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竹之窕窕

第24章 竹之窕窕

「哎呀啊哈——----這該死的夏天,真是悃得人要死-------」

隨著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結界外傳來了小迷糊鬱悶幽幽的哈欠聲。近來幾天,終於能聽到外界的動靜了,而且愈來愈清晰。

運氣三小周天已畢,我收斂不住心神,微微撩唇輕笑。將吸納到結界的竹氣稍稍外放了些,打算收功小憩,歸入竹中以原形消融新增添的功力。眼波不經意地掃過,結界的天幕上明漪半溯,清晰地映出小迷糊懶懶散散自竹林穿過,神困體乏,恨不得抱住了一棵竹子就坐下大睡一覺的影象。

我心中一陣狂喜,爺爺說,當我練到聽聞嗅視四覺無阻的境界,就是衝破玄關,開結界出關之時!

五年了!整整五年的時間,「作繭自縛」於無望結界中,與世隔絕,於大家同處一片竹林卻咫尺天涯!——終於,到了化蝶破蛹之時!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感傷是會隨著喜悅一起衝激淚腺的。我輕輕抬手,纖長的拇指颳去滑落眼瞼的淚珠,心中哂笑自己:

「陶醉啊陶醉,你今年都十八歲了,怎麼還動不動流眼淚呢?」

十三歲那年,我回到翠濃林閉關,啟動結界時,所有人都依依不捨守望著我。天幕合攏的剎那,小琳和小迷糊哭得天崩地陷;小關和莫顯雖然鎮靜,那神情卻像要和我生離死別;纖翠姐姐和爺爺也眼帶細淚,為了爭回面子,抱怨說我不在的話,就沒了酒喝-----

一幕一幕都恍如昨日般清新。讓人回想起來,酸甜在胸,百味雜呈。唯一讓我不解的是紅璃兒,她雖在笑著,可那笑容裡帶著憂愁,像一片飄在初夏竹林間的黃葉。——黃色的老竹葉,飄於別離,歸於塵寂-------

我暫且不去想她,提神來想看看闊別五年,依然咋咋呼呼的小迷糊變成了什麼模樣。

「咦——怎麼她的容貌身量一點也沒有變化?」我心中疑惑的同時,不禁又笑自己沒記性。我入魂為竹,雖是妖身,卻因修行甚快。身量體態成長近於常人,而小迷糊她們自是沒有我這般幸運,五年的時間於她而言,不過是一聲嘆息,轉瞬之事。

看著依舊嬌俏淘氣的小迷糊從我身前經過,越走越遠。我驀地心癢,再也按捺不住運氣振臂,瞬間,籠罩在結界上空的竹氣崩散,消隱無蹤。林間風響異動,四面八方嘩啦啦作響。

小迷糊有所覺察,睡意驅盡,駭然回身低喝道:「什----什麼人?」我玩心突起,壞笑道:「你猜猜!」聲音已盡脫稚氣,醇沉中帶著溫厚的磁潤。

五年不聞自己的聲音,卻原來也有如此驚人的變化,我自己都禁不住被嚇了一跳。

此時無望結界未破,依我現下的功力,小迷糊自是無法窺見結果內的我。竹林間憑空聞得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怎不叫她膽戰心驚?果然,小迷糊粉嘟嘟的臉剎那間塗了一層白灰,大眼圓瞪,滿林子掃視,腳下後退,更為驚恐地喝道:

「你----你是何方妖孽?好---好大的膽子,竟敢來翠濃林-----撒野?」她越是說得「威震八方」越證明心中的虛怯。想起初來翠濃林時叫我小鬼的那個小迷糊,滄海物移,心中竟是一種說不出的歡喜。

可能還有種終於能高於她幾尺,不再被她「欺侮」的抱復性的快感。——不過我向天地發誓,我陶醉的心性可沒那麼壞!不是嗎?

「爺----爺爺,纖翠姐姐!你們快來呀!」隨著小迷糊終於崩潰的山呼海嘯,她又奔去搬救兵了。

「哎!小迷糊,我----我是陶醉呀!」這下壞了,我在心裡暗暗懊惱自己:

「玩出禍來了,真嚇壞了她,可怎麼是好?」

出關迫在眉睫,已不容我遲疑。我盤坐入定,收斂心神。將體內真氣,盡數歸竹重聚,化作濃濃竹氣充盈整個結界空間。竹氣將我的身體懸浮於結果真核,隨著真氣的四向交流緩緩旋轉。

耳邊韻韻之聲漸緊,隨著竹氣的層層加濃,感覺自己正處在激流旋渦中飛速旋轉,衝撞結界天幕的真氣正力求找到一個著力的平衡點。

我深知此時玄關破沖在即,絲毫馬虎不得。撣息靈空,物我兩忘,畢生所學盡數淘煉,身如竹枝,虛內而勁堅,直屏得額頭汗珠滾動!

