霧氣越重,到後面幾乎濃郁成實質。
慧明很快反應過來,老祖們竟帶著他來到藥王山深處。
這裡不是藥王門禁地嗎?
且不說老百姓口口相傳的奇異故事,就連藥王門中,也一直有著後山曾有靈藥成精的說法。
不過誰也沒能一探究竟——藥王門有條門規,禁止弟子進入後山。
當然,對這些老祖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滿是好奇,但更令慧明震驚的,是帶著自己前行的那位老祖的速度。
只見他輕輕一邁,身旁的濃霧如同流水般朝後退去。
自從修成金剛不壞之體后,除了自身防禦力大增,慧明最為開心的,是他的速度大漲。
相較於劍修,體修雖然防禦力更為強悍,但向來不以速度見長。
慧明卻是個例外。他自忖與寺中一些轉元境高手比起來,自己的速度也不遑多讓。
慧明甚至有預感,以後他若修成神通,很可能與速度有關。
不過,與身旁這位老祖比起來,他引以為傲的速度,簡直不值一提。
慧明猛然想起體修的一門神通,神足通。
聽聞這門神通練至出神入化時,甚至有縮地成寸的神力。
身旁這位老祖自然還沒到縮地成寸的境界,不過其速度之快,依然超出了慧明的認知。
此前他只道這些老祖醫道葯術舉世頂尖,沒想到他們在修行上也有如此驚人實力。
看著老祖從容地步履,慧明若有所悟。
一旁的白髮老者似有所感,回頭看了眼悄然入定的惠明,不由得面露訝色。
待慧明從方才的空明狀態中回過神兒來,他才注意到,自己竟來到一處竹樓前。
不知是這竹樓布置了什麼符陣,還是竹樓本身的材質奇效,如同乳液般的白霧在靠近竹樓近一丈距離后,竟然不再逼近,而是原地翻滾起來。
難道這裡就是藥王門幾位老祖日常修行的居所?
怪不得這些老祖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尋常弟子難得一見。
慧明毫不懷疑,沒有這些老祖領路,自己根本找到這竹樓的位置。
不過慧明無暇多想。
進到竹樓沒多久,三位老祖便爭執起來。
「他定然是三苗中的飛苗一族。」
「你小子又不是妖族的,咋就這麼肯定?」
「對啊,他要是沒凝魂,妖族血脈沒被激活,那老子還能驗出來。現在估計只有老薑家的秘術才能辨出他是先天還是後天血脈。」
「你們想啊,妖族講求血脈純粹,以致人丁單薄,又怎會遺棄自家族人。但三苗就不一樣了,他們本就血脈駁雜,這些年放開與人族通婚後,更是人丁興旺,遺棄個娃娃啥的,不算什麼新鮮事。」
「這麼說好像有一點點道理。」
「再說這小和尚要是妖族之人,雍和寺那些老光頭們怎麼會看不出來。」
聽到這位老祖說寺中那些長輩是老光頭,慧明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卻見這老祖沖著聖手神僧指了指:「笨手不是在他凝魂前就見過他了?當時他也沒看出這小光頭有啥不一樣的嘛。」
被人稱為笨手,聖手卻一點都不以為意,反而點了點頭:「我當時倒是注意到這小和尚了,不過主要是在感慨了下這小和尚竟然走的是極為少見的內煉經脈之路,至於他的血脈有啥不一般,當時確實沒看出來。」
「內煉經脈?那加上他的血脈資質,豈不是說他在煉元境就有可能修鍊出神通?」
聽到老祖說慧光內煉經脈,慧明並不怎麼意外,畢竟倆人自小一起修行。
但小師弟將在煉元境修鍊出神通的說法,著實令慧明又驚又喜。
就像劍修多是在步入轉元境以後才能修鍊出本命飛劍,煉體修者則是進入轉元境以後才有可能生成神通。
即使慧明在煉元境便修成了罕見的金剛不壞之體,但他一直沒摸到神通的門檻。
說起來還是剛才那位老祖展現出的神足通,令慧明終於找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感覺。
小師弟果然天資了得,慧明心生感慨。
「可惜了了。」
「確實可惜,剛才要是一舉凝魂成功,很有可能神通直接就成了。」
「這小和尚應該不知道他身上有妖族血脈,此前也從未修習過妖族魂術,要不也不會這麼突然就凝魂。今晚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竟然直接激活了他的妖族血脈並連帶著開啟凝魂。如今凝魂未成,受損的精魂鬱結於心神,經脈內煉自然也就卡住了。也難怪他醒不過來」
「他不會是被姜家丫頭刺激到了吧,要不把那丫頭叫來,看看她有沒有什麼辦法修復精魂?」
「你莫不是忘了南疆九族和三苗的關係了?」
「這小和尚既入佛門,便是我佛弟子,便與那三苗再無關係。」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了?萬一……」
「閉嘴!吵死了!」一聲冷喝從傳來,便見白髮老嫗不知何時來到了眾人身後。
老嫗的話果然很有效果,屋內立刻安靜了下來,三位老者連忙讓出榻前的位置。
「這時候顯出你們能耐來了,怎麼連我的無忌孩兒都看不住。」老嫗拿藤杖指了指三人,卻見三人紛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就說覺喜那小子這兩年天天待在我們藥王山,定然是不懷好意,沒想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無忌頭上。」一位老者一副義憤填膺狀。
覺喜?覺字輩師祖?
