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幢幢學堡百態眾生

第二天清晨，充當定時鬧鐘的忒娜推了推熟睡的卡林，叫醒了他。

外面的天氣依舊陰冷，天空下密布的烏雲無比陰沉，還漂浮著許多透明狀的詭異物體。

無數的悲慘往事和絕望心靈使得這顆星球浸泡在黑暗的氛圍之中，儘管死靈蟲如今已經是太倉星文明故事的絕對主角，但除此之外的各種死靈產物，也正自發地不斷從環境中滋生出來。

卡林打著哈欠，又往特薩公館回了一趟，上樓再次前往學生處報備，拿出泰米爾老師填入了手諭的符文石。

他將用不上的多餘戟劍上交，與學生處共享了探明的園區地圖，與對方約定七天後接頭的方式和暗號，便可以前往倉庫領取物資和彈藥了。

但卡林沒著急走，而是對著學生處的幹部小聲擠眉弄眼。

「有沒有多餘的子彈？」

學生處幹部面無表情：「什麼叫多餘？已經給了使用七天綽綽有餘的子彈了，不可能批更多的了。難道你是打算去和捕奴隊打仗嗎？」

「說不定比這更誇張，萬一我要和死靈蟲開戰了呢？」

幹部嘆了一口氣：「你也老實一些吧！可別到處亂跑，被蟲子感染了。我們都不想到時去抓捕被感染的你，還要同時解決失去控制的暴走忒娜。」

卡林道：「放心好了，我現在百毒不侵。」

幹部露出一絲感到好笑的神色：「百毒不侵！你喝多了吧，忒娜的口嚼酒後勁這麼大？」

卡林：「總之幫幫忙吧，給我弄些子彈來，我自己用，最好是椰蚤彈。」

幹部嘆了一口氣，從旁撕下一張便簽紙，在紙上寫下了「300」和「椰蚤彈」的字樣，又伸手按了按印泥，在便簽紙上留下了一個帶著魔力的手印。

「拿去庫房吧，這些都是不在冊的子彈，你別大張旗鼓顯擺！」

卡林掃了掃便簽上的數字，吹了聲口哨，笑道：「都是火耗？」

幹部道：「這些子彈全都是用槍匠工房裡按質量本該淘汰掉的椰蚤幼蟲來製作的，是本不該存在的子彈，質量肯定好不到哪去，你自己悠著點用。」

「了解了解，謝了。」

卡林利索溜走，跑到倉庫將便籤條交給管理員，管理員仔細看了幾遍，先將便籤條撕碎，目光穿過防爆柵欄在卡林的身後轉了幾圈，確認無人之後才回頭，將五盒滿滿當當的子彈從不起眼的角落裡抱了過來。

卡林將自己的背包敞開，兩人像在進行見不得人的交易，一人遞一人收，很快卡林就將五盒子彈一一塞進背包的最底層。

不過多停留，卡林很快離開了倉庫，但臨走前倉庫管理員讓他順便把新到的這批君盔戟劍送到地下充電。

每位君盔蟲製造的君盔戟劍都會存在細微的差異，卡林將這一路上收集過來的君盔戟劍都上交了，只選了兩柄形狀最為接近撬棍的留作自用。

其餘的君盔戟劍剛才已經登記造冊，卡林背著它們乘坐無門的貨梯，在喀吱作響的運作聲中，貨梯沉入井道深處，抵達了地下三層。

入口處被可伸縮的鐵柵欄攔住，裡頭還用掩體劃分成了三道戰壕，有學生從裡頭探頭，用燈光確認卡林的身份后，才走過來拉開柵欄。

「充電。」卡林道。

「自己去吧。」對方甩了甩手，示意卡林自便，並不是所有同學都與他關係要好。

卡林拿了一盞提燈，走過長長的甬道，在一座大廳里找到了正在維護君盔蟲寄生者的學生。

體型健壯的君盔蟲若是站立姿態至少應有兩米五的身高，本是一位五度異蟲化的寄生者，被他們這幫師生擊毀蟲苞並俘獲。

他全身披著幽黑的甲殼，被一根根鐵釘貫穿身體，在了這地下實驗室當中動彈不得，一根根被有意引導生長出來的注射肢被牽拉固定在周圍的鐵欄上，成了一個個「插座」。

這位寄生者仍有智慧，因此雙方相互交易，學堡為其提供最低限度的營養，寄生者則為學堡的君盔戟劍進行修復和補充魔力。

只要學堡不試圖摧毀它的蟲苞，這種表面上的默契就能一直維持。

負責維護的學生接過卡林遞來的君盔戟劍，並不為數量所喜悅，反而皺了皺眉頭。

「品質倒是不錯，但是實在有點排不過來了，等著充能的戟劍太多了。」

卡林注意到，鐵欄上的插座已經插滿了君盔戟劍。

維護的學生低聲道：「這些戟劍你用不上吧？我把它們都排在最後面。實驗室有規定，不得同時過量進行充能，否則不好把握這些感染者汲取的魔力，他們有可能偷偷積攢魔力並修復蟲苞，以前發生過一次四度異蟲掙脫控制的事故。」

