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活鬼相,掌柜臨門
「但照俺老漢說,他們說的都不準,」老漢擺了擺手,繼續說道,「俺是正經見過哩,那日大壯上工回來,路上俺還見著他,除了氣虛點,整個人好著呢,伶俐的很,結果叫他回到家去,當晚就發癔症了。」
「恩,」陳崇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追問到,「您再回憶回憶,這李壯發了癔症以後,可有什麼奇怪的言語或舉動?」
「那可多哩,這發癔症哪有不說胡話的,」老漢點了點頭,忙回憶道,「俺就記住,自打他瘋了以後,白日里就跟他那啞巴娘一道,在村裡到處扒人家的門兒,嘴裡還神神叨叨的,也沒旁的話,就倆字兒,小人兒,小人兒,這算怪不?」
「怪,很怪。」陳崇虎點了點頭,對這事兒有了個初步的印象,「得,您老方便告知我一聲,這李壯家在哪兒?」
「就在村那頭的頭家,黍子地旁的第一個,院子很破,但是屋子很亮堂那個,」老漢繪聲繪色地描述道,「其實要俺說,這大壯也真是可惜的,好容易跟對了人,過上好日子,連帶他老娘能享福,結果就鬧出這檔子事兒,唉,麻繩專挑細處斷。」
陳崇虎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告別了老漢,快步的朝著李庄頭走去。
…………
有著老漢的指引,陳崇虎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找到了李壯的家。
他家四周的圍牆還是那種土牆,稻草和泥,石頭壘成,一有雨雪日便松垮,但他家的屋子確實如老漢說的,挺亮堂,應該是新起的。
陳崇虎向來照顧夥計,不管是平時的吃食還是給的工錢,在整個槐縣是排得上號的,李壯也是個孝順的,還沒來多久,一個是咬牙攢了幾個月,硬是起出這麼一間宅子來,不叫他娘受凍。
陳崇虎輕輕一推,院門沒鎖,裡面四處是雜亂的痕迹,哪怕是冬天,也有頑強的苔蘚爬滿了院里的地面,顯然是久沒打理,顯得格外荒涼。
如果要把建築物比作人的話,那人就是建築物的血液,一旦沒了人氣兒,建築便會急速的衰老。
陳崇虎又順著那苔蘚走到家門口,敲了敲門,又等了片刻,屋裡邊靜悄悄的,始終不見有動靜。
陳崇虎透過門縫撇上一眼,屋裡雜亂不堪,桌子側倒著,碗也砸碎在地上,沒人收拾,隱隱透露出是一種腐朽發霉的味道。
……
「干甚的!」
還沒等陳崇虎有進一步的動作,身後便傳來了一聲暴喝。
陳崇虎猛的扭過頭,看向身後,一個中年女人正站在院子門口,手裡扛著一根扁擔條,橫眉倒立,盯著陳崇虎。
見陳崇虎這等壯漢朝她看來,那女人先是一縮,後退兩步,破口大罵。
「沒天理日了!人家娘跟兒子一道瘋了,光天化日的,還要叫你們這些閑漢給扒竊,不怕遭報應哩,真到要生兒子沒屁眼兒,才有你後悔的!」
這女人嗓門極大,調性賊尖,哪怕是當年當陽橋的張三爺,怕也得遜色三分,只是一瞬,便在四周傳開來,幾戶人家紛紛探出頭來,想要尋摸個究竟。
陳崇虎捏了捏眉心,有些哭笑不得,倒也不惱,仍然是四方闊步,大搖大擺的,朝院外走來。
「干甚!做醜事不叫人說,」那女人一邊罵,一邊又蹭蹭蹭退了好幾步,「俺跟你說道了,俺老漢就在一邊呢,青年你哪庄的,上俺們李庄欺負人來。」
那女人這般說著,四周人看向陳崇虎的眼神越發不善,只是礙於他異於常人的體型,也沒敢說些什麼。
「我想許是誤會了,」陳崇虎走到院外站定,打了個四方揖,禮到頭不低,開口道,「在下姓陳,名崇虎,乃是槐縣人士,並非是盲流閑散,還請放心。」
……
「陳崇虎?可是虎爺?」一旁立馬有人接起了嗆,「我說看著眼熟,哎呦,張慶嫂,你可衝撞了貴人,你不知道,咱們李莊上槐縣的道,那可是人家虎爺捐的,這傳出去別叫人說咱李庄人忘恩負義。」
「虎爺?」那被稱作張慶嫂的婦人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出現了尷尬,惶恐,後悔等等神色,怔怔的望著陳崇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欸,」陳崇虎擺了擺手,「多餘的話不必說,剛剛雖是粗鄙之言,也出自急公好義,我不是小氣之人,我今天來此,是為了來尋李壯,他是我肉鋪的小夥計,我聽人家說他發了癔症,不放心,便來看看,可有人知道李壯在哪兒?」
「俺知道,俺知道,」那張慶嫂也顧不得尷尬,聽見陳崇虎這般說,立馬接腔道,「當時看到了,他上張德家門口去了,我帶您去。」
陳崇虎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張慶嫂的好意,若是他在這拒絕了,這女人估計十天半月回去睡不上一個好覺了。
這便是鄉望帶給他的影響力。
…………
張慶嫂一改剛剛的蠻橫,殷勤的給陳崇虎帶路,一邊各種吹捧著陳崇虎,說什麼自己有眼不識泰山,說李壯跟對了貴人之類的。
陳崇虎只是聽著,並未做任何錶態。
李庄本就不大,沒走幾步路,張信嫂便領著陳崇虎到了張德家。
老遠的,就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扒在人家門上,手舞足蹈的,背上還背著個乾枯瘦小的小老太太,嘴裡也嗚咽著,狀態之詭異,聲音之凄厲,叫人心頭直犯嘀咕。
而不遠處還有一排老頭老太太坐在那裡,也不出聲,就看著這動靜,時不時指點兩句,嘆口氣兒,不知在嚼些什麼舌根子。
陳崇虎深吸一口氣,闊步走上前去,眉頭一皺,心思愈發沉了下去。
李壯那是十里八鄉的好後生,何等精壯的小夥子,在他那裡能沾些油水,平日里更是紅光滿面,哪怕上次受重傷,不過是面色鐵青。
但如今一見,陳崇虎幾乎要認不出李壯來,面容枯槁,衣衫襤褸,顴骨突起,整一副餓鬼相,他背上的老娘也沒好到哪去,雙眼無神,只能死死的抓著兒子,看不出一點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