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劍魂
灰草甸的邊緣，矗立著一棵丈許高的枯樹。
乍看之下，這樹榦枯得好像只剩下樹榦，抑或說只剩下翻卷的樹皮。
若是從高處俯瞰，這枯樹的模樣，倒是與吳缺此前遇到的怪草鬼舌蘭有些相似。
只是吳缺遇到的鬼舌蘭，大多都只到他的膝蓋高。
枯樹的一側，是怪草叢生的灰草甸，而另一側，則是越來越密集的樹影，正是灰暗森林。
枯樹前，一個戴著和吳缺同樣面具的瘦削身影默然而立了許久。
「劍魂草……我終於找到了劍魂草！」一個喃喃的聲音從枯樹前傳來。
這聲音沙啞得有些顫抖，又像是帶著些許嗚咽。
不過，這人怎麼會稱面前丈許高的枯樹為草？
隨即便見這人極為莊重地朝著枯樹跪拜起來，接連叩首九次，方才直起身子。
「蓬萊閣弟子龍中復，循先祖龍改之指引，敬拜劍靈大人。」
說到龍改之三個字時，龍中複眼神中抑制不住的狂熱崇拜。
那可是在蓬萊閣數千年歷史上都數得上名號的至尊強者啊！
一劍盪東海，以混元境大圓滿境界屹立於修行界之巔——這就是有著獨臂劍狂名號的龍改之。
然而，不知是龍改之佔盡了祖宗蔭澤，還是他的後人確實不爭氣，這位曾威震九州三派的獨臂劍狂的後人，竟然一代比一代平庸，連突破到轉元境的修者都寥寥無幾。
到了龍中復的祖父和父親這一代，更是直接連修行的門檻都沒能邁進。
好在龍中復資質著實不錯，並且勤奮上進，十四歲便踏入煉元境，被蓬萊閣收為內門弟子。
此番盂蘭盆會，他更是憑藉十八歲突破至煉元境後期的修為，成為蓬萊閣十名獲得秘境名額的天才弟子之一。
得知自己被選中后，龍中復躲在自己的房間又哭又笑。
他終於有機會重現先祖榮耀了！
龍中復從小便知道自己曾有位厲害無比的先祖，畢竟每年祭祖，最上方擺放的便是龍改之的牌位。
而他那位只有煉元境修為的曾祖，更是在發現小龍中復有修行資質后含笑離世的。
龍中復這個名字，便是曾祖所起。
他到現在依然記得，曾祖在離世時，口中一直重複念叨著「光復先祖榮耀」。
這是龍中復努力修行的動力所在。
可是，當他將先祖留下的玄鐵劍法修鍊到極致時，境界進展依然不大。
而這套劍法，可是當年龍改之一劍盪東海、威震修行界的至尊劍術。
一日里，龍中復突破不得，心情陰鬱至極，一個不留神，手中重劍將家中供奉的一把木劍斬斷了。
這把木劍頗有來歷，據傳是當年龍改之親手削給他最疼愛的孫輩的，代表著他對後人練劍的期許。
龍改之離世后，他的後人為了紀念他，便將這把木劍供奉了起來。
到了龍中復這幾代人，家世早已大不如前，那把木劍也再不像之前被藏於錦盒玉匣中，而是隨意的懸在供堂前。
至於錦盒玉匣，早就被當掉補貼家用了
龍中復慌忙撿起地上斷劍時，赫然發現這木劍竟是中空的。
一條薄鐵片從木劍斷口滑落。
龍中復撿起鐵片后，頓時一愣：這鐵片上好像刻著什麼東西。
雖然歲月日久，鐵片已有些發灰，但上面蒼勁有力的筆跡清晰可辨。
「余於盂蘭秘境，誤入劍冢，幸遇劍靈，斷臂以明劍心，得種劍魂，勤修不輟，劍道始成。」
雖然只是短短數語，龍中復心中的震驚、激動之情卻無以復加。
這鐵片定然是先祖龍改之留下的！
先祖當年的手臂竟是自己斬斷的！
龍改之雖然留下了不少傳說故事，但對於他的斷臂，卻均是語焉不詳。
盂蘭秘境、劍冢、劍靈、劍心、劍魂……
這些名稱中，龍中復只聽說過盂蘭秘境，畢竟身為蓬萊閣內門弟子，怎會沒聽說過三聖地間年輕修者的這樁盛事。
至於其他說法，龍中復不明覺厲。
他將鐵片翻轉過來，發現背面還畫著一幅小圖。