卡林點頭理解：「另外那兩隻三度異蟲化的寄生者怎麼樣了？」

因為其中的一位是他們過去的同學，對方是被感染后自願讓師生們對他進行研究的。所以卡林順口一問。

學生回答：「在另外的廳室，老樣子。最近老師想嘗試用我們自己研究出來的死靈魔法控制這些君盔蟲感染者，但目前看並不奏效。」

兩人聊了一陣，卡林便告辭離開，他回到最初的樓道口，等待電梯到來。

師生們在屢次災難中被塑造出了強烈的危機感，促使他們在這座特薩公館安家之後，幾年以來不間斷地對公館本身的地下避難設施開始了無休止的擴建。

除了那些在地底負責使用冥土蟑螂煉金罐挖呀挖的學生，恐怕沒有多少學生說得清這地下如今的規模究竟有多大了。

據說這裡的地下設施甚至已經和城市原本的地下隧道挖通了，教師們從那些通道里將外頭的倖存者帶了進來，一直在深處進行著隱秘的魔法實驗。

日漸龐大的「業務」使得貨梯的運轉承受了巨大壓力，卡林等候了足五分鐘，電梯才從深邃的井道中咔哧咔哧地緩緩升上來。

「超載了！等下一波！」

電梯還未完全升上來，井道里就已經傳來了不耐煩的聲音，顯然對方的這句話已經重複很多次了。

但等電梯停穩，卡林還是嘿地一聲，鑽了進去。

「擠一擠！擠一擠！」

電梯里的空間被一塊巨大的「澡盆」佔據了大半。

這塊使用浴缸改造成的封印柩，在表面上加蓋了一層高強度的煉金玻璃，能透過透明的壁面看見內里盛滿了猩紅色的血液、人類肢體形狀的變異死靈蟲，還有一位躺在其中的少女。

少女泡在血浴之中，轉動猩紅和黯黑色的眼珠，注視著卡林。

和彌菈雅那樣的血禍蚊寄生者不同，這位是貨真價實的、最為古典的死靈生物——「吸血鬼」。

而在浴缸的壁面上方，坐著另一位女子，看著擠過來的卡林，無奈地嘆氣。

「注意生產安全...」她有氣無力地強調。

為了能在電梯里塞下這麼大一塊浴缸，她將電梯四周的護欄都臨時拆除了，等於將電梯變成了四面無壁的一塊動蕩盪木板，正吊著這沉重的物體在電梯井中晃蕩——所以她的安全提醒完全沒有說服力。

卡林微笑著擠到她身邊坐下，兩位昔年同窗就坐在光滑的玻璃壁面上，兩個人四支腳都在懸空的電梯外晃蕩。

「米婭，你這是要把我們的吸血姬運到哪裡去？」

米婭沒好氣地埋怨：「運到樓上去！聽說就是你小子惹的麻煩？你介紹的什麼拾荒隊昨晚在學堡里入住了，有好些被血禍蚊和血荷苞寄生的倖存者吧？他們自願過來參加實驗，老師當然便叫我把吸血姬運上去，配合他們的實驗。」

卡林若有所思地點頭。

八位教師依次管控著地下的各個樓層，約定著走在各自不同的研究道路上。

往昔並肩作戰的同學們，這些年來也因為魔法天賦參差而被漸漸劃分，卡林這樣擅長爭鬥、但在魔法研究上一竅不通的萬年魔法學徒，早就逐漸成了學術上的「邊緣人」。

而像米婭這樣被教師們選拔到實驗室中深造的學生，也與大眾分離，使得這學堡地底中的一個個房間，劃分成了不為人所知的秘密實驗室。

許多研究恐怕早以突破了舊時代的倫理限制，實驗的內容只會演變成令「麻瓜」們恐慌的謠言，所以大部分的老師都對自己實驗室中的學生下了封口令。

卡林也不知道米婭他們究竟在研究什麼，但龍偶師的靈感卻微微閃動，給了他些許提示。

如昨日所見，血禍蚊會在倖存者身上種下特殊的「血荷苞」，這種蟲苞會將倖存者身上的血液源源不斷地轉化成可燃物，並在合適的時機引爆，使得被寄生者成為重傷的拖油瓶，同時將無數針狀蟲苞射向周圍的人群。

換而言之，血荷苞在未引爆之前，對於被寄生者可以說是無害的，它不會對被寄生者本身注射蟲卵，生成的針狀蟲卵只積存在血荷苞內，就像某種特殊的「血液透析裝置」，只是將被寄生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轉化成特殊的可燃血液。

