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丑娘
幾名典吏司后,還跟著王宅內外兩位管事。
外務管事王管事,大腹便便的,滿臉泛著油光,一副市儈的模樣,一邊走一邊跟幾位典吏司套著近乎。
反倒是那位很少露面的內務管事余鳶,神色沉穩,目光有神,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有不俗的功夫在身。
王宅這兩位管事,王管事是三代家奴,本也是外院的佃佣,一步步得到主家看重,如今負責王宅採辦、出納、人員增減等事宜。
而余鳶則是王宅大少夫人的娘家親眷,跟著少夫人陪嫁過來的,府里事務過問的少。
大多時候都貼身保護少夫人及王家幾位年幼嫡親,也兼王宅護院的教頭。
「幾位大人,這幾個便是今日離府的,你們看看。」
「大人們放心!我王宅守衛森嚴,水滴不進,怎麼會讓那歹人潛入府中?」
「再說了!若是那歹人真潛進了府,害人性命,早就被發現了屍體,哪裡等得到今日?」
王管家一直打著哈哈。
幾名典吏司神色不變,目光卻看向了身後的余鳶。
「余大家的意思呢?」
一名模樣方正,正氣凜然的男子問道。
其他幾位典吏司也提起幾分精神。
見到典吏司的反應,王管事的笑容有些綳不住了,恨恨的看了余鳶一眼,卻也不再多言。
余鳶沉吟了下,道:「鹿杖客那廝,也不知從哪裡得到了那本魔功,修為暴漲,怕是快踏入正覺靈感,內觀入微之境了。
他若離我百丈之內,我必有察覺,一旦超出這個距離,怕就難了。
不過鹿杖客不出手就罷了,一旦出手必奪人性命,魔功有染,多多少少會殘留他的陰魔氣,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幾名典吏司有些贊同的點頭。
「那就得罪了。」方才那正氣凜然的男子說道。
「侯賢侄但請施為。」余鳶平靜點頭。
典吏司和余鳶等人自顧自的交談,將李清霖等佃佣晾在一旁。
但眾人卻習以為常。
強者何需在意弱者的尊嚴?
難得的善意,也僅是出自內心肆意的約束。
「諸位,得罪了。」
侯姓典吏司走到李清霖幾人面前,稍稍拱手。
還不待李清霖反應過來,此人的氣質……陡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眼神深邃而凌厲,瞳孔之間,有炬火般的神意掠過。
不過八尺的軀體,此刻卻如拔地而起的萬丈孤仞!
巨大的壓迫感讓眾人如墜深淵,渾身瞬間被冷汗打濕。
筋骨發出哀嚎,血液都被凍僵,視野一片蒼白……
李清霖心中駭然。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武者?
掌握如此超凡脫俗之力!
光憑一個眼神,便可將凡俗置於死地!
而這還只是武者,傳說中的修仙者呢?
「呱!!」
無聲蟾鳴突兀的響起。
李清霖的心蟾猛地劇烈跳動,隱隱掙脫了這恐怖的精神威壓。
幾個呼吸后,
「噫!」
「剛剛,剛剛我怎麼了?」
「好,好可怕……我好像看到我太奶了……」
眨眼間,剛才的巨大壓迫消失不見,猶如幻覺。
林蔭道間飄來的寒氣,將眾人拉回了現實。
一個個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一旁的護衛也是噤若寒蟬,眼觀鼻尖。
侯姓典吏司深深看過李清霖一眼,轉身就走,
「不在這裡。還請余大家帶路,聽聞王府有十榭九庭之稱,剛好借著這個機會,在府內看看。」
「哈哈,請吧。」余鳶輕笑一聲。
「頭兒,你有發現?」
一個目光狹長,神色有些陰冷的男子,留意到侯姓典吏司方才的異樣。
侯姓典吏司目光不變,搖頭道:「無事,只是似乎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但跟緝拿之事無關,不要節外生枝。」
此人默默點頭,回頭掃過李清霖等人,目光變幻,不知想到了什麼,立刻跟上。
……
往豐縣面積遼闊,整體呈『回』字形。
分為內城、外城及依靠外城而修建的棚戶區。
單靠腳程,要想從內城回到棚戶區,常人要步行數日。
離開外城的馬車上,驢臉有些坐立不安,滿腦子都是剛才典吏司的颯爽英姿。
也是他心大,初時的驚恐之後,便陷入了興奮和羨艷中。
