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祝你好運
夜深,巷子格外寂靜。
除了聖斯曼診所的紅十字煤油燈外,看不到第二處光源亮起。
出於某個共同的原因,巷子里的原住民近兩年陸陸續續如同逃難似的搬離。
以至於沒有什麼人注意到,有兩名穿著力工短衫、牛仔背帶褲的身影在巷口站了很久。
「你確定希里昂進去了么?」
光頭男人划燃一根火柴,吧嗒吧嗒吸著油膩的煙斗,對於幫派底層而言,這些自製的劣質煙草葉雖然更傷肺,但卻幾乎不需要成本。
跟在他身邊、瘦猴一般的矮小男人斬釘截鐵道:「我用自己的雙眼保證,他被您重傷逃進和平大道后,跌跌撞撞鑽進了這個巷子。我全程盯著,絕不會有錯。」
小個子男人似乎對和平大道提前做過調查,遲疑片刻道:「只是...裡面是封閉死路,但是開著一家叫作聖斯曼的診所。據說真理會的人經常來這裡治療外傷,您一個人..」
「蠢貨,難道我要帶一群人、大搖大擺來攻打真理會的地盤嗎?」
光頭男低聲宣洩著憋了一晚的怒意,劣質煙斗在小個子的鼻樑上磕出點點火星。
小個子吃痛捂住臉,但對方是自己的頭領,又是一名實力強橫的一階劍士,他可沒有絲毫膽量發出怨言。
將煙斗塞回口袋,光頭男抽出一柄近半米長的鋒利短刀,又摸了摸后腰的短柄單發火槍。
在整個萊茵帝國,火藥是嚴格管控的禁品,但對於罪惡之都戈坦而言並不稀奇。
畢竟槍擊案每月都會在治安署月報上出現好幾次。
火槍在高階超凡者的眼中只是玩具,但對於底層民眾的械鬥之中,足以抹平普通人和一階超凡者的鴻溝。
使用得當的話,甚至能將一階與二階的差距大幅度消弭。
而後腰的鐵傢伙,和自身接近二階劍士的實力,就是光頭男敢鋌而走險的底氣。
「診所里除了快死的希里昂,還有什麼人嗎?」他眸子露出幽光。
「應該只有個小護士,還有兩小時前進去的一個...」
小個子頓了頓,煤氣路燈的光線不算明亮,他努力回憶著巷子的第二個闖入者:「一個年輕人,走路時腿腳好像不太利索,哦對,還是個小白臉。」
「一個年輕好看的瘸子而已,就算他是真理會的人又如何?」
想到利爾科先生冰冷的威脅和左臉的脹痛,光頭男咬咬牙:「半個鐘頭后我要是還沒出來,你就回工業區給組織報信求援。」
小個子連連點頭,一人辦事一人望風,也是他們這行的標配了。
光頭男人不再啰嗦,從口袋裡抓出幾片煙草葉塞進嘴裡咀嚼,身影脫離巷口昏黃的路燈光束,沿著牆根向黑暗的深處摸去。
走過第三棟房子后,一個散發著幽紅光澤的紅十字燈箱搖搖晃晃,出現在光頭男的視線里。
整座小樓黑乎乎的、寂靜一片。
這家診所連煤氣燈都捨不得開嗎?
還是說...在埋伏?
他打起精神,反握著短刀,極其小心謹慎地摸近。
直到挨著正門,光頭男才在診所大廳的門后,發現了一束微弱燭光正在櫃檯上搖曳。
猶豫片刻后。
光頭男乾脆地抽出單發火槍,拿著槍和短刀衝進了診所。
「媽個巴子的,一個半死、一個瘸子、一個女人而已,難道還能變成邪神吃了我不成?」
...
「然後呢?你就這樣衝進去了?」
「是啊,和治安署那個玩火的瘋婆子打了一架,差點就沒法活著回來,更別說見到你了。」
真理會總部,桑吉夫一本正經,跟對面的酒糟鼻大叔開了個玩笑。
「真的假的?」
酒糟鼻大叔一臉「震驚」,然後同樣嚴肅道:「說起來,我今天也差點死在路上,那個火車骨碌骨碌翻了好幾百圈,差點就給我...」
「打住吧你,一列脫軌的火車謀殺了術士協會的戈坦市分會長萊茲大人..您是想被登上《戈坦正義報》,然後把全市居民給笑死么?」
桑吉夫笑罵著丟了枚沙果過去,卻詭異停滯在酒糟鼻大叔萊茲的身前,房間里並沒有任何精神力波動的跡象。
「咦?看來你這次遠行有不小的收穫。」
桑吉夫驚奇地望著沙發對面,那位止步五階多年的老友。
無關精神力的控物術,這是摸著六階領域的門檻了?