慧明搜遍了自己的記憶,依然沒想到雍和寺或藥王門中有覺喜這一號人物。
難道是……
慧明突然想起了此前老嫗所說的佛門花開三朵,各表一枝。
「師姐你也別著急。」最為沉穩的聖手沉吟道:「咱們幾個都沒說動無忌這孩子,我看這事兒就是覺喜一廂情願。沒有西行前,我們不必當真。」
聽聞此話,老嫗神色微霽。
「對對對,不說別的,就這盂蘭秘境,小無忌肯定不願意去。」剩下那名老者也連忙接話道。
「讓他進一趟秘境也好。」老嫗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這樣他就知道,還是尋醫問葯這條大道,最合他的性子。」
一旁的慧明聽得有些傻眼——別人想去那秘境卻不可得,孫無忌居然需要幾位老祖連哄帶騙送他一個名額。
「讓清洛去跟他說秘境這事兒,說來我們都沒這丫頭面子大。」聖手搖搖頭笑道。
……
吳缺醒了。
正好孫無忌來清洛的竹樓書房探望他。
清洛一番檢查,確定吳缺暫時沒其他問題后,孫無忌便將他帶回了自己在藥王門的別院。
得知剛才那位白衣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白衣菩薩,而自己已在她的竹樓躺了足足兩天兩夜,吳缺著實震驚了下。
此時正是白天,原本孫無忌準備讓吳缺回換身衣服后,帶他四處走走看看活動一下。
然而,吳缺回來后便陷入沉默。
孫無忌彷彿也有心事兒,便沒有多說什麼,跟吳缺簡單交代了一番就離開了。
吳缺神識下意識地跟隨而出,感應到孫無忌徑直回了他自己的房間,不由得有些詫異。
這是吳缺的神識第一次直接捕捉到了孫無忌的身形,並且孫無忌毫無察覺。
不過此刻的吳缺顧不上多想。
確認自己房間周邊再無他人後,吳缺便盤腿坐到長榻上。
他再次進入自己的神識海。
看到樣貌大變的神識海,恍惚間吳缺還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一棵參天大樹在明顯廣闊了許多的黃土地上拔地而起,茂盛的枝葉擋住了吳缺一半的視線。
大樹的不遠處,則是一汪清澈的湖泊。
湖面上飄著淡淡細雨,半空中則是一團濃郁成實質的陰雲。
湖對岸,一條銀線連接天地,直插雲中。
吳缺不由自主地朝湖邊走去。
看著水中竟顯現出自己的倒影,吳缺方才注意到,以前自己只能一抹意識進入神識海中,現如今,他的意識竟可以控制著神識幻化出自己的模樣。
自己仿若真身進入到神識海中。
難不成自己在昏迷這段時間神識又有增長?
看著倒影中的自己揚了揚眉,吳缺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玩。
咦,小傢伙呢?