突然間,旋轉嘎然靜止,竹氣終於找到了結果空間最空明的著力點!我心中狂喜,收臂高振,將真力直擊頭頂正上方。

一聲崩竹般的脆響,狂暴的竹氣破界而出,四面八方衝散。我的竹氣屬陰,清寒凌洌,附著炎夏的竹枝竹葉,立時凝成無數淡藍水霧,如一片幻星隕落,瑰麗無比。

竹林久違的氣息帶著夏暑撲面,我心中激蕩,凌空踏風,足點竹枝奔出數里,飄落在翠濃軒前。

發后長巾暈染著淡淡湖藍色的天青衣袍,被風吹得漫揚數尺,我快意地甩了甩頭,將長發撥回身後,引頸長吸。盡情享受著這片撫育我成長的竹林親切的靈氣。

「何方妖孽!快快受死!」身後突聞一聲嬌唳。耳跟冰氣襲人,一柄長劍破空刺到。

我早悉劍勢來路,凜神中本能地往左一側,閃身避過。執劍之人顯是收勢不及,與我差肩交錯。咦地一聲折回身來,又一劍反削我腰部,綠影微現,好一把勁竹所化的利刃!

我凝氣縱身,足尖不偏不岐點踏在竹劍劍脊,借力反側,倏然翻出數丈。

來人手中劍身微微一沉,心中更是驚懼,一張清俊白晰的臉頓時菲紅。我翻身之即看得真切,那不是纖翠還會是誰?見她盛怒之下,又挺劍刺來,急忙退滑數尺,高聲道:

「纖翠姐姐,快住手,我是陶----」

「叫我姐姐也沒有用,你是逃不了的!」她見我容貌身量顯已大出她許多,聽我喚她姐姐,誤以為我圖謀不軌,有意在向她

套近乎,居然更怒。而我自是想不透她這心思,見她殺氣畢露,兩眼青光閃動,劍氣愈發森冷,劍劍緊逼不容我得隙脫身,心中焦急,步下章法大亂。

這時竹軒內人聲縱起,大伙兒一起奔了出來。小迷糊見纖翠將我截住,急忙向眾人請兵道:

「快,快捉住他,他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妖孽,在竹林里鬼鬼祟祟的,嚇死我了!」

白莫顯一聽,那還了得,居然有人敢欺負到翠濃林,首當其害的還是小迷糊,立時面作漿色,大喝一聲飛撲過來。

凜空掌風獵獵,眨眼已逼到額心。我愴惶間見是白莫顯,無計之下,左掌上翻,結結實實與他並上了這一掌,拼地一聲,雖只用了七分力,還是將他拍出數尺,踉蹌著退了又退。

「莫顯,對不起呀,多有得罪!」我無暇看顧他有否受傷,纖翠一柄長劍已削到眉心,匆忙間向他道了聲歉,揉身反側,又從纖翠劍下滑了出去。

鄔小關溫依琳和小迷糊自知功力有限,見白莫顯一擊失利,不敢輕易來攻,只得搶上去先扶住了他,一起憤憤地看著我。

「哼,你究竟是什麼人,怎會知道我們的名字?」纖翠微斂心神,便想到其中的可疑,神情緊張,劍勢依舊不松:「快說,窺視著翠濃林,究竟有何圖謀!」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五年不見,她們真的已經半點都認不得我,這才群起而攻,我心中明了,心神微定,身形章法歸正,眼疾手快,返身來伸出右手中食二指,穩穩夾住竹劍沖纖翠又解釋道:

「纖翠姐姐,是我!我是陶醉呀,你-----你不認得我了嗎?」

「陶醉?」纖翠驚魂不定地微微喘息,眼神迷茫地望向我,突然,竹軒內傳來爺爺嚴正的聲音:

「不要相信他!你們還等什麼呀,大家一起上,法力武功加在一起攻他,不怕他不現原形!」

爺爺一語甫畢,纖翠方有暖意的眼神又變得犀利,飛劍削我手指。其餘眾人更是如夢初醒,身形錯動,一起向我撲來。我眉頭大皺,手忙腳亂閃避眾人的來招,好不容易得空,轉向爺爺大叫道:

「爺爺,我是陶醉!我是醉兒!」

誰知爺爺竟似沒聽到我的話,以掌捋須,神情自得地看著我被大伙兒圍攻,眉間竟還帶著淡淡的歡喜之色。我心中更是叫苦,想不到我一連三次表明身份,居然沒一個人答理,難道他們已經不記得有一個叫陶醉的朋友了嗎?

