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惶

腐爛潮濕的氣息鑽入鼻腔，荒誕昏沉的空曠一擁而上，遠處的角落中暗藏冥冥，四周圍繞的是異石雜突的岩壁。

不存在的穹頂是昂首仰望都見不到頭的厚重迷霧，洞穴中心鋪滿亂石的地面上平躺著一具屍體。

幽靜的地下，空空蕩蕩之中，激起一道聲音。

「庫咚。」

儘管響度很低，但在這種環境下依舊聲如洪鐘，傳出去很遠，再夾雜著些許回聲。

「庫咚。」

再次響起，那是心臟的跳動，石窟內放射狀撒在地上看不清是什麼的東西一點點融化，或者說是活化。

「庫咚。」

聲音響起的頻率加快，滴滴從固態轉為液態的流體向那個死人匯聚，起初速度像烏龜一樣在地上爬行，可很快就跟上了心跳聲的節奏。

屍體下方流出鋪滿很大一塊岩石的血液也迅速倒流，神奇的是其中沒有裹挾著一點灰塵，只有純粹的且剛剛活化到新鮮程度的血液反向滲入肉體當中。

活化逆流回溯的血液、死後仍舊跳動的心臟，石窟、暗室內一場即將上映的不可思議被提前預示了。

沉寂之中蘊含瘋狂，越來越詭異的氛圍疊加出一絲地獄之門敞開的幻想，墮落其中的靈魂在無妄的折磨中掙扎。

虛幻的現實，真實的錯亂，終將蘇醒的身體牽扯不甘的靈魂，既定的最後絕不會出現差池，無名之人的命運也不該就此結束。

擺脫無盡痛苦的剎那，沉重的門扉合上，一絲事物沒有逃脫，但那隻不過是如同草芥一般的無足輕重。

詭異怪形之門消失的急促，逃脫掉的幸運兒得以倖免，漂浮在屍體的上方，沒有動靜。

片刻時間，好像是有些著急，血液還沒有完全聚集，屍體就緩緩升起，無視重力，型如墜布。

而赤紅也跟隨上流，從周圍不斷抽入空中，速度加快，不過數秒，屍體身上僵硬的肌肉變得鬆弛，死灰的膚色漸顯紅潤，由橫變豎，嵌入無意識的靈魂。

一道深吸的聲音伴隨這令人驚奇的一幕發出，接連的喘息徹底打破囚禁黑暗的孤寂，死者復生，堪稱神跡。

眼球轉動，眼皮微顫，似是電流劃過大腦，意識回歸於此卻帶著些迷離，不清晰的思緒攪動著漿糊一樣的腦漿，理智緩緩恢復，此刻，宛如新生。

我，是誰？

這是什麼地方？

蘇...蘇尋？我是蘇尋...

記憶翻騰，碎片開始拼接出兩幅畫面，身體忽的下墜，蘇尋勉強在落地後站穩身形。

倫恩...這，也是我？

我是...倫恩·伯格，為什麼？那蘇尋又是誰？

隨著疑問的產生，其中一副畫面開始延展，逐漸拉長，變成了會動的記憶在腦海里快速播放。

感受到頭頂炙熱的溫度，回憶之中全是關於蘇尋的事情。

我叫蘇尋，男，十八歲，現代人，無不良嗜好，沒什麼興趣愛好...

看現在的情況，我並不是蘇尋，而是倫恩·伯格，這應該算是靈魂附身？

好像不是很妙啊...

吞咽下一口唾沫，蘇尋反應過來后忽然有些愣神，帶著些緊張、急迫的心情環顧四周，黑漆漆的環境並沒有讓他好受些，反而是猶如掉入深淵的可憐蟲一樣戰戰兢兢。

什麼都沒有看到的他一點點挪動腳步，俯下身子朝後方行去，試圖在未知的事情發生前先獲取點情報。

倫恩·伯格，看來這身體的原主還是個外國人。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什麼也看不清楚，除了黑就是黑，地上倒是坑坑窪窪的全是碎石。

等等，難不成這是個洞穴？倫恩·伯格是個探險家或者攀岩愛好者之類的？然後意外被困死...

