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丈夫行事,不欺暗室
良久,陳崇虎總於回過神來,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濁氣,抖擻了一下精神,拎起了鄭大山被斬成兩半的身軀,亦步亦趨的朝之前的山神廟走去。
山神廟依舊是那個山神廟,只不過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的莊嚴夢幻,青磚墊道,豬紅潑街,唯一有些不合時宜的是那一直不停歇的鑼鼓聲,讓這本該清靜的山神廟平添了一絲喧鬧。
陳崇虎推開廟門,跨步走了進去。
「哥哥!」隨著牛志驚喜的聲音,鑼鼓聲總算停了下來,連帶著眾人的視線也不約而同的望向廟門口的陳崇虎。
「恩。」陳崇虎對著眾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無礙,然後徑直走向了山神像。
沒有敬拜,因為持身正大,躬身行禮,因為心存感恩,緊接著,陳崇虎將那柄山神寶刀重新放回了那山神像的手中,一如它之前掉下來的樣子,只不過去除了石胎的束縛,染上了厲鬼的鮮血,讓它的鋒芒更加耀眼。
…………
「哥哥?」牛志丟下鼓錘,來到陳崇虎身邊,頓了頓,問道,「何不留下它?哥哥舍刀帶我們逃遁,便遇到了這神廟,哥哥要拿那些鬼東西撒氣,山神便賜下寶刀,助你退敵,正是鮮花配美女,寶刀配英雄的道理,如今還有功不受,豈不是矯情?」
陳崇虎聞言,笑了笑,輕輕的搖了搖頭,看著牛志,開口說道:
「牛二,還記得我曾與你講過嗎?我們屠戶,殺豬販肉,既有屠殺生靈所積攢的煞氣,又有當走卒販夫所積累的銅臭氣,是極其不吉利的事情,非命硬的當不久,所以自然多的是規矩,有屠宰的規矩,也有打交道的規矩。」
「你跟了我幾年了,這屠宰的規矩,叫你差不多學了個周全,與人打交道的規矩,我也教了你不少,雖然不知道你這莽子聽進去了幾成,但好道是教了,唯獨這與鬼神打交道的規矩,我還沒有教你,今日便教你一條,」陳崇虎頓了頓,看著牛志,說道,「與神明打交道的規矩,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誠!」
「誠?」牛志順著陳崇虎的話,在嘴中念叨一遍,似懂非懂。
「沒錯,」陳崇虎繼續說道,「莫將廟門做市井,少用心機奉神明。但使半分真心在,何愁太上法不靈。我們昨日逃遁,走投無路,上下無門,山神老爺主動顯蹤,收留了我們,這才留下了你們的性命來,又將寶刀借於我,斬退群鬼,已然對我們有恩,我豈能假藉此功,攜義圖報昧下這柄好刀?若真的這般作,不單是在欺神,更是在欺心!雖有金玉,又足何貴?所謂,萬鍾而不辨禮義則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這道理你可明白?」
牛志撓了撓頭,沒有接茬兒,只是恭順的不住點頭,大概是表明自己已經聽進去了。
「此乃大丈夫之理也!哈哈哈。」陳崇虎大笑三聲,也不多做解釋,轉過身,扭頭朝著廟外而去。
在他身後,牛志晃了晃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進去了,不過陳崇虎管不了這麼多,人教人,教不會,得事兒教人。
…………
經歷了這麼一遭,眾人走在回時的路上,不免多了些沉默。
同行的夥計死了,接來的豬也沒了,只能用趕豬的白布裹著幾個夥計的屍體,把他們抬回故鄉去。
葉落歸根吶。
眾人心裡都憋著一股氣,悶著頭往前走,只想回到家,到家就安全了,到家就溫暖了。
似乎是在這股信念的影響下,接下來他們的路程走得格外的順利,天光大好,幽林生光,過窄路柳樹分出道,越溪流岩石搭成橋,走陡坡藤蔓來相助,肚飢餓野味現眼前,連腳步都似乎輕快許多,落地生根,源源不絕。
原本還應該走兩天的下山路,居然只是一天便走到了山腳,稍微踮踮腳尖兒,都能看到他們縣城的輪廓了。
…………
就在陳崇虎打算領著大家一鼓作氣回縣城的當間,一旁的牛志不知怎的,忽然拍了他一下,伸手指向一旁,開口說道:
「哥哥,你看!」
陳崇虎一愣,順著牛志指的方向看去,就見那邊有一人迎面朝著自己走來。
那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格外英挺,穿著一襲青綠色的長衫,帶著儒生冠,看相貌當年輕,卻帶著一種不符合他年紀的威嚴。
「好漢,豪傑!」
等那書生走到近來,陳崇虎聽這那書生這般喊,心中不免奇怪,略有些警覺。
「你是哪兒來的書生,為何要攔俺們去路?」牛志上前一步,開口盤問道。
「這位好漢,老朽在此地等候多時,在下姓劉,名玉衡,周遭朋友抬愛,喚我一句衡先生,」那年輕書生一邊說話,一邊走上前來,「我也並非有意攔各位好漢的去路,只是日前在這山野之中撿到寶貝,特地來物歸原主。」
「嗯?」陳崇虎心中疑慮更甚,但還沒等他把心中疑問說出口,手裡邊已經被塞進了一團東西,速度極快,別說反應,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動作。
那東西被一張大荷葉包裹著,入手極沉,碰撞時隱隱發出金鐵交鳴聲,陳崇虎拿開手,那荷葉沒人把著自然鬆開,裡面赫然擺著兩把刀。
第一把,乃是他頭天晚上陣前叱猛鬼留下的祖傳四代的殺豬寶刀,而第二把,居然是他昨晚如臂指使后完璧歸趙的那柄山神寶刀,只是這柄山神寶刀此刻已經斷成兩截兒,斷口極其光滑,根本不像是人力所能為之。
陳崇虎心中一驚,猛的抬起頭,又看向那書生!只是此刻面前,哪還有那書生的影子,反倒是順著視線望去,前面的大柳樹下,十一隻黑豚赫然在目,它們一個個滿身狼狽,有的摔斷了腿,有的撞破了相,但毫無例外,都一動不動的在那樹底下,像是有鐵鏈拴著一樣。
此刻,哪怕是最愚鈍的漢子,也該反應過來了,陳崇虎哪能不明白,姓劉,該是鎏,還叫衡先生,那書生不是別人,正是此處山君啊!
陳崇虎回過頭,看著身後的莽莽山林,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抬手做了個四方揖,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回過頭,繼續領著眾人回家去了。
所謂英雄相交義氣重,走馬入紅塵,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