小圖的中央，好似一株龍舌蘭。
龍舌蘭的兩側，一邊是平地，另一邊……乍看像是一片樹林？
隨即他又在角落裡發現了劍魂草三個小字。
難道當年先祖就是在這個標著劍魂草的地方有了一番奇遇？
自此，龍中復在練劍之餘，將時間大多花在了門派中的藏經閣。
他也逐漸弄明白了一些說法。
對於最純粹的劍修來說，一生修行最重要的，莫過於自己手中的劍。
因此一些劍修大能在離世之前，最看重的不是埋骨之地，而是陪伴自己一生的劍所歸何處。
有人會傳給弟子或後人，也有特立獨行的劍修，為自己的老夥計修一座劍冢。
或許他們希望自己的劍有重見天日一天，就像他們曾經經歷過的，成就一段新機緣。
劍靈的說法，則有些像奇幻故事。
據說一些劍修的本命飛劍，機緣巧合之下，有可能蘊養出劍靈。
劍靈與劍修心神相連，能使得劍修如虎添翼。
在龍中復看來，劍靈的說法，怎麼看都像是寶劍成精了。
至於劍魂，聽起來更是玄之又玄了。
因為能接觸到這一層次的修者，無一不是屹立於修行界巔峰的至尊大能。
但對於劍魂，他們彷彿諱之莫深。
翻遍了他這個等級的弟子能夠接觸到的閣內典籍，只查詢到了這麼些信息，但是龍中復依然激動不已。
原來先祖成就至尊的關鍵，在於劍魂。
而劍魂，是可種得的。
只要自己能夠參加盂蘭盆會，在盂蘭秘境中找到那劍魂草為標誌的劍冢之地！
自此，龍中復的人生有了更清晰的方向，他也比任何一個弟子都要拚命。
畢竟如果無法得到蓬萊閣進入秘境的十個名額之一，一切重現榮耀的夢想，都是妄談。
回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龍中復心酸的同時，卻還有一絲憤恨。
最初在蓬萊閣確定的參加盂蘭盆會的名單中，龍中復排名第十一位。
也就是說，他只是個後備人選。
即使是後備第一人，卻依然只是個幾乎無望的後備。
原本他已經心灰意冷，徹底絕望。
然而臨出發前，龍中復被突然告知，他入選了。
後來他才知道，因為眾弟子的大師兄臨時要去執行一個新任務，他的名額便空出來了。
一個比參加盂蘭盆會還重要的任務？
龍中復無法理解，但他絲毫沒有感激大師兄的意思。
雖然所有弟子似乎都崇敬大師兄，視他為偶像，但肯定不包括龍中復。
憑什麼所有長輩都喜歡他，所有弟子都崇拜他？憑什麼這個名額一定是他的？
就因為十二歲便練成了本命飛劍？就憑他劍成那日，飛劍橫碧空，紫氣貫長虹？
等自己種下劍魂，什麼本命飛劍，什麼劍氣長虹，不過爾爾。
眼前的枯樹雖有些出乎龍中復的意料，但他一路走來，唯有此地與鐵片上的圖案幾乎無二。
想起閣中為入秘境弟子準備的資料，這棵枯樹也在其中，但卻被標為雷擊木，成為灰草甸與灰暗森林的分界標誌之一。
真是寶山在前不自知，龍中復冷笑一聲。
很快他便平復心緒，以指為劍，運轉元力，朝著劍魂草碩大的軀幹點去。
只見一束青芒從龍中復的指尖激射而出，頓時一股凜冽劍意撲面而來。
龍中復竟已修成了劍意化形，並且其境界顯然比吳缺誤打誤撞練出來的那一絲微弱劍意凝練得多。
不過，即使龍中復的師父和師兄弟，也沒有人知道他是門中這一代弟子中第二個修成劍意的煉元境弟子——僅次於天資絕倫的大師兄。
這是龍中復的秘密，或者說，是他的殺手鐧。
即使在爭奪進入秘境名額的比拼中，他也從未使用過劍意。
隱忍至此，只為了種魂后一鳴驚人。
眼見青芒劍意融於劍魂草灰暗的軀幹中消失不見，似乎毫無波瀾，龍中復卻並不怎麼意外。
他早就在藏經閣中查閱過相關典籍，了解到此類劍冢秘地，或以劍意為引，或以鮮血獻祭，方能開啟溝通的第一步。