隨著想到最後那個詞語，蘇尋的腦袋裡一抽，突然的疼痛使他瞬間驚恐，背後也開始冒出顆顆汗珠。

緊接著就是觸及靈感，又一道記憶得到復原。

身體處於虛無，極速下墜的驚悚體驗刺激著蘇尋全身的細胞，自由落體后不過數秒，背朝地面，整個人砸死在方才的地方。

「啊！哈，哈。」

回到現實，蘇尋喊出了一聲尖叫，身臨其境的死亡重現，就像沒有前搖的過山車從雲霄直衝而下。

這又是什麼？我是被摔死的，倫恩是被摔死的。

望向上方，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空洞黑暗，只能感受到上面的空間好像比這裡還要巨大。

該死，我記得上一秒還在床上玩手機的，怎麼一下子就跑到這種地方來了，還附身到了這個倒霉蛋上。

不知不覺間已滿頭大汗的蘇尋心臟砰砰砰的猛烈跳動，身前身後都是形容不出的無端恐懼。

大腦飛快運轉，試圖抓住一線生機，好在沒有白費功夫，蘇尋想到了些什麼。

有了！找有風的地方，對！既然這裡呼吸並不困難只是有股水腐的怪味，說明這裡有水流並且空氣流通。

食指放入嘴裡含住兩秒然後伸出，豎直舉在面向的方向，他開始感受風的朝向。

不斷調整身姿，最後蘇尋確認了自己面朝的就是空氣流動而來的地方。

緩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需要先將腳探出偵探一下前方一片地面的情況，他可不想剛摔死一次再摔一次。

稍微適應了點，蘇尋加快了步伐，心中焦躁不安，黑暗慢慢侵蝕理智，暫時沒有遇到什麼危險的情況下，被掩蓋的恐懼就會轉變成焦灼內心的憤怨。

「咔咔！」

一道不小的聲響出現，蘇尋踢到了一根類似木棍的東西，根據傳來的回聲他發現空間相比之前的地方已經小了很多。

廢了一番功夫，他還是耐著性子摸索到了那根木棍，感受著那乾枯的表層，光滑與粗糙相互交叉，握在手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木棍並不是很長，但稍微彎下腰還是能用它充當一根導盲棍使用。

總算沒那麼窘迫了，就當是體驗下盲人的生活吧。

自我安慰了一句，他心中的那份急躁也緩解了不少，雖然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但蘇尋也知道這種時候越急越沒用。

不知道在這個地方走了多久，撞了幾次壁后，再度睜開眼睛，早已麻木的視覺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本無光中夾雜各種神經的閃光感漸漸消失，真正幽暗的深邃開始充斥眼中。

這，這是有微弱的光線照射進來才有的反應！

現在還看不清周遭，得再往前走，再亮一些就能看見了！

原本被磨掉大半耐心快要臨近情緒爆發的蘇尋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激勵起來了。

先前的疲態一掃而光，手中在揮舞偵查的木棍更加賣力，沉重的腳步挪動的更快，希望的光就在前方。

一寸一寸的接近光感，在轉過一面岩壁過後，一道天線映入眼帘。

垂直的縫隙中流溢出呈現世界的力量，那是光！是驅散恐懼與焦慮的光！

哪怕只是如螢火一般的微小，卻強烈刺激著蘇尋，目光收縮，雙眼緊眯，一線之間預示著後面的世界不再蕭寂。

雙腿有些顫軟，卻絲毫不顯懈怠，接連幾下湊上去，雙手死死撐在那阻擋光線的石壁上。

蘇尋就像吮吸奶水的孩子一樣用一隻眼睛緊貼在縫隙中，另一側的光景盡收眼底，他恨不得擠爆自己的眼球直接從這穿梭過去。

裡面是一處充滿奇幻色彩的空間，青翠的主色調伴隨些許熒光，彎曲成卷狀的植物遍布石台與草地之上。

一條冥河流淌而過，上方遮蔽的石窟頂表面覆蓋著晶瑩剔透的巨大結晶，倒立的水晶中蘊含光澤。

從如此奇迹中反應過來，蘇尋才聞到了飄出的清香，那種泥土之中新生嫩芽的感覺充盈全身，舒暢輕快的治癒緩解了他的疲勞。

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這好像是一扇虛掩的石門，不管怎麼說，裡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危險，還是先進去看看吧。

