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落魄小姐
這輛22路公交車,最後在相城區的終點站停了下來。終點站離阿吉的琴行還有五六百米的距離,我就這麼背著吉他,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琴行所在的那個巷子里走去……
那個有點神經質的女人,則與我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方向有著相城區最大的一條酒吧街,一到夜晚,那裡的燈光迷幻的比人的內心還騷動,所以,那條酒吧街,永遠都不缺放縱的年輕人;也包括我,只不過……我更喜歡在姑蘇區的酒吧街玩。
我對姑蘇區莫名有一種情愫,總覺得全蘇州最好的女人,一定就藏在這個區域的某個角落,她膚白貌美,長發披肩,說著一口吳儂軟語,心地善良……我覺得,在她出現的那一刻,一定能夠拯救這個世界上最頑固的墮落。
可是卻忘記了,這樣的女人,根本就不會去光顧夜店。我在夜店遇到的,只有抽著煙的女人,她們穿著黑色絲襪,扭動著腰肢,恨不能比我更頹靡。
所以,我從來不會在酒吧里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因為,一個人在墮落的時候,最討厭的一定是照鏡子;那些長期混跡於夜店的女人,就好似鏡子里的我,我們一樣的墮落,一樣的醉生夢死,一樣的迷失在這座偌大的城市,找不到出口……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果然走進了那條酒吧街。
……
點上一支煙,繼續往阿吉的琴行走去,快要轉進巷子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發出了震動的聲響,拿出來看了看,是方圓打來的……
「昭陽,跟你說個事兒,那兩萬塊錢,我這邊已經解決了……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我杵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方圓的話,因為在我決定賣掉這把吉他的時候,曾給自己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勸自己這是一個忘掉簡薇,忘掉那段感情的契機……我終於說服了萬般不舍的自己,可是,在我離阿吉琴行還有不到一百米的時候,方圓竟然告訴我,用不上了!
「你那邊是信號不好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我終於開口:「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這天上下的是雪,又不是餡餅,你怎麼就把這兩萬塊錢給搞定了?」
電話那頭的方圓稍稍沉默后,回道:「向晨回國了,沒回南京,直接來了蘇州……」稍稍停了停,方圓又說道:「估計是顏妍和他說了,一見面,就給了我三萬塊錢現金,讓我別委屈了顏妍。」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又笑道:「……是他的作風,他還是那麼財大氣粗!」
方圓也帶著些許感慨,回道:「咱們宿舍里,就屬他家境最好……其實,有時候真的不想開口和他借錢,註定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卻要被這樣的人情債,硬捆綁在一起……反正,我心裡是挺彆扭的。」
我沉默,沉默是因為我反而對所謂的階層,沒有那麼的敏感,所以,當初才敢愣頭愣腦的去追求簡薇,後來,我們也真的在一起了……
可是,一走上社會,這場本以為永遠也不會分手的戀情,卻漸漸變成了一場災難;我和簡薇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人還是現實一點好,就像方圓這樣,理性一些去看待人情關係和金錢關係,也許才會在感情上少惹一點麻煩和痛苦。
我終於開口對方圓說道:「你說的也對,可向晨不一定會這麼想吧……咱們宿舍一共就這麼幾個人,大學時光又一去不復返,進了社會這個大染缸以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反而更懷念大學時期那種沒有算計的感情……人總得保留一點純真……對吧?」
方圓這才笑了笑,回道:「不知不覺都畢業兩年了,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懷念上學那會兒……咱們隔三差五就在惠芳飯店聚餐……喝著臨期的啤酒,聊不完的瑣碎和理想,好像沒有一點煩惱似的……」
我沒有言語,只是低頭點上了一支煙香煙。我最近的煙癮有些大,好像不點上一支煙,就特別容易心慌。
「你還記得嗎?最早就是你帶我們去的惠芳飯店……你說,老闆娘是在蘇州謀生的徐州人,做地鍋雞是一絕……地鍋雞不是你們徐州的特產嘛,都快被你吹上天了……」