「辦了一些事,見了一些人,火車上還遇見個有趣的小傢伙。」
萊茲伸手接過懸在半空的沙果,抽動著酒糟鼻聞了聞,似乎想到旅行中某次曼妙的經歷,笑道:「這該死的香甜,就像那些神賜的巫女一般。」
「咳咳。」桑吉夫被突如其來的車輪子碾在了臉上,差點給沙果汁嗆著。
他捶了捶胸口罵道:「虧得習藝所的那些年輕人還以你為榜樣,我真該向帝都的術士協會風紀隊投訴你。」
習藝所是類似於收容所的教育機構,傳授貧民孩子們一些賴以生存的技藝,但這並不妨礙年輕人們嚮往力量、崇拜強者。
萊茲不以為意:「風紀隊那幫老登,只有在榨油水的時候才會出現。」
學著桑吉夫把沙果捏得軟爛,一口吞下后,萊茲收起輕佻,皺眉道:「但是風紀隊已經在來戈坦市的路上了,顯然目標並不是我。」
「不光術士協會,軍部、內務大臣,都有動靜,雖然明面說著些巡查超限服役、清查軍餉發放的理由..」
桑吉夫點頭接話,表示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他嘆了口氣道「我在戈坦、在前線呆了大半輩子了,直覺和經歷告訴我,不對勁。」
「所以你衝進治安署,故意把自己拼成『重傷』,好在暗處觀望?」萊茲目光微閃。
桑吉夫沒有回話,沉默的態度給出了答案。
萊茲摸出鋼質小酒壺灌了一口:「前線戰事吃緊,帝國高層有些動靜是自然的。但其間有多少算計與那位想要參軍的三皇子有關,怕是只有真正的布局人知道。」
房間再一次沉寂,兩人都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這是一個敏感的時期,或者近些年都是敏感時期。
因為現任萊茵大帝已經太老了。
這位站在帝國背後近七十年的沉默主宰,近十年唯一一次露面,還是出席萊茵帝國唯一的八階聖殿騎士、紫曜花軍神的隱退儀式,並在會上致辭。
而退休的老軍神,卻比皇帝陛下足足小了二十歲。
整個帝國在提到那位豐功偉業的老皇帝時,肯定會提到替父王掀起征伐卡妙的聖戰;
在如日中天的安第斯親王手中搶下王權之冠;
把皇室的提線人、神聖教會強行掰碎成騎士協會和術士協會,打破君權神授,並賞賜殘存教皇及附屬們一個充滿戲謔的封號——荊棘教會...
然而這位前無古人的強者,已經是一名接近百歲的老者了。
房間里的寂靜格外沉重,作為、或者曾經作為帝國的中堅力量,桑格夫和萊茲在思及皇室時,才猛然想到...
萊恩大帝掌權太過漫長,以至於大皇子壽終、二皇子垂朽。
要不是最近成年的三皇子冒出參軍念頭而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只怕整個帝國還記不起來,皇室似乎還有場常規但久違的戲碼:奪嫡。
肯定是這檔子爛事,房間里的兩人心照不宣。
咚咚。
敲門聲短暫,但並不急促。
萊茲在沙發上胡亂蹭了蹭沾滿果汁的手掌:「我就是來看看你是在演戲還是真的要死了,沒事就好,我先走了。」
不等桑吉夫回話,一陣微風捲起,萊茲在半空中翹著腿,從窗戶飛出,消失在夜色中。
「進。」
一名穿著綉有「拳頭」徽記短衫的幹事走了進來,恭敬欠身道:「剛收到消息,戈坦商會的那幫雜碎摸進了和平大道。」
桑吉夫對幫派火併不太感冒,作為真理會話事人的他,其實並不太想為這些過家家的行為浪費精力。
他隨口道:「最近會裡的事宜去請示副會長吧,我今天意外受了重傷,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幹事一愣:「讓副會長做主?呃...咱們是要跟戈坦商會全面開戰了嗎?」
想到副會長的行事風格和脾性,幹事有些疑惑,有些遲疑,但語氣中的些許雀躍全落在桑吉夫耳中。
桑吉夫無所謂道:「隨他去,只要保證下城區平民的生活不受影響。」
戈坦市暗中的混亂已經燃起,他不介意添些炭火。
幹事恭敬且激動地點頭,帶著指令噔噔噔小跑下樓。
桑吉夫斜倚在沙發上,忽然想起件事情。
和平大道,似乎是那個軍醫去入職的地方吧。
翻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后,桑吉夫把雜念拋之腦後。
他不喜歡過家家,自然也不會和初次見面的人親如兄弟。
一個有趣的路人,和一些不深的交情。
「黯月之斬」桑吉夫大人五十年的生命旅程中,有太多這樣的過客了。
「祝你好運。」他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