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明非、青春

路明非在一片陽光里坐了起來，大口呼吸，他額頭滿是汗水，周圍依舊是熟悉房間，窗外傳來樓下小孩吵鬧聲。

「又是個夢么？」路明非扶著額頭喃喃自語。

他最近老是在做一些奇怪的夢，大雪紛飛中抱著渾身是血的女人，面容猙獰的獵犬圍著他們吼叫，最後又天台遇見了神秘的男人……明明都只是夢，可他每次醒來之後，夢裡的一切細節卻格外清晰，都好像親身經歷過一樣。

呆坐了一會，路明非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打開了老式的IBM筆記本電腦，掛上QQ，文學社群頭像開始閃動，

「聚會是今晚幾點來著？」有個很少在群里冒泡的傢伙問。

「晚上七點半，萬達影城。」另一個文學社社員回答，ID是徐岩岩。

「OK！OK！」那人回了個OK手勢就下線了。

今晚八點，文學社最後一次聚會，具體內容是在萬達影城看電影包個小放映廳看電影，這是群里大家談論出結果，也是路明非預備大膽表白陳雯雯的時刻，畢竟最後一次聚會了，不表白可能就沒機會了。

而且電影院剛剛好能烘托表白氛圍，看的電影還是《機器人總動員》這種有愛的電影，他覺得這一切都像是為他準備的，所以他的表白必須成功。

想到這裡，路明非心裡不禁雀躍起來，猛地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把夢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從桌子底下摸出自己攢了很久的零花錢，小跑著出門。

他先是在樓下小賣部用從叔叔抽屜里摸了一包真中華煙，換了兩包假的，一包放回去，一包孝敬放映廳大叔，放映廳大叔答應在他準備當眾表白的時候，發一段剪切鏡頭烘托氛圍，然後他還需要再去買些玫瑰花。

下午時分，路明非路過市政路的時候停下了，看著沿河的蒲公英，他覺得或許不需要玫瑰花了，然後他就在河邊采了很多蒲公英，紮好裹在一個紙袋裡，因為他知道陳雯雯更喜歡蒲公英。

花、音樂、大聲的表白，一切萬事俱備，就剩臨場發揮了。

夜間19:35分。

等路明非來到萬達電影院門時候，他雙手撐著膝蓋用力喘氣，路明非遲到了。

原本他有提前半小時出發的，可出門前莫名其妙被嬸嬸喊住了，又是啰里啰嗦念什麼天天就知道玩電腦，自己都不關心出國事情？還想別人幫你操心啊？這個學你上還是我們上？

路明非一邊看著時間，一邊點頭說自己知道了，但嬸嬸依舊不依不饒，眼看馬上就要到點了，他一咬牙，應付了一聲之後，扭頭就朝著門外跑，完全不理會在身後暴跳如雷的嬸嬸。

不過電影應該還沒開始，他應該還來得及。

路明非輕輕推開了放映廳的大門，裡面一片昏暗，巨大銀幕還沒亮起了，只有舞台邊緣亮著幾盞燈，電影也還沒開始。

幾十個文學社的同學各自佔據的位置，正吃著小天女請客的爆米花和可樂，而路明非一眼就看見坐在前排的陳雯雯，她還是穿著那一身白裙，安靜的坐在前排，路明非一邊偷瞄著陳雯雯一邊隨便找了一個角落位置坐下。

