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囹圄
「喂,兄台,你犯啥事了?」
有人用臭腳踹了踹胸口,莫賀頓終於醒來。
狹小幽暗逼仄的空間里,橫七豎八擁擠十數人,空氣潮濕悶熱,瀰漫著這十數人的口臭汗臭腳臭屁臭尿屎臭……
近百年來,莫賀頓姓氏在回紇是貴族,高高在上的貴族,做夢都不會淪落成被關押的牲口。
但這不是夢,而是溱州府的地牢。
他喃喃答:「我什麼都沒幹!」
周圍鬨笑一片,「別逗了,哥們兒,是先奸后殺,還是先殺后奸?」
他擰眉,「我真的什麼都沒幹!」
「有啥不認的,」有個聲音說,「這裡關的都是死囚,每個人手上都沾著人命,誰沾的認命多,誰就是這裡的老大。」
莫賀頓怒了,忿忿道:「可是,我他媽真的什麼都沒幹!」
眾人閃開,露出端坐於天窗下的一尊神。
盤腿而坐的神,身披青衫,沐浴在秋日熹微的晨光下,鬢髮上掛著幾縷亂草,眼前的蒼蠅,在自天窗瀉下的淺色金芒中嗡嗡盤旋,他的牙黃且黑,當中還缺了兩枚,笑起來顯得悚然而猙獰,「小子,在這裡混都要守規矩。」
「什麼規矩?」
「三交。」
「交什麼?」
「上交銀子,交待犯啥事,交心,當然,想要跟咱哥們兒交心做兄弟,還得看你的表現。」
莫賀頓心不在焉道:「我沒銀子,身上半個子兒都沒有,全被女人騙走了。」
「啊哈,」黃牙咧嘴一笑,「男人賺的銀子就是用來給女人騙的,看你儀錶堂堂,定是有錢人家的貴公子,能把你兜里的銀子榨乾的,是不是溱州城綺麗樓最溫柔最風騷的小狐狸精韻兒姑娘?」
「你們以為只有溫柔又風騷的姑娘才能騙人?」
「不然如何?」坐一旁的矮個咪咪笑,「我進來前喜歡隔壁的寡婦,她身上常穿件緋紅色衣裙,那衣裙薄得好看,裡面什麼都看得見,這種女人誰見了都喜歡,難道還會喜歡臭烘烘的摳腳大漢?」
莫賀頓搖頭苦笑,「我沒見過什麼最溫柔最風騷的韻兒姑娘,我只知道,我碰到的這個,又矮又老又丑.」
「又矮又老又丑?」眾人肆意大笑,「男人做到你這份上,的確傻的夠嗆!」
「我是傻,在她心裡,我一定是天下最傻的大傻蛋,我不但把身上的銀子都給了她,甚至還想每年都給她送銀子,讓她不再孤孤單單、可憐巴巴,不用半夜三更還要進山採花,天才蒙蒙亮就要進城賣花。」
眾人七嘴八舌問:「原來你夢裡一直喊的那個碧落是個賣花的老太婆?」
莫賀頓又搖頭,「不,上次騙我的碧落是個美人,她跳起舞來好像仙女下凡,這次騙我的碧落,是個銀髮蒼蒼、步履蹣跚的老婆婆。」
「既然她扮成又矮又老又丑的老太婆,你怎能發現她就是碧落?」
「因為,一個人無論如何裝扮,卻總是穿那雙最合腳的鞋子。碧落的腳上,總穿著一雙比雪還要白、還要乾淨的繡花鞋,繡鞋的緞面上,綉著淺碧色的梅朵,正凌寒獨放。」
黃牙悠悠問:「兄弟,你怕是被狐狸精纏上了?」
「你們一定要記住,」莫賀頓怔怔望著鐵窗外的天空,忽然笑了,「這個世界,越是漂亮的女孩子就越會騙人,而且,每次被騙,你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眾人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他,「完了,完了,遇上狐狸精,丟魂了,你完了!」
莫賀頓忽然嚴肅起來,道:「我沒完,下次再見到那隻小狐狸,我一定把她嚼碎吃下肚,連骨頭渣都不剩。」
黃牙又笑了,「聽你這麼一說,我倒很想嘗嘗小狐狸的滋味兒。」
「你們應該感到慶幸。」
「慶幸什麼?」
「從來沒有遇見她。」
「為什麼?」
「因為越是美麗的東西,越危險,凡是遇到小狐狸的人,都會丟腦袋。」隨著話語,莫賀頓以手指做劍,出手如電、凌空劃過。
眾人嚇得護住腦瓜,嘴巴張得老大,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唔,那你的腦袋為何還在?」
莫賀頓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苦笑,「我的腦袋雖還在,可是我的心卻被小狐狸叼走了。」
「看來小狐狸待你還是不同。」黃牙說。
「有何不同?」
「大不同,否則,小狐狸為何總是留著你的腦袋?」
但他很快就弄明白了。
——
一陣」威武「夾雜著無數殺威棍擊打青石地面的砰砰聲,驚堂木霹靂雷霆般的乍響,隨即世界一片死寂,有個嚴厲的聲音問,「你如何殺了賀蘭大人,老實交待,我可免去你的皮肉之苦!」
此刻莫賀頓已身處溱州府大堂。
各式各樣能讓他飽嘗皮肉之苦的刑具就在眼前,對於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莫賀頓頓感莫名其妙,道:「我根本不認識這個賀蘭大人,為何殺他?」
「帶證人。」
莫賀頓不認識證人,但證人看到他就點頭,指著他道:「就是他,他說賀蘭進明是狗賊,還說要取賀蘭狗頭、不、不是狗頭.賀蘭大人的腦袋。」
「隨便找個人張口就誣陷好人,你們漢人辦案便是如此草率從事?!」
「他可不是本官隨便找來的,」溱州刺史道:「他叫阿土哥,中原來的流民,與你無仇無怨,但是是他見過你,那天晚上,所有在大榕樹聽書的人都可以作證。」
「請問大人,」莫賀頓冷笑,「大人若看誰不順眼,說想要弄死他,正巧那人第二日死了,就可以判定是大人殺的人嗎?」
溱州刺史沖席下擺了擺手,有捕快已手執托盤呈上,刺史道:「你如何解釋這把劍?」
劍是短劍。
正是老婆婆的短劍,莫賀頓驀地一驚,依稀記得自己倒地后,老婆婆緩緩直起身子,笑眯眯地拔劍,劍拔出來的時候,劍上還帶著血。
老婆婆輕輕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滴落,恰巧落在他的臉上、手上.
