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送行
鬧鐘突兀的響起,清晨通常是忙碌的,我沒去叫醒小婷,孩子么,能多睡一會就讓她多睡一會。
洗漱完畢后,我開始準備小婷的早餐,麵包片放入烤麵包機,微波爐里加熱的是牛奶,麵包的香甜味道開始飄散,興許是我走動的聲音吵醒了小婷,沒等我叫她,她已經睡眼惺忪的走進了浴室,黑長老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活像個跟屁蟲,哪有半點高僧的風範。
叮的一聲,兩片烤好的麵包,彈出了麵包機,麵包已經變成了焦黃、鬆脆的模樣,我這廚子卻也做得輕鬆,在麵包片上再抹上一層甜甜的草莓醬,這早飯就算完成了。
我跟小婷吃早飯的時候,黑長老依舊在餐桌上參與,「阿彌陀佛,人類真是麻煩啊,一天三頓,少一頓都不行,老衲多方便,充電就行!關鍵你們吃完還得上廁所,這就更麻煩了!」
「閉嘴!」我和小婷同時怒斥黑長老。
這廝頓時啞了火,它把肚皮擱在餐桌上,沉默了一會,突然轉頭跟我說:「老衲也想去,菜刀,小施主,可否商量則個?」
「這又不是逛廟會,黑長老,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啊?照照鏡子去!你這個樣子哪敢帶你出門?」我簡直無語。
「老衲幾個月沒看到菜菜主人了,甚是想念,我有辦法隱藏。」黑長老這番話說的很是哀怨,小婷捧著牛奶很認真的見我點了頭。
小婷站起來,跑進自己的房間,不一會抱了一個毛茸茸的布偶出來,居然是個蜘蛛玩偶,個頭比小黑略大了一圈,同樣也是黑色的,八隻黑爪子軟綿綿的在空氣里甩來甩去。
小婷把布偶放在桌上,玩偶背部有一條拉鏈,小婷把拉鏈拉開,把裡面的填充物掏出來,小黑刺溜一下鑽進去,小婷再把拉鏈拉上,不得不說,真他媽絕了,完全不可能知道裡頭藏了個機器蜘蛛。
小婷一把將黑長老抱在懷裡,黑長老在玩偶裡邊問我:「阿彌陀佛,這回你能看出來老衲是老衲么?這樣以後,老衲也可以跟兩位小施主一起逛街,逛公園了!」
「帶你去!有外人的時候,你可不許亂動,也不許說話!」我是真心佩服這廝,想來它一個和尚在家的時候,也確實寂寞的很。
「老衲省得!」這廝在玩偶里一片雀躍,信誓旦旦的保證。
六點五十五分,我和小婷已經衣冠楚楚的在樓下等蜘蛛,黑長老被小婷抱在懷裡,它老老實實,一言不發,我手裡則拎著昨天採買的煙、酒、肉、老虎腳爪。一輛碩大無朋的黑色越野車在我們身邊停下,我靠,這車得多少錢,我正在給車估價,那車窗降了下來。
「上車呀,發什麼愣?」蜘蛛今天依舊是一身黑,修身的禮服讓她顯得利落而又颯爽。
「小婷,叫姐姐。」我對小婷說。
她卻躲到了我身後,只露出一個小腦袋,膽怯的看著蜘蛛,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孩子依舊不能跟生人說話,這點上,蜘蛛似乎也有同樣的問題。
我拉開車門,把小婷抱上越野車的後座,為了不讓蜘蛛有種駕駛員的感覺,我本來打算到前座去坐的,小婷卻緊緊的拉住了我的衣服,我看了看蜘蛛,她對著後視鏡笑了一笑,顯然並不介意。
她轉過身子好奇的看著小婷懷裡抱著的玩偶蜘蛛,我砰的關上車門,黑長老瞬間復活,它掙開小婷的手,跳到車前的空座上,手舞足蹈大聲嚷嚷起來:「偉大的,美麗與智慧並存的菜菜主人,我是小黑呀,想死老衲了,您難道就一點不想老衲么?」
蜘蛛捂著嘴吃吃的笑起來,我的心又是一顫。
她把手擱在黑長老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我天天看著你們呢,小黑表現的不錯噢,要繼續加油喲!」
這表揚的話就像是一根火柴,點燃了汽油,黑長老開始吹噓自己,把自己簡直誇的天上有地下無,嘔心瀝血、殫精竭慮等等詞開始層出不窮。
蜘蛛、小婷、我三個人忍耐了數十秒后,忍無可忍,大家異口同聲的喊了一句,「閉嘴!」