果然，沒過多久，一枚若隱若現的精緻小劍出現在剛才劍芒消失處。
龍中復激動地將顫抖的右掌印了上去，絲毫沒有注意到一片灰影從樹榦投射而出，正好將他籠罩其中。
不一會兒，便見龍中復的眼神逐漸迷離起來，先是開心得意，沒多久又轉為憤怒驚恐……
突然，劍魂草微微一晃，像是有風搖曳似的。
似乎受此影響，龍中復連連往後退了數步，緊接著噴出一口鮮血，面具下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許多。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龍魂草。
就在剛才，他突然陷入一陣恍惚中，看到一道劍影飛入體內。
一個聲音告訴他，他已成功種魂。
他將秘境中的五枚龍涎香果全部奪走服下，竟接連突破了煉元境和轉元境，成為最年輕的混元境修者。
他在閣中比試中，一招就擊敗了眾人敬仰的大師兄，成為眾師妹心中的新男神。
就在他志得意滿，準備十年內登頂新一代至尊之位時，掌門卻帶著閣中長老們逼他說出劍魂的秘密。
他誓死不從、奮力反抗時，掌門發動閣中劍陣，便見鋪天蓋地的劍影朝他斬落。
正當他絕望無助時，一陣狂風掠過，劍影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龍中復回過神兒來，眼前依舊是枯樹般的劍魂草。
他喉嚨一甜，一口鮮血不受控制地噴出。
好厲害的幻象！
龍中復後背冷汗涔涔，方才那種瀕死的絕望過於真實，以至於他現在都有些驚魂未定。
若非那陣狂風，他甚至懷疑自己會真的死在幻象中。
雖然覺得沒什麼可能，他還是不死心地檢查了下自己體內，確實沒有任何種魂成功的痕迹。
並且這番嘗試，讓他的劍意都受損不少，很可能短期內無法再次嘗試以劍意溝通劍魂草了。
難道真的要像先祖那般，自斷一臂，以血為祭，才有可能成功？
正當龍中復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拔出腰間佩劍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陣陣驚呼。
有人！
他連忙回頭望去，卻見一道同樣披著黑袍的身影遠遠跑來。
這人身後一團蘑菇雲般的火浪四散炸開，好在他身手敏捷，但也是堪堪才避開了滾滾火焰。
看著火焰瞬間將下方的一大片草甸吞噬，龍中復不由得大驚：好厲害的火種，這傢伙難不成招惹了什麼東西？
卻見這人回過身去，一動不動地望著火焰一點點消失，像是陷入了沉思。
沒一會兒，便見這人點了點頭，揮舞著雙手在半空中抓來劃去。
他在幹什麼？難不成那裡真有什麼東西？
龍中復並未主動向前，而是冷冷地遠望著來人？
當這人終於停下手中動作時，一束電光十分突兀地閃現而出，並噼里啪啦地四散炸開。
饒是這人已經有意識地提前往後退了幾步，依然被散開的電光波及，頓時上躥下跳起來，一副比方才還要狼狽的模樣。
顯然電光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自己電自己。
難不成……剛才那厲害的火浪也是這傢伙折騰出來的？
龍中復很快有了判斷：來人是個符修！
咦，剛才這劍魂草好像搖晃了下？
龍中復回頭看去，龐大的軀幹安靜如初，一切彷彿只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