血,賀蘭進明的血。
莫賀頓瞬間怔住了。
那隻竹簍沉甸甸的,裡面裝的,便是賀蘭進明的狗頭,而狗頭上面,蓋著各種各樣的菊花,而菊花的香氣正好可以掩蓋濃濃的血腥氣。
妖女果然好算計。
「讓我提醒你,」溱州刺史又道:「我們在賀蘭山莊崖底發現你的時候,你手中正握著這把劍,你身上都是血,仵作驗看過,這把劍正是兇器,你又作何解釋?」
莫賀頓急道:「我不認識賀蘭進明,從未進入賀蘭山莊,又何來殺人,我在崖底遭遇嫌犯,被她迷暈,並故意嫁禍於我,望刺史大人明察秋毫。」
刺史大人顯然準備充分,無論莫賀頓拿出什麼理由,刺史都能變出一干證人,證明他有心要找賀蘭進明麻煩,問了路,隨即山下的農戶說遇見他進了桐山,仵作證明他曾經在石碑附近駐足許久,按照刺史大人的解釋,顯然是在尋找機會。
他們在崖底找到了莫賀頓的足跡,卻未發現莫賀頓口中那位老婆婆的足跡。
莫賀頓立刻明白了,妖女一定清理了現場,按照她一肚子的狡猾心思,不但將兇器放在他手上,還用他的鹿皮靴偽造了足跡,正是那些足跡引領這幫蠢貨找到他
糟了!
莫賀頓心裡拔拔涼,頓時覺得自己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默了半晌,他忽然問:「刺史大人說過,進入賀蘭山莊的是綺麗樓的花魁天香姑娘?」
刺史道:「真正的天香姑娘正巧有恙在身,那晚根本就沒去,有人冒充天香姑娘,雇了轎夫,於酉時進入山莊。」
莫賀頓冷笑:「大人覺得我這副架子還能冒充美若天仙、玲瓏有致的天香姑娘?」
「我曾聽聞胡人擅長幻術,」刺史撫著下頜上的青須思索著,笑著道:「魁梧大漢幻化為窈窕淑女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莫賀頓給整的哭笑不得,他娘的,若老子擅長幻術,定要將你變成一頭豬!
刺史大人見他苦著臉默然不語,愈發胸有成竹,得意一笑,道:「讓我來說吧,你打探到天香姑娘受邀入府,便等候在綺麗樓外,見轎夫前來,便喬裝成天香姑娘上了轎,輕而易舉地穿越山莊外的機關陷阱,賀蘭大人單獨相處時出手刺殺,事成后,你割下大人的頭顱,自後院的山崖而下。那道山崖足有十數丈,即便山裡身手矯健的獵戶,想要下到崖底,定要用繩索,還要費去許多功夫。然而,在附近搜索后,山石樹木上根本沒有使用過繩索的痕迹,兇手必定是身手不俗的高手。呵呵,你要編也得編個綠林大盜,卻胡謅什麼駝背老婆婆,真是可笑!」
「請問大人,我若是什麼武林高手,早已悄然離去,又怎會暈倒,等著你們過來抓我?」
「因為你中了迷香。」
「我當然中了迷香,下毒之人,正是兇手。」
刺史卻搖了搖頭,「不,我們在賀蘭大人的屍體旁邊,撿到一塊絲帕。」
說話間,刺史自托盤中拿起絲帕,白底撒水紅桃花的絲帕,「這可是京都風雅閣的絲帕,又輕又軟,小小一塊絲帕,最便宜的也要十兩銀子,你可認得?」
莫賀頓使勁兒搖頭,當一個人踩了坑,一問三不知才是良策。「根本未曾見過!」
刺史又笑了,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這塊絲帕是賀蘭大人的,絲帕上撒了迷香,聽府中下人說過,大人沉迷於製作各種熏香,這道迷香定是專為天香姑娘準備,你們二人親熱時,你已中了迷藥,但你身手顯然不簡單,仍舊下手殺了他,待下到崖底,便再也撐不住暈厥過去,我們跟著你在後院留下的蹤跡,一路追查至此,果然捉個正著。」
莫賀頓想破腦袋都搞不明白,妖女既然能夠安然逃走,為何還要嫁禍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