很快吳缺就憑著一種自然而然感應到的聯繫,找到了小雀兒的位置。
他用神識化作大手,一把將躲在茂密樹葉深處打盹的小雀兒抓了過來。
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吳缺方才鬆開早就掙扎得不耐煩的小雀兒。
不是它。
吳缺有些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
剛感應到和小雀兒突然多出來的那絲聯繫時,他原本是有些驚喜和期待的……
很快吳缺便不再糾結。
此刻的他更想要印證自己的一個猜測。
或者說是他昏迷時隱約捕捉到的一些東西。
他左手手指輕捻,一團黃色的小火苗便出現在指尖。
吳缺施展的是他從《符綱》上學到的一種低品階的火符紋。
回到樹上打盹的小雀兒若有所感,輕瞥了一眼吳缺指尖的火苗,便不再感興趣,又閉目養神起來。
吳缺用神識直接包裹住了指尖的黃色火苗。
他眉頭輕皺,口中念念有詞。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也沒有閑著,在半空中輕點了數下。
巽木符、坤土符依次閃現,隨即是巽木符、乾金符。
待吳缺的右手頓住時,一朵一模一樣的黃色火苗,赫然出現在他的右手心。
吳缺將兩簇火苗靠近,果如他所料,兩團火苗毫無排斥地直接融合到一起。
吳缺左手再次施出他在《符綱》上學到的一門低階火符紋。
這次出現在他指尖的是一株紅色火苗。
不過,當吳缺右手輕點了幾下后,這次卻沒有火苗出現在右手心。
吳缺並未氣餒,略作思索,便再次虛空輕點起來。
他對一處符文進行了調整。
一朵一模一樣的紅色火苗從他的右手升起。
就這樣,吳缺使用基礎符文組合,將他從《符綱》上記住的低階符紋一個個再現了出來。
果然如此!
吳缺心中止不住的興奮。
難道這就是自家符術和《符綱》中符術的關係和區別?
在昏迷后的夢境中,吳缺夢到的那隻紅毛小雀兒,見證了無數次符紋與符文間的轉化。
醒來后回想起這個場景,一個念頭便反覆在吳缺頭腦中閃現——難道一切符紋,皆可以拆解為基礎符文?
剛才的這番嘗試,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他的猜測。
怪不得老爹反覆強調要練好符文基本功。
就連此前所學的芭蕉扇符術,也可以用符文組合施展出來。
若說這套符文組合最後形成的芭蕉扇形態也是一種符紋,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而這芭蕉扇符紋能生成威力驚人的陽極真火,絕對可歸為《符綱》中的高階符紋。
按《符綱》所說,符修想要修習施展高階符紋,首先必須要有足夠的修行境界。
但吳家先祖卻走出了一條和《符綱》完全不同的符術道路。
高深莫測的符紋被拆解為五元力基礎符文,使得吳缺這樣的初學者也能修習和施展。
吳缺不懂什麼道法自然,他只知道實用的才是最合適的。
先祖是怎麼想到這種修行和施符方式的……
吳缺忍不住再次感慨:一代先祖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自己讀了幾頁《符綱》,居然懷疑起來先祖所傳符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心結徹底解開,吳缺心中說不出的舒暢,忍不住仰天長嘯起來。
反正這裡是他的地盤。
這酣暢淋漓的感覺,就像回到了夢中,再次和那隻救自己離開漩渦的紅毛小雀兒鳴嘯於九天之上。
仿若一陣風吹過,吳缺的整個神識海也跟著波動起來。
半空中的那朵烏雲開始膨脹起來,隨著一道銀光閃過後,頓時電閃雷鳴。
湖上的毛毛細雨瞬間化作瓢潑大雨,使得下方的湖泊的水面不斷壯大。
同樣隨之擴大的,是吳缺腳下的黃土地。
以吳缺為中心,仿若在開疆拓土般,黃土不斷朝著遠處的黑暗處蔓延。
更神奇的是,黃土地上逐漸生出點點綠意。
就在吳缺的神識海終於停下變化時,一股蓬勃的神識之力,從吳缺的房間中洶湧而出。
這股神識之力沒有赤眉那般的咄咄逼人的壓迫感,反而充滿了生機與朝氣。
藥王門的兩處別院中,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輕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