為了使被寄生者成為合格的「自爆卡車」，這種可燃血液不僅能維持正常的生理活動，甚至還強化了被寄生者的行動能力。

實驗的設想可能是這樣的——如果能夠移除血荷苞的有害部分，它便能為被寄生者源源不斷地換血，使被寄生者的體質和魔法天賦產生奇異的增強。

以往的卡林只是隱隱約約猜想到一些，但昨日將彌菈雅轉化為自己的龍偶和契約魔女候選，了解了血法師和血禍蚊的聯繫，因此得到了更多可用於占卜的線索。

被學生們稱呼為「吸血姬」的吸血鬼少女無法動彈，平躺在血液浴缸中，注視著上方玻璃壁面上的兩個學生毫不顧忌坐上來的兩隻屁股，鬱悶地傾聽著他們模糊的聊天聲音。

卡林挨在米婭身旁坐著，能從緊貼輪廓的曲線和傳遞過來的熱量上，感覺到米婭那件寬大的白色實驗大褂下，應該什麼都沒穿。為了方便實驗，她總有這樣的習慣。

在如此近的距離，卡林的占卜當然也就順利發動了。

——米婭：候選魔女轉化率65%

——吸血姬：候選魔女轉化率89%

顯然，老師們的那些秘密實驗各有進展，看起來神智清醒的米婭，體內顯然也在發生不為人知的變化，同樣在向著「血法師」的道路靠攏。

米婭不會向卡林透露實驗的內容，他們之間其實沒什麼可聊的，所以他們兩人便在昏暗的電梯中旁若無人的動手動腳敘舊，直至電梯升到一樓，才各自分離。

『...口水變甜了，她的血液果然有變化。』

卡林在心中妄下評論。

他走上三樓，打算在圖書室中翻找出幾冊製作陷阱的設計圖，強化一下過往的記憶。

路上遇見了從音響室里湧出來的同學，各個歪七扭八，多半是狂歡了一整夜。

「喲！是卡林！什麼時候也讓我們嘗嘗忒娜釀的酒。」一個醉醺醺的同學過來勾肩搭背。

一位享樂主義的學生代表。

——『廢物無論做什麼都只會添亂，我們這樣的人，什麼都不必去做，就是對桑女文明最大的幫助。』

這句名言正是出自卡林眼前的這一位。

「快滾快滾！」卡林嫌棄地驅趕。

路上又碰巧遇見了學堡目前唯二的死靈法師之一，這位脖頸上扣著凈化器、平日只能以流食和呼吸機維生的同齡男子，坐在圖書室靠窗的座位前，沐浴著今日帶著些許翠色的陽光，正在悠閑地書寫什麼。

不用看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在寫那本自命名為《煉屍筆記》的鬼畜日記。

他不像卡林那樣擁有龍偶師那樣快速和定向培養魔女的能力，控制著十多位寄生者，只能不斷試錯，導致他的寄生者們很多都長得奇奇怪怪的。

發現卡林背著大包小包的模樣，他歪頭陰沉發笑，脖頸上的環狀凈化器的發聲部件發出微微噪雜的人聲：「卡林，我從你身上嗅到了濃重的死亡和血腥氣，若只是忒娜遠達不到這種效果，你最近有什麼奇遇，哦？」

卡林敷衍地笑了笑，對方的描述聽起來像是某種占卜，但恐怕只是精神長期處在高壓狀態下的誇大其詞。

「我的喪屍各個閑得無事可做，若是有什麼不得了的廝殺，你可要叫我去分一杯羹呀。」對方如此說道。

卡林道：「會的。時機合適，我會找你幫忙的。」

結束短暫對話，卡林離開了公館，臨走前從大廳的牆壁上挑走了一顆頭盔。

這是學生們從城市廢墟里收集回來的電瓶車頭盔，經過簡單的加固處理，全都掛在大廳的牆面上供外出的學生們隨時取用，雖然舊津山市這邊遠距離攻擊的死靈蟲寄生者大都不強，但頭盔也能用來擋一擋近戰的劈砍。

將頭盔帶上，卡林走出特薩公館，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屋。

忒娜和彌菈雅，這兩位寄生者的魔女候選，正準備用魔法蛛絲玩著「翻花繩」的遊戲，忒娜正在向彌菈雅演示遊戲規則。

不僅僅只是兒童玩耍的那種把戲，而是一種「魔法技藝」。

他們將使用的是由忒娜製作出的兩米柔韌蛛絲，動用包括手指腳趾、全身關節乃至於脖頸和牙齒等所有身體部位，每個人輪換著翻出不同花樣的繩結。

「來、玩、吧。」忒娜對著卡林遞出手中的蛛絲繩圈。

具有地縛性質的寄生者往往只專註於做自己的事，但偶爾也會向他人提出要求，最好不要拒絕這些要求，否則可能會觸發它們的禁忌，導致它們暴走。

忒娜自打被感染成寄生者開始，便間歇性的向卡林發起過多次翻花繩的邀約。

此前卡林已經在彌菈雅身上展示過他的繩藝水平了，正是一次又一次贏下了與忒娜的翻花繩比試，他才能成功將忒娜「馴服」，將她的人性錨定穩固。

在這種危險遊戲中卡林從未輸過，輸掉的後果很容易便能想到，結成一團亂麻的花繩會把他的四肢全都捆住，正所謂「作繭自縛」，忒娜會強吻動彈不得的卡林，注射肢通過口腔鑽入他的大腦，為卡林置入獨屬的蟲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