這廝迅速跳回小婷懷裡,開始一動不動,變成了一隻沉默的蜘蛛玩偶。
我問,「咱們這是上哪?」
她回答,「提籃橋。」
提籃橋,這座監獄規模宏大,歷史悠久,始建於一九零三年,提到華夏的監獄,素來有「北秦南橋」之說,北秦指的是秦城監獄,南橋就是這座提籃橋監獄了。
黑色越野車停在一條靜謐的小馬路上,左側是石庫門的紅房子,右側是五米的高牆,高牆的頂端是閃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慄的玻璃碎片,在玻璃渣的上方是帶著刺的鐵絲網,鐵絲網上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些雞蛋大小焦黑的物體,
定睛仔細瞧才知道那是被電死的麻雀。這些可憐的小傢伙,只是因為選錯了休憩的地點,就這樣丟掉了性命。
天空陰沉沉的,灰色的雨雲在聚集,空氣悶得就像是肺上蒙了一層塑料布,讓人喘不過氣來,我有些心神不寧,小婷抓住我胳膊的手,一直在顫抖,手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我摟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抱了抱她,這該死的天氣,倒真是上斷頭台的好日子啊。
在等待中,蜘蛛突然轉頭對著我說,「這幾個月,也真是辛苦你了,帶著個孩子。」
我正要謙虛一下。
「阿彌陀佛,他辛苦個屁,每日里有酒有肉,不要太滋潤哪,臟活累活,都是老衲的!」黑長老出來搶功。
她嘆了口氣,說:「走吧,都安排好了,小黑就呆在車裡。」
我抱著小婷,跟蜘蛛並肩走在一起,並沒有等待多久,那小門裡出來一個人,這人四十開外,他穿著一套筆挺的警服,鋥亮的黑皮鞋,他看著我們一行三人,問了句,「萬隊特意打招呼的就是你們?
穿警服的人說跟我來,他走進門崗里,對著裡面的人耳語了幾句,那人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這也就避免了身份證登記之類的麻煩,由此可見,這萬隊在魔都地面上還是挺罩得住,面子實在不小。
我們沉默著走過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鐵門,領路的人也沒有表露出過多的熱情,走廊里他的皮鞋走路時有迴響,就像是寺廟中的木魚聲,小婷緊緊摟住我的脖子。
領路的人突然停下,他拉開一扇鐵門,他說:「就這吧,非直系親屬不能探視,直系親屬也需要法院核准,探視時也需要隔離,這間是提審室,條件好一些,你們進去吧,給你們一個小時。」
「不會給您添麻煩的,謝謝您了!」我連忙保證。
那人面無表情的點頭,「拎得清就好!我去提他出來,你們在這等。」
我們走進去,屋裡只有一張鐵桌子,一張長凳,一把單人的鐵椅子,我把小婷放在長凳上,她依舊拽著我的衣角,我把塑料袋裡的肉、煙、酒,一次性杯子和碗筷拿出來。
嘩啦啦的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從走廊里傳來,由遠及近,領路人的聲音也響起,他在說:「這最後一頓斷頭飯,千萬別喝醉啊,你是要走的人了,不要讓我們難做,下輩子好好做人。」
「不會的,謝謝政府,給您添了那麼多麻煩,一定不會讓您為難。」榔頭那孱弱而有些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
榔頭帶著腳鐐、手銬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看見小婷的時候,他的眼睛里是滿滿的驚喜,看著我和蜘蛛卻是迷惑。
他快步向前,卻被鐵鏈差點絆倒,小婷鬆開我的衣角,朝他奔了過去。
「小婷,長胖長高了呀,不哭不哭。」榔頭用雙手擦去小婷臉上得眼淚,欣喜的端詳著小婷。
小婷抽噎著說:「小楊叔叔,我給你帶了好煙、好酒、好肉,還有老虎腳爪。」