「那就是武者啊,好神氣……霖哥,我決定了,我也要練武!」
「練武要吃苦,還要錢。」
李清霖還在思索方才心蟾的異狀,此刻順口回道。
「錢……我回去就把房子賣了!吃苦?我們這種人,還怕吃苦?!」
驢臉滿臉狠色。
李清霖有些意外的抬頭,沒想到驢臉還有這覺悟。
驢臉是個孤兒,母親難產而死,父親是個酒鬼。
四年前他父親將他賣給王宅為奴,所得錢財統統又拿去買酒,結果被棚戶區的地下幫派給盯上了,最終人財兩空。
但也還好,給驢臉留下了一間陋室和地契。
「翠翠年紀不小了,若是真等到人老珠黃,王宅便會強行辭退她!」
「我必須練武,成為武者,才能庇護她!」
驢臉語氣堅定的說道。
時間流逝,車馬滾滾。
數個時辰后,馬車駛出內城。
嘩啦啦,猶如水墨畫陡然掉進了油鍋。
繁華熱鬧,喧如鼎沸。
街道兩畔酒肆橫立,人頭攢動,各種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誠惠,一錢。」馬夫一勒韁繩。
居大不易,一出王宅,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
支付車資后,李清霖和驢臉等佃佣告別。
李清霖雖然和驢臉順路,但驢臉下定了決心賣房,則需要抓緊時間了。
按照大姜法律,買賣房產是需要找尋保人確保交易的公正,還要繳納契稅、過戶等等過程。
所以驢臉先行一步。
李清霖摸了摸貼身放好的錢袋,在糕點鋪買了些糖果糕點、又在街邊攤販處,買了一大一小一對空竹。
又想了想,他走進商鋪,仔細挑選了一雙外面防水,裡面卻有淺淺毛絨的靴子。
黑色的,耐臟。
如此這般,三個月的例錢,幾乎花出去了一半。
李清霖的神色,似乎隨著錢包一起乾癟下去了。
腳步匆匆,朝棚戶區走去。
……
本寬闊乾淨的街道,逐漸變得狹長擁擠起來。
巡街的衙役用力鞭打著亂排泄的畜生,不少老農抽著大煙,聚集在街頭等著活干。
陰暗的巷子里,泥濘而雜亂,似乎有野狗在吃著什麼東西,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
隱隱察覺有些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李清霖將給家人買的禮物,緊緊抱在胸前。
穿過條條街道。
面前這條街道,要乾淨熱鬧許多。
左右攤販兜售著花花綠綠,各種顏色的布料。
不少女子穿梭其中。
空氣中瀰漫著染料的味道。
這裡是棚戶區頗有名頭的『花布街』,素來以出產緞、麻布、粗布為名。
當然,需要更加珍稀材料及工藝製作的錦、綾、綢,花布街是沒有產出的。
就算敢產,也沒人敢收。
「集長,劉巧蓮家制染的緞絲,少了幾道工序,成色差了點。」
「嗯……那就半價收購,分散裝入麻袋,給『碌碡幫』送去吧。」
「今兒人流量還行,攤位都租出去了,托集長的福,旺市啊!」
「哈哈,阿細啊阿細,這十里八鄉的,就你小子嘴最甜!待會去領一匹緞,給你的相好們做些新衣裳吧。」
「多謝集長!多謝集長!對了,集長,那李寡婦長得忒晦氣了,我擔心他惡了客人的心情,將她趕到拐角的角落去了。
這李寡婦,我說了好多次,不如把布匹托售給我們,偏偏不肯,非要多掙那幾個大錢!真是掉進錢眼裡了!」
「李寡婦……哦,你是說那死了丈夫,大兒子還委身為奴的李寡婦?
呵呵,行了,做就做了,趕到角落去賣布即可,免得被人戳我后脊樑,說我欺負一個寡婦!」
茶水正熱,汩汩的熱氣升騰。
花布街的集長正和他的手下阿細,慵懶的坐在一張八仙桌前,邊喝茶邊指點江山著。
棚戶區大大小小的街道,阡陌交通,無比複雜。
但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官府每坊巷三百步便設一軍巡鋪,而軍巡鋪之外,還會任用當地有名望的、有口碑的老者,當做『集長』。
小到具體家庭幾口人,大到整個街坊的營生、生計,具備相當的權利。
而此刻,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個風塵僕僕的少年,大包小包的,從他們身旁經過。
少年聽到『李寡婦』三字,步伐稍稍緩慢了些,繼而融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