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屯田奴,生人婦,關中亂!
關中,素來是膏腴之地。
可自漢末以來,戰亂多年,董卓、李傕、郭汜、馬騰、韓遂輪流搶掠。
又多逢災年,蝗禍頻繁。
如今已是生靈百無一,千里無雞鳴。
為躲避戰亂,不少百姓逃奔相對安定的荊州、益州。
直到四年前,曹操平定關中后,才慢慢招回人口,將土地分給百姓。
不過,這也不是白給的。
曹操招攬百姓給的宣傳標語是:貸以犁牛,關中豐實。
可是十多萬家流民一回到關中,情況就變了。
讓你回來是給曹家當奴隸的,不是讓你回來過日子的!
這些上當回來的人,被稱之為「田客」,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屯田奴……
流民們家都沒有,也沒有耕牛,怎麼種地?
那好辦,曹家給你牛,但是你的收成大半得歸我!
所謂:「兵持官牛者,官得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與官中分」。
也就是說,不管你用不用曹家的牛,你生產的糧食,至少有一半要交給曹家!餘下的才是你的口糧。
可流民剛剛回到關中,一貧如洗。
曹操上場直接把一半糧食收走,百姓怎麼活呢?
若是真能穩定的四六分賬,那也還好,至少能勉強度日,可是曹魏屯田制到了後期,課稅甚至高達二八分賬!
你餓不餓死,跟我曹家有什麼關係呢?
亂世苦,最苦是百姓。
世家豪強,寫寫詩,作作文,一邊感慨生靈凋敝。
一邊更加嚴厲的剝削奴僕,霸佔田野,奴役百姓。
屯田奴,在這樣的亂世中,就是地位最低的一擋人。
在沉重的務農剝削之外,屯田奴還要承擔海量的其他徭役。
儘管魏國官方不把這些工作稱之為徭役……美其名曰:農事!
所謂:夫農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種,耘鋤條桑,耕熯種麥,穫刈築場。
治廩系橋,運輸租賦,除道理梁,墐塗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為農事也。
沒錯,只要曹操說這些不是徭役!那屯田奴就是在種地!
甚至,到了戰時,屯田奴偶爾還會被抽調去前線作戰。
此番漢中戰事不利,關中護軍趙儼,一面剝削屯田客,一面征派他們服從徭役,還得從屯田奴的家中掠奪人婦。
如此暴政之下。
如劉雲所說,關中天怒人怨,只差一個時機,該爆發的全都會爆發!
在蜀中,有一個人可以讓這一次叛亂規模更大。
劉雲定睛看向法正。
「聽聞揚武將軍,乃是扶風人士?」
法正聞言點頭道:「在下世代,乃是扶風郿縣人。」
「升之的意思,我明白了。」
智者之間的交流,無需多言。
只是一個眼神,法正便已盡數領略。
眾人皆是把目光望向扶風郡。
「亂吧,亂吧。」
「冬日的一把大火,會徹底改變局勢。」
……
雍州、京兆尹、長安。
一位身穿玄甲的將軍步履匆匆。
快步來到府邸之中。
府中羽檄交馳,各方小吏來回奔波。
「讓開,我要見護軍。」
這軍官快步闖入殿中,朝著周圍的小吏們呼道。
「你們都先退下。」
「我與趙護軍有事商議。」
「唯……」
小吏各自散去,吱呀一聲,關上屋門。
黑夜中,燈火閃動。
坐在主座之上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黑色袍服,面貌威嚴,氣質中正。
他見將軍趕來,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簡,起身相迎。
「殷平難,汝有何事,竟如此匆忙?」
魏將殷署,時任平難將軍,常年駐紮雍涼,維持關中秩序。
「伯然,我軍在漢川連敗。」
「糧草也大為不足,魏公已經是第三次下令催糧了。」
「再不送去,漢中局勢危矣!」
趙儼,字伯然,與陽翟辛毗、許昌陳群、定陵杜襲並稱潁川四大名士。
時任大魏關中護軍,兼任扶風太守。
此番曹操南征,將他留在關中總督後勤諸事,糧草一旦出了問題,他自然難辭其咎。
「怎麼又敗了……才兩個多月,我軍已經敗了幾陣了?」
殷署無奈道:「足足四陣,損兵三萬。」
「不僅沒有拿下南鄭,如今就連褒縣、沔陽的百姓也被米賊帶走了。」
「魏公此番遠征,徒勞無功,反而損兵折將。」
「如今不僅糧草出了問題,士兵的數量也在日益減少。」
「魏公催促護軍,快快調遣兵員,撥發糧秣。」
唉……
趙儼咳嗽三聲,將案牘上的湯藥服用下去,滿嘴苦澀。
這關中護軍,可真難當啊!