我這才開口問道:「你就說好吃不好吃吧?」
「真心不錯,不僅好吃,還實惠……那麼大一份,才賣20塊錢。」
「現在賣28了。」
剛說出口,我便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可是已經收不回;電話那頭的方圓果然調侃道:「今天真不該下雪,就該打雷閃電,專門劈你這種愛裝逼的人……最近沒少去惠芳吃飯吧,連地鍋雞漲價的一手行情都知道……怎麼,你一個人去得,咱倆一塊去,就去不得了?」
我避重就輕,回道:「有能耐,你現在讓天上閃一道電看看。」
「別扯淡了,趕緊來惠芳飯店吧……我跟向晨都在,咱們兄弟仨喝點兒。」
「我吃過了,剛吃了一大碗蛋炒飯,你倆喝吧。」
「今天顏妍給我放了個假,難得能敞開來喝……你真不來?」
「不去了,今天這蛋炒飯,油跟不要錢似的,玩了命的放……把我膩的看見什麼都想吐。」
「喲,是不是最近好日子過多了,給你油水,你還不樂意了。」
「是啊,趕緊鬧一場大(飢)荒吧……我他媽都快沒飢餓感了。」
這麼和方圓胡扯了幾句之後,我便掛斷了電話。我終究沒有去惠芳飯店……
方圓他什麼都不懂,我排斥的不是惠芳飯店,而是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因為在惠芳飯店,我總會想起很多和過去有關的事情,可是,自己卻已經沒有再回頭的機會。
也不能完全怪方圓,因為他真的不知道,簡薇出國前,我們吃的最後一頓飯,就是在惠芳飯店,其實那時候,地鍋雞就已經漲到了28塊,是他自己太久沒去了。
……
膝蓋上因為用力過猛而撕裂的傷口,又隱隱作痛。我在街邊的藥店買了一瓶碘伏和棉簽,獨自坐在長椅上,處理著傷口……
對於我來說,這種肉體上的痛,是可以忍受的,反而是那些落在我脖頸上的雪,化成水,讓我覺得很難受。我在蘇州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大到需要一把傘,來擋一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下意識抬起了頭,沒能看到可以買到傘的便利店,卻又看到了公交車上那個有點神經質的女人。
她就站在離我十來米遠的地方,雪融化后的水,又在她的頭髮上結成了冰渣,她似乎也已經在這漫天的風雪中,待了很久……
「喂!」
我指了指自己,以確定她是不是在喊我。
「就是在跟你說話呢。」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人生如戲,管你叫什麼名字呢。」
「你這是想和人溝通的態度嗎?」
女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道:「我是來蘇州投靠朋友的……她在酒吧駐唱……本來說好,我來蘇州,先住在她那兒……就剛剛,酒吧老闆娘告訴我……她勾引了酒吧老闆,然後兩人私奔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而後笑道:「真狗血,你又在和我編故事吧……」
「誰和你編故事,我早就跟你說了……會彈吉他的,都不是好東西,不分性別!」
「你不覺得自己說的很矛盾嗎?你既然覺得會彈吉他的都不是好東西,那你幹嘛還交這麼個朋友……更腦殘的是,你竟然來蘇州投靠她。」
下一刻,我便在這個有點神經質的女人臉上看到了失落的表情,她在一陣沉默之後,才又開口對我說道:「我最擅長的就是被別人騙……行了吧。」
我再次打量她,回道:「別往別人頭上亂扣帽子,我看你就挺會騙人的……說了來蘇州投靠朋友,竟然連個行李都沒有……」
「一個星期前,她就讓我把行李寄過來了……結果裡面值錢的東西,全部被她給賣了。」
「這也是酒吧老闆娘告訴你的?」
「對……你別覺得我是在和你開玩笑,不信,你去酒吧問問,酒吧老闆娘親眼看見她拿了好幾個以前沒見她用過的包,去對面的二手商行了。」
我失笑,而後回道:「毛病……咱倆都不認識,我幹嘛要費勁兒去求證你的事情。」
「你這人真的是沒有一點聯想能力……我那賤朋友偷情跑了,酒吧是不是就缺了個唱歌的?……你正好會彈吉他……去救個場……然後,我算中介,賺的錢,咱倆一人一半好了。」
我愣了片刻,再次失笑:「我靠,真把我當落魄的流浪歌手了?」
「你不是嗎?腿都斷了,還沒地方去,我都看見你在這兒坐半天了。」
「什麼鳥邏輯,幸福美滿的人就不能斷腿了?……我有正經工作的,好吧。」
說完,我便起身,往來時的公交站台走去,我以為她不會再糾纏,可是她卻在我身後大聲喊道:「你就當我是個落魄小姐,行了吧?」
「天底下落魄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活菩薩。」
她卻突然崩潰,忽而就蹲在地上,嗚咽著說道:「我們不是碰巧遇上了嘛……我現在連住旅館的錢都沒有,合作一下能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