「喂！」有人冷不丁在路明非旁邊說話。

路明非怪叫一聲，才發現旁邊還坐著一個人。

「小天女？不好意思，沒看見你。」他嬉皮笑臉地說。

「你的意思是，我很不顯眼？」蘇曉檣冷著臉問。

路明非頭搖的像是撥浪鼓，不顯眼？恰恰相反，蘇曉檣是他們班裡公認最惹火的女孩，校花級人物，家裡有錢，只是性格太驕傲了，所以人送外號「小天女」。

她今天還穿了一身黑色DNKY長裙，精緻的小臉上畫了一些淡妝，眉梢上揚，完全一副小女王的氣場，這顏值這氣場，簡直艷驚全場好吧。

而路明非單純就是因為注意力全部放在偷瞄陳雯雯身上，再加上燈光有些昏暗，所以確實沒注意到，但這種話他現在不敢說，因為開學時的記憶依舊曆歷在目。

路明非記得高中開學第一天，天之嬌女蘇曉檣由一輛賓士S500送來，告別做煤礦生意的父親之後，趾高氣揚的走進了班裡，期待著大家投來驚艷的目光。

而班裡男生注意力都在窗外，陳雯雯獨自一人坐在長椅邊，穿著白裙，手裡捧著一本《情人》。

最重要的是此刻，非常沒有眼力勁的路明非則在蘇曉檣旁邊，用手指著陳雯雯說，「那個估計就是我們新班的班花了。」

驕傲了十幾年的蘇曉檣覺得自己是被這個沒眼力勁的傢伙羞辱了，氣得直接狠狠踩了路明非一腳，兩個人也就此結下長達三年的冤家。

可他並沒有覺得小天女是個不好的女孩，那種驕傲且豪邁的女孩很好，只是有時候她太耀眼了，所以反而沒有陳雯雯那麼受歡迎。

「電影還沒開始么？」路明非隨便換了個話題。

「不知道，他們說電影開始前要致辭一下。」蘇曉檣說。

「致辭？」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怎麼不記得有這個環節？

這時候，有人走走進放映廳，瞬間幾十個文學社的社員都鬨笑起來，「哈哈哈！有小豬穿西裝。」

走進來的人穿著韓版的小西裝，搭配這領帶那種，其中文學社最胖的一對兄弟徐岩岩和徐焱焱也是一身黑色西裝，只是他們太圓潤了，站在那裡像是兩隻球，所以大家是在嘲笑徐岩岩兩兄弟，路明非看著他們兩個也覺得挺滑稽的。

不過他也是挺詫異的，因為還有文學社致辭這個活動，可是沒有人提前通知過他，趙孟華此刻也回頭，兩個人隔著很遠對望，趙孟華也剛好看見了路明非，他咧嘴笑了笑，似乎有些擠眉弄眼的感覺，那種眼神很奇怪，像是惋惜或者嘲諷？

路明非完全不明白趙孟華為什麼要對著他笑。

燈光暗了下去，那些穿著西裝的傢伙一個個跳上了舞台，他們很熟練的依次按照地上放置的複印紙站好。

「這是要幹嘛？致辭還要先站隊？有這個流程么？」路明非有些疑惑。

「我怎麼知道？」蘇曉檣有些不耐煩地說，「看個電影那麼麻煩。」

在鬨笑聲中，一群人在舞台上站好了隊伍。

下一刻，強光照亮整個舞台，放映機啟動了，全場發出了「噓」的聲音。

路明非不自覺的起身，伸長了脖子往舞台方向看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放映機的燈光照亮了舞台，那些穿著西裝站在的傢伙，被光拉長了影子，倒影在白色的熒幕之上，清晰可辨一行字。

「陳雯雯，iLoveYou！」

路明非看清那一行字瞬間，他愣在原地，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今天不是他要和陳雯雯表白么？現在是什麼情況？

噓聲也在這一刻抵達了，趙孟華捧著一大把紅色的玫瑰，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站上了舞台。

路明非看了看趙孟華又看看還坐在原地的陳雯雯，趙孟華在看陳雯雯，陳雯雯也在看趙孟華，眼神似水柔情，似乎一切都明了，他保持站起來的動作，完全僵在了原地。

趙孟華站在舞台上，他清了清嗓子，

【「今天本該是我們文學社聚會，不過我就是借這個機會，」趙孟華大聲說，「我們馬上要分開了，我不想後悔，我想跟陳雯雯說……屏幕上都有了……我怎麼也要賭一把啊！要不將來分開了，天哪還被見不著面兒，我喜歡一個人三年，誰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

台下一陣叫好聲，緊接著是喊著，「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

放映廳一道光落在陳雯雯身上，她一身白色裙子，在眾人注視下扭扭捏捏的走上了舞台，周圍的人還在起鬨，「答應他！答應他！趙孟華很好的。」

陳雯雯微微低著頭，臉紅的像是晚霞，她細聲細氣地說，「我也喜歡……你的。」】

（龍族Ⅰ:火之晨曦）

路明非內心深處什麼東西碎掉了，碎片一樣的東西嘩嘩往下落，身體一寸一寸涼了下來。

有人「哇」的一聲哭了，路明非扭頭看見他旁邊蘇曉檣捂著臉，淚水從指間緩緩流了下來，如果不是路明非擋住了她出去的路，她應該會直接跑掉吧？

放映廳所有人都圍著趙孟華和陳雯雯獻上祝福，沒有人在意角落失神落魄的路明非，以及「哇」的一聲哭出來的小天女。

兩個人「結仇」三年，此刻路明非竟然覺得兩人有些結緣，他很想安慰一下小天女，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嘴巴乾澀的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畢竟他也是個衰仔而已……