「今年十月上計,扶風郡不僅婦人沒有送夠,屯田事宜也沒能辦好。」
「魏公言辭之間,已是大為不滿。」
「要是糧草再出了問題,老夫乾脆一死了之好了。」
漢制,各郡每年要向中央上「計薄」。
將各郡當年的政務情況,在九、十月間呈報到朝廷,這叫做「上計」。
朝廷會在次年歲首評定優劣,對官員予以升降賞罰。
「今年河東太守杜畿送了多少婦人?」
殷署無奈道:「杜畿之政績歷來為天下之最。就算是災年,他也能湊齊五千婦人,發送朝廷。」
趙儼頗為不服,他冷哼一聲道。
「那扶風也送五千!」
「可是湊不齊啊……」
趙儼瞪了一眼殷署。
「不會去搶人婦?」
「凡是在籍婦人,都給我送去鄴城,若不然,真出了問題,我先要你腦袋!」
殷署苦苦一嘆;「何必呢。」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不懂。」
趙儼緩緩起身,與殷署來到了府邸外。
這些賤奴的死活,與他這潁川豪強有什麼關係。
死的再多,他自己的田莊和奴僕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大魏的牆角塌了又如何,大不了換個主子就是。
曹家滅了,還有那麼多世家大族,換誰上位,他趙儼不是日子照樣過。
「既要女人,又要兵員,還要糧草。」
「魏公這是在要我的命……罷了,還是早些把政績提上去,換個地方當官吧。」
在關中,趙儼是睡不踏實的,每晚都會夢到有屯田奴過來刺殺他。
因此,心裡落了病根,每到深夜,都要服用藥湯才能入睡。
「這樣吧,平難將軍帶一千二百名士兵,前往陽平關協防。」
「我再去扶風郡搜刮搜刮,指不定能在那些屯田奴的家裡徵集一些糧草。」
「這一關過不去,我們誰也別想活命。」
殷署看向寒夜,眸中滿是涼意。
為了爭奪一個漢中,整個關中幾乎都要被搜刮完了。
屯田奴已是怨氣沸騰,再要將他們的餘糧和婦人搶走,後果不堪設想。
「伯然……你太缺德了。」
趙儼眼神冷漠,寒風將他們的大氅吹得四面飄蕩。
「這不能怪我……只能怪他們生來就是賤奴,生來就在大魏。」
「去做吧。」
殷署接過密令,很快離去。
大風穿過長安城,凋敝的城市裡,滿是哀戚,不見一絲燈火。
趙儼行走在長安的城牆上,每一步都踏過無數冤魂,每一寸土地都埋藏著無數的白骨。
昔日的古都,如今是何其的陰森。
籠罩在長安上空的陰雲,也在為這個城市裡的亡魂哀鳴。
「當年李傕郭汜之亂,長安百萬生靈,父子相食,遍地骸骨。」
「如今魏公遠征漢川,雍州的十餘萬戶百姓,也將用他們的血肉,鑄造大魏的勝利。」
「這些屯田賤奴……最好乖乖認命,別想作亂。」
「否則……我會讓伱們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