蘇尋按在雙開石門兩邊的手掌發力，卯足的氣力並沒有帶來想象中的收效顯著，紋絲不動的門扉依舊在原處屹立。

該死！

這麼重嗎，給我開啊！

不甘心的蘇尋要緊牙關，被門后環境產出的神奇效果不斷滋愈，持續恢復體力，再次使出比先前還要大的力氣推門。

終於，一些沙石摩擦發出的聲音響起，古老恆久的門扉被蠻力推動了分毫。

「哈，哈，哈。」

大口喘息的蘇尋嘴角微微上揚，雙手脫力后的綿軟並沒有讓他生起丁點放棄的念頭。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石門位移的動象，他激動，他狂喜，他的血液狂涌不止，腎上腺素的激增短時間內讓他忘卻疲憊。

渾身發顫著再次挑戰石門，這次蘇尋選擇只推一邊，凡人之軀對抗著不知從何而起比遙遠更遠之前的厚重肅穆。

求生的渴望在黑暗與光明的夾縫間嘶吼，汗珠一顆顆墜入地面裹上揚起的塵煙。

照入身後空虛寂寥的光線一寸寸鋪開，「沙沙沙」作響的摩擦聲由稀碎變得粗獷，傳入耳中讓腦子都變得酥麻，最後的氣力也即將消逝待空。

「咯吱！」

就在此時有什麼東西似乎對射入的光芒產生了反應，蘇尋背後傳來的詭異聲音瞬間讓他毛骨悚動。

根根直立的汗毛代表著此番驚覺，警惕的蘇尋立刻轉頭，那片黑暗早已不再黑暗，來時的通道上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猙獰可怖的人臉！

心臟猛的一縮，宛若休克的體驗直擊靈魂，那些人臉一張張開始出現變化，它們憎惡著這邊出現的侵虐的光。

以及...

帶來光的人！

餘光看見先前扔在腳下的那根木棍，借著亮光才看清楚，那哪是什麼趁手的木棍，那赫然是一根森然白骨！

無數扭曲怪誕、形變不斷、多節關節相接的手臂從那些人臉的口中伸出，它們要抓住打擾它們沉眠的惡徒。

恐懼的情緒翻湧成絕望的痛楚，纏繞在蘇尋身上，耳中迴繞的嗡鳴讓他無法思考，眼前的景象正是地獄的哀歌。

索命的鎖鏈很快就要抓住他，將他拖去那永劫之間。

不...不！

不要...我不要死在這種鬼東西手上！

不！我還不想死！

溺入深淵的垂死之人在彌留之際的掙扎不過是只能激起微波的石子罷了。

可好在溺者還有一條生路可尋，正是那道他竭盡全力推開的生門。

強迫自己無視那些詭物，側著身子就要從兩扇石門夾縫中擠過去，但那空隙還是太小了，要是再努力推一把，才剛好夠蘇尋一人側身通過。

他卻沒有在意卡住自己的兩邊門沿，不顧血肉與岩石摩擦帶來的赤色猩紅。

腎上腺素還在飆升，忘卻疼痛只是最基本的功能，短時間的力量增加才是現在最需要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狂怒宣洩不甘，絕境里不顧一切的勇氣正是傳頌生命的讚歌。

撕裂的傷口血液橫流，唯一的衣衫也破爛不堪，背脊和胸口已經肉糜模糊，最後的最後那一步終於踏出。

蘇尋整個人從夾擊的門扉里衝出，在相對明亮無比的青綠色奇幻草地上奔跑了數十米，不再擁有體力支撐的肉體倒下，閉眼前看到了門扉上抓握門沿卻沒有進入這邊的密布手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