此刻，音樂聲大作，銀幕上Eve帶著Wall-E衝破了音障越過了天空，那是路明非好不容易擺脫放映廳大叔給他準備的剪輯，現在正好用上了，不過是在趙孟華對陳雯雯表白上，真諷刺呢？他想。

趙孟華的小弟圍著陳雯雯，「是不是很意外啊？嫂子。」

陳雯雯臉紅的像是熟透的番茄，她低著頭扯著趙孟華的手不停的晃，「才不意外，我都猜到你們在搞這個，就是不說你們，你們都皮厚。」

原來陳雯雯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們兩個傻傻被蒙在鼓裡，路明非摸了摸口袋，裡面有他采了很久的蒲公英，再看看趙孟華手裡捧著一大束玫瑰，原來陳雯雯並不是不喜歡玫瑰，重要的是玫瑰是誰送給她的。

他看著陳雯雯依偎在趙孟華肩膀上，這時候他所謂放棄「卡塞爾」孤注一擲的表白，就像是一個笑話，連說出來的價值都沒有。

而趙孟華對他做的鬼臉也就很好理解了，那不過是勝利者對於競爭對手，或者說衰仔的一種嘲諷，或許他應該和趙孟華打一架，只是他不但成績比不過趙孟華，體育成績也比不過，而且人家還有一票兄弟呢。

路明非又重新坐了回去，他忽然沒來由的覺得很累，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因為害怕遲到，他下了車是一路跑過來的，他緩緩癱在座位上，臉一點點隱沒在陰影之中。

鐘聲響起了，像是從遙遠教堂傳來。

周圍的一切毫無徵兆的靜止，所有喧鬧的聲音消失，只有悠揚古老鐘聲在回蕩，黑色的人影在滿月下奔跑，他們打著火把，在黑暗中奔跑。不，燃燒的並不是火把，而是一雙雙奪目的金色瞳孔。

低著頭的路明非忽然愣住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會想到這種東西，還有放映廳怎麼會忽然這麼安靜？悠揚的鐘聲是那裡來的？

他意識到不對，緩緩抬起頭來，四處張望，放映的所有人消失了，掩面哭泣的蘇曉檣不見了，坐在座位上吃著爆米花喝著可樂的文學社社員不見了，舞台上趙孟華和他一票小弟也消失了，陳雯雯也不在了，舞台空蕩蕩的，只有幾張複印紙留在地上，銀幕上《機器人總動員》定格在Eve帶著Wall-E衝破音障越過天空的畫面。

一個男人正背對著他，男人披著黑色風衣的背影修長，現在正抬頭望著銀幕發獃，明明看不見臉，可路明非就是感覺從那個背影身上，似乎流露出一種沉寂的悲傷。

路明非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等他走到舞台下方的時候，清瘦的背影也同時回頭，兩個人目光相迎，男人的臉依舊很熟悉，還有那雙融金色的瞳孔。

那是他曾經在夢中天台上見過的男人，黑白西裝加風衣，乾淨利落的黑髮遮住了額頭，黑色的瞳孔還能變成璀璨的金色。

「交換么？」男人忽然開口問。

「交換什麼？」路明非擺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交換么。」男人伸手出了手繼續問。

「你到底要什麼？」路明非說。

「你會交換的。」男人露出微笑，他站到舞台邊緣，低著頭俯瞰路明非，張開雙臂，似乎要擁抱路明非，隨後男人往前傾倒，像是木偶一樣正面摔下舞台。

路明非下意識張開雙臂，想要接住了對方，兩個人的身影在那一瞬間重疊，就像是互相擁抱一樣。

「Smoethingfornothing……5%……融合！」男人聲音在黑暗中低語。

路明非感覺自己被一股暖流擁抱住了，彷彿置身冬日陽光里，而後有什麼東西從脊樑串了上來，那是一種力量，凌駕於一切的力量，猶如君王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