榔頭在那單人的鐵椅子上坐下,我拆開中華,遞了一隻煙給他,小婷跑過去給他點上,他猛抽一口,卻沒有像上回那樣劇烈的咳嗽。
他笑著說:「謝謝小婷了,叔叔這三個月倒是會抽煙了,蹭了管教不少煙抽,那萬隊還是挺仗義的,這裡好吃好住,也沒人欺負我。你就是抓住我的人?」
他話鋒突然就一轉,轉頭平靜的看著我,我點了點頭。
他卻笑起來,「謝謝啊,小婷跟著你,我很放心,我這最後一點心愿也就了了,我老娘那野漢子對她卻也不錯,兩人打算結婚了。」
我把五糧液打開,給他斟了滿滿一杯,那甘冽的酒香就飄蕩開來,榔頭看著桌上的吃食,「果真是好煙,好酒,好肉,只是我一個人獨飲,未免有些寂寞,朋友既然來了,想必不會嫌棄我是個連環殺手,同飲一場如何?還有這位姑娘?」
從榔頭身上我看不到半點即將面對死亡的緊張或者恐懼,他卻從容的很,他在渴盼著槍響的時刻,槍聲響起,罪惡的枷鎖才能卸下,他求死心切。
一張紙條放在了榔頭的面前,上面寫著四個字,一路好走。
蜘蛛從塑料袋裡拿出兩個一次性杯子,把酒滿滿倒上,一杯遞給我,自己端起一杯。她用杯子去碰了一下榔頭的杯子,又跟我的碰了一下。
榔頭哈哈大笑,他說:「這位姑娘卻也是個妙人,我榔頭雖死無撼!」
他舉起杯一口就喝了半杯,拿起一個老虎腳爪,一口就吃了半個,在嘴裡嚼得嘎吱作響。
我猛喝一口,酒液就像是熔岩般在體內燃燒、穿行,一小時的會面時間在飛速的流走,榔頭風捲殘雲的吃了個不亦樂乎,手上嘴角都是油,他在藍色囚服上擦乾淨手,再用袖子擦嘴,然後他點起一枝煙,舉起杯,他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小婷就拜託了!」
我無言的點了點頭,他站了起來,摸了摸肚子,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酒足、飯飽,謝謝了,我去了!」
小婷立時就嚎啕大哭,拽住他的衣角死活不肯撒手,榔頭摸了摸小婷的頭,用乾淨的那隻袖子,擦乾小婷滿臉的鼻涕和眼淚,他說:「小臉哭花了,都不漂亮了,叔叔不喜歡看到你哭,要笑,叔叔要自由了,像風一樣的自由,看著你快樂的生活和成長,微笑著再見好么?」
小婷嘴唇顫抖著說:「楊叔叔,再見。」
榔頭微笑著點頭,房間的門突然洞開,走進來三個獄警,領頭的那個就是領我們進來那位。
「抱歉,一小時時間到了,法院、檢察院的人還有法醫都來了,行刑前要驗明正身。」他身後那兩個獄警就上來一左一右的挾住榔頭。
榔頭笑起來,「我自己能走,就不麻煩政府了。」他沖我和冰山拱了拱手,「謝了!小婷就拜託了!」
「我送你們出去。」領路人面無表情的說,我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狼藉,抱起小婷,三人延著來時的路,走出了提籃橋監獄。
我們坐在車裡沉默了很久,誰也不說話,黑長老也識相的很,它一言不發,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氣氛,打開車門,下車。
我倚靠在車的前蓋上,天色黯沉如夜,灰色的雲在慢慢變成深黑色,不是一朵一朵,而是無邊無際,就像是一塊籠罩住整個天地的黑色裹屍布,樹上的葉子被狂風吹的嘩啦作響,無數枯黃的落葉在黑色柏油路上如幽靈般飛舞。
第一滴黃豆大的雨點落在車蓋上的時候,從高牆內傳來了清脆的槍響,不是一聲,而是同時開槍的三聲槍響,也多虧我這聽力突飛猛進,才能聽出這細微的分別。
我掏出那剩下的半盒中華,擱在馬路牙子上,轉身上車,越野車開啟了大燈,在驟雨狂風中前行。
到家的時候,卻已風停雨住,下車的時候,蜘蛛說了句,訓練注意安全,就直接駕車離去,小婷倒是不哭了,她抱著黑長老在電梯門口等我。
小婷表現的非常不同尋常,進了家門的第一件事,她就跑進了自己的房間,反鎖了房門,就連黑長老也被她扔在客廳的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