此時,白莫顯小迷糊和小關小琳也加入了戰陣,五人輪番進攻由不得我分神,無奈之下,我只得摒棄雜念,計想一個能制服他們又不至於傷害他們的手法。

六人進退交錯,轉瞬過了百餘招,突聽爺爺跺腳大嘆道:

「唉呀,你們真是沒用,用各自的看家本領對付他,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能不能接下你們所有人的招!」

爺爺話中有話,我驀得想到,原來他是有心讓大家考較我的修行武功來著。想通了這一旨在,心中再無顧慮,凝神看去,小迷糊和小關的功力微弱,小琳更是修為有限,只要制服了莫顯和纖翠,便能功成。

果不出所料,五人各佔五行方位,以纖翠莫顯為要,一起施法加訣。

小迷糊的迷魂花粉和小關的攝魂噪鳴以火土二相掠陣,小琳佔了最弱的水相待機。而金相由白莫顯的天罡掌法主控,木相則有纖翠一柄青竹劍守得天衣無縫。

各種勁勢功力縱橫馳騁,林間狂風大作。滿地竹葉被我們功法所摧,翻卷漫天。我猛地省神,我既為竹妖,為何不借竹林的地理之便?想到此,身法靈動,一路快招,將纖翠和莫顯逼出五行陣外。未等其餘三人移位作補,一張竹氣所結的天網已將她二人鎖在當中。

白莫顯驚駭之下,正欲破網,林中突然飛來無數粗細長短不一的竹枝,交相結節,枝枝散發著隱隱綠芒,將他和纖翠身形功法盡數鎖住,動彈不得。纖翠手中長劍被一枝竹枝竹氣所抵,嗡嗡作震,不一會兒立現原形,變作一枝普普通通的竹枝。

網外小迷糊等三人大吃一驚,立時呆得不敢上前。

纖翠驚愕地望著手中被打回原形的竹枝,擰眉望我,又是咦地一聲:「你怎麼會有這麼深厚的竹氣功力?你也是竹精?」

聽她這時才警醒,我哭笑不得,心神俱疲得只想委頓在地,收起功法來道:

「纖翠姐姐,我是陶醉,是寶寶!」我苦笑著搖頭,眉結霜花,一臉兒時的無辜。

「陶醉?你-----你真是陶醉?」白莫顯的聲音悚然,眉稍抽縮,彷彿聽到了不可思議的可怕消息,不能接受地瞪視著我,神情一片茫然。

眾人遲疑之間,爺爺已忍俊不禁地迸發出一竄爽朗高亢的笑聲:

「好!好醉兒!你這麼快便能衝破千年玄關,爺爺真是高興啊!」

「寶寶?陶醉!真是陶醉!」小迷糊炸雷般高呼一聲,立時竄到我跟前,兩眼直楞。熾烈的目光在我臉上遊走半晌,突然泛起一絲從未有過的羞怯笑意,「嗤」地一聲低下頭,貝齒咬唇,紅暈滿頰,雙手情不自禁揉擰衣角,撅嘴嘟噥道:「不公平!你長這麼高了,是不是要我們改口稱你-----陶哥哥呀?」

她聲帶嬌羞,雙眼還不時地向上瞟我。向來大大咧咧的小迷糊居然也有這般扭捏之態,當真出我意料,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卻聽爺爺捋須笑道:

「我們是妖,輩份尊卑依道行深淺而循,以陶醉現在的功力,就連纖翠都該尊他為長,你還不該叫他陶哥哥嗎?」

「那,那我以後,就叫你陶哥哥!」小迷糊對爺爺這解釋頗為滿意,再次直視我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異樣的歡欣情愫。卻不想身邊哇地一聲,溫依琳又無由地嚎啕起來。我淺笑著蹲下身,像小時候那般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珠,憐聲問道:

「小琳,你又怎麼了?」

「小-----小哥哥,你,你怎麼可以長這麼高嘛,你長高長大了,是不是就不會喜歡小琳了,再也不跟我玩兒了?」

我驀地心中一酸。

兒時與自己最親近的夥伴,突而成了自己的「長輩」,彼此心性,識見,意趣的軌線,都將隨著這看似乎無形的成長越走越遠,怎不叫單純的孩子驚憂心酸呢?

我鬱郁地嘆了口氣,掩不住眉間淡淡地無奈,只將慟哭的小琳擁進臂挽里,輕拍她肩膀安慰道:

「你放心,小哥哥不會不要小琳的,小琳永遠是我的小妹妹啊!」

「真的嘛?」她破涕,掙脫我懷抱,將雙手環在我肩上:「你可要說話算話,不許不跟我玩,不許欺侮我!」

「嗯!」我用力點頭,笑容中帶著憐愛的歉意。

「哼!」眾人的環視中,白莫顯突然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密林深處走去。鄔小關忙大聲呼喊挽留,仍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竹影之後。

「奇怪,他這是怎麼了?」鄔小關不明所以地搔搔頭。爺爺皺眉看了看依舊將目光匯在我身上的小迷糊,自言自語地嘆息道:「

「情